她终究逃跑了。
    又一次从车时勋面前逃跑了。
    她没有勇气问清楚他们之间的过去,也没有勇气面对他深藏却还是不经意洩露的心意,更没有勇气承担自己也可能动摇的风险。
    车时勋已经结婚了。
    无论那纸婚约是否以爱为名,在离婚以前,他就是金恩娜的丈夫。
    她的父母是她最不想承认的存在,她又怎么能够让自己也成为那样的人?她好不容易才摆脱了,又怎么能够在这种时候让自己陷入污流之中?
    她和车时勋之间有一段被她遗忘的过往,可都已经过了十二年了,他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出现,向她求援,然后意外揭开她从不曾想过要去探究的空白?
    他是不是打从一开始就是有目的接近她的?
    如果他真的对她有情,又为什么要过了十二年之后才来找她?
    如果他真的放不下他们之间的感情,又为什么要在成了别人的丈夫之后,才用这么尷尬的身分出现在她面前?
    如果他真的是为了她而来,又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告诉她事实?
    车时勋到底在想什么?
    夏尔雅发现自己一点也猜不透他的心思,就像她始终猜不透为什么他明明需要帮忙,却总是藏着话不说,为什么总是一而再地把她推开?
    她根本一点都不了解他。
    可他却对她的习惯、她的喜好、她的一切都瞭若指掌,即使过了十二年也还是惦记??
    摆在桌上的手机传来通知声响,夏尔雅回过神,垂眼一看,韩知恩捎来一则讯息。
    韩知恩:尔雅,这是我在云端相簿里找到的照片。
    韩知恩:那年寒假,大家一起去南怡岛滑雪,你还记得吗?
    夏尔雅点开照片,照片里有八个人,男女各半,身上皆是厚重的滑雪装备。她站在最左侧,表情有几分认生,车时勋则站在她身后,笑容是她不曾见过的灿然。
    她记得,那年寒假她没有回台湾,宿舍却因为管线整修的工程暂时关闭,她于是借住在韩知恩家里。农历新年时,韩知恩的阿姨一家从济州岛来访,她不好意思继续打扰,只好花钱去住学校附近的青年旅馆。
    然而不过两天,那个她不记得了的学伴就找上门,为了她谎称回国的事骂了她一顿,最后把自己住的公寓房间让了出来,整整三个星期都睡在客厅的沙发上。
    她还记得,那年的冬天特别冷,有将近四个月的时间首尔都是覆在一片白茫茫的雪色里,儘管屋内成天开着暖气,男孩子却意外受凉,最后还是去医院打了退烧针才好转。
    夏尔雅到现在才知道,那个好心收留她却把自己弄得重感冒的人,就是车时勋。
    韩知恩:这是五月模拟法庭辩论赛结束后的合照。
    韩知恩:那时候我们组拿了到冠军,车时勋还拿到了最佳辩士,你记得吗?
    另一张照片里,她和车时勋各自穿了黑色的套装与西装,男孩子慎重地系上领带,清俊的脸上笑容依旧,而她站在他身边,唇边噙着浅笑,眼里有和他一样的光芒。
    两人的手是牵着的。
    「??」
    在那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她把所有关于他的一切全忘了?
    #
    夏尔雅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彻日下来,她完全不在状态内。
    上午开庭,她带错卷宗,被对造律师和承审法官奚落了一顿,甚至在交互詰问时屡屡失神,最后只能以身体不适为由临时和法官请了假。
    下午回事务所,她只是想泡杯咖啡给自己,却一连摔破两只杯子,更意外割伤指头,吓坏一群在茶水间外的开放空间讨论案件的实习律师。
    后来的合伙人会议,她也是魂不守舍,就连曹东俊挖苦讽刺,她也一句都没听进去。
    会议结束后,梁禹洛特地来她办公室里关心,可她丝毫没心思和他解释,只是随口用了没睡好这类任谁听来都不可信的话将人打发。
    看着手机里那张与车时勋的合照,夏尔雅目光逐渐失焦。
    为什么?
    为什么想不起来?
    为什么她什么也想不起来?
    杨心安在外头敲了几次门都没得到回应,只好放轻动作开门,见上司盯着手机失神,她等了几秒才端着梁禹洛交代的薰衣草茶来到办公桌前,「夏律,喝点热茶吧。」
    闻声,夏尔雅回过神,连忙掐掉画面,「谢谢。」
    「夏律,你是不是最近太累了?今天就早点下班休息吧?」
    夏尔雅抿了口茶,含糊回应:「谢谢你,心安。不好意思,让你担心了。」
    杨心安一怔,登时没管理好表情,下巴差点掉下来。她没听错吧?夏律刚刚是和她说「谢谢」和「不好意思」吗?夏律这该不会是真的生病了吧?
    看见女孩子眼底的诧异,夏尔雅有些困窘地放下茶杯,低头佯装收拾东西,「没事的话就下班吧,明天早上我们直接在北院碰面。」
    「是。」
    心里明明想着要在釐清所有事情之前都和车时勋保持距离,夏尔雅却还是开车绕了远路,特地去了一趟圆环附近的名店,外带了一碗鸡汤回来。
    甚至在发现他的车格还空着之后,上楼也不进家门,就这样傻傻地站在走廊上等候。
    夏尔雅真的搞不懂自己究竟在做些什么,但只要一想起昨晚他为了保护她奋不顾身,甚至把自己弄得一身伤,只要想到这些,她就无法狠下心来不闻不问。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过去的她,最讨厌没有期限的等待,身处在一个分秒必争的行业,时间是最宝贵的资產,半分都挥霍不得。可现在,她却放着那些每天让她忙到焦头烂额,更把生活弄得完全没有品质可言的案件不管,只为了要亲手把这碗热汤送到车时勋手上。
    她其实可以直接进他家,把汤放在电锅里保温,留下一张字条或是传一封讯息告知他就好,但她却没有这么做,连她自己也不晓得为什么。
    一小时后,电梯终于停靠。
    电梯门一开,车时勋远远就看见站在走廊底端的女人,也看见她手里提着的热汤。
    她在等他是吗?
    男人步伐踏得徐缓,鞋跟敲打于光亮的地面,声响清晰回盪。随着他走近,夏尔雅心跳越来越快,心口翻腾着不明的慌张,她下意识收紧握着提绳的双手。
    「夏律师,有什么事吗?」
    询问的语声不再是过往的温煦,如今他连眼神都是疏远。
    夏尔雅垂下眼睫,忍着泛涩的眼眶,咬着唇深呼吸了几次,才终于提起笑。
    「车先生,我买了??」
    「不需要。」男人漠然回绝她的好意,转身解开门锁。「夏律师,如果你不希望我做出任何会让你感到困扰的事,就也请你不要做出任何会让我误会的事。」
    夏尔雅怔在原地,有一瞬间窒息。
    「我很清楚,我结婚了。所以往后,我们就像以前一样,非必要就别见面了。」
    「??」
    夏尔雅站在原地,看着早已关上的门板,眼睛一眨,泪就掉了。
    昨晚是她先逃跑的。
    是她说了那些暗示他越界的话以后,从他面前逃跑的。
    现在车时勋不过是顺应她的立场,退回她所认定的界线之后,她凭什么觉得难受?
    她凭什么掉泪?
    连亲眼看见母亲死不瞑目都没哭的人,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掉眼泪?
    即使在梦里反覆经歷当时的剧烈撞击和天旋地转,即使在梦里反覆感受当时蔓延全身的剧痛,即使在梦里反覆目睹鲜血淋漓与满地疮痍,即使吓得从梦里惊醒,她都没有哭。
    她很早以前就不哭了。
    她明明不哭的。
    她明明不哭的,却因为一个记不得的男人掉泪,甚至无助得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
    心难受得快要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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