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由来的烦闷,苏青杳瞪了楼祁一眼,合上窗帘。
    苏青杳清瘦漂亮的小脸被遮住,楼祁眸色深了深,低头轻笑,转身往电站门口过去报道。
    电站负责人徐总早早等在办公楼内。十平方公里,投资三十亿的电站,办公楼不过三层,只是相关技术员工临时休息办公的地方。
    了解了电站的大致情况,工作交接后,楼祁在临时休息室里休息一会儿,周旭阳又打来电话。
    周旭阳这人嘴碎话多,上来就问:“怎么样,是不是鸟不拉屎的地方?你说你明明可以留在北京总部的,好端端跑大西北去做什么?鬼才信你是什么继承外公的两弹一星遗志呢。”
    楼祁打断他,声音低低沉沉:“的确不全是。我是为了她。”
    那头的声音卡了几秒,周旭阳干巴巴地轻笑一声。有生之年还能从楼祁嘴里听到这么深情的话,他对林蝉可真是甘拜下风,到底做了什么能让楼祁这尊大佛记了整整八年。
    这八年,林蝉这名字跟他的逆鳞似的,一提就发火,提都不能提。
    周旭阳问他:“那她对你态度如何?”
    楼祁许久没说话,只有低低的呼吸声。周旭阳嗤笑:“得,看你这反应,吃瘪了吧?早点找到该多好。”
    仰躺在下铺床位,上铺的床板缝隙极大,有凉席抽丝卡在缝隙里。楼祁蓦地眨眨眼,喉结用力滚动。独自一人的时候,他的眼眶才开始泛红:“我怎么不想早点找到她?”
    “我答应过她的,无论她在哪里,我都要找到她。一直一直找,找到死为止。”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融化
    戈壁滩的夏天, 干燥炎热,降水少。
    沙漠土壤化基地所处万里沙漠里,降水更是稀少,但自从这一千亩沙漠改良成土壤后, 又靠近戈壁滩, 形成了独特的绿洲小气候, 湿度提高后,时不时会降点小雨, 风也比沙漠上更加湿润。
    湿热的风吹过高高的狼尾草田, 簌簌拂动。三三两两的人藏在高大的草丛中,低头弯腰割草。
    基地平时会将成熟的狼尾草割下来打包低价卖给牧民们喂牛喂羊,跟他们换牛粪来堆肥。
    这几天狼尾草株高到了一米到一米三左右, 适合收割,苏青杳和其余几个同事一同下田里割草。
    这活很多女孩儿刚到基地的时候都吃不消, 握着镰刀的手没一会儿就磨得起了水泡,戴着手套也不管用,狼尾草株干干燥锋利,稍有不慎就会被纤维划破皮肤。
    但苏青杳从小吃苦习惯了, 到了基地后没两天就上手了, 干活比男生还麻利。
    她一人就割了三分之一亩狼尾草下来, 到了中午, 坐在一旁休息, 刚喝了两口水。拉肥车轰隆隆驶进基地,一车的牛粪哗啦啦倒在地面, 顿时甜美的味道让几个力学专业的研究员叫苦连天。
    苏青杳这帮农学出身的研究员倒是习惯了这味道, 她把刚摘下的手套重新戴上, 准备将牛粪放进堆肥槽里堆肥。
    同事陈黎拦住了她, 小声嘀咕:“杳杳,你能不能休息一会儿啊,这两天基地忙,你就没歇过一口气,让那帮男的多干点怎么了?”
    整座基地女研究院屈指可数,苏青杳平时话少社交少,陈黎是她在基地少有的朋友。
    苏青杳还想起身,陈黎又扯住了她,带着她到另一边的向日葵田。
    两人带着遮阳草帽,向日葵田一片金灿灿的,灿烂的花朵朝着太阳盛放,沙漠里大风吹过,向日葵花托轻轻摇曳。
    陈黎小声嘀咕:“小张记者不是在煌城玩了几天嘛,说听说煌城有家夜店很不错,整个煌城的帅哥美女都在那玩。她说带我去见见世面。”
    苏青杳的视线从向日葵上抬起,长睫微颤,轻笑:“火凤凰丽嘉?”
    “你知道啊!”陈黎惊讶道,随即露出意味深长的眼神,“玩过!”
    “师兄之前请国外来的学者,去那玩过。”苏青杳低笑一声,手指下意识掰了片花瓣。
    陈黎笑容顿时,尴尬地笑了笑:“那什么……不提周……”
    “不提。”苏青杳接下她的话,“当了逃兵,就不配再被我们提起。”
    几乎每个月都有同事想要跑路,无论是农学林学还是力学的研究员,平时都没吃过这种苦。
    他们日常不过是在山清水秀的实验田里做实验,或者在实验室里搞研究,怎么见过在沙漠里背负着外界不解的眼光和骂名,硬着头皮种田呢。
    真正留下来的,是真正相信项目可行性和热爱沙漠绿化的人。
    “那行,你就别碰堆肥了,太臭,晚上味儿也散不掉。”陈黎笑道。
    苏青杳莫名其妙看她:“晚上散不散得掉又怎么了?”
    “你陪我去啊,杳杳!我和小张记者,两人犯怵啊!”
    苏青杳听乐了,风吹过,她抬手摁住帽檐,看向远处铲牛粪的同事们:“你们俩人了,犯什么怵啊!你不是刚和前男友分手吗?这会儿不应该如饥似渴,见到帅哥就冲呗!”
    “怎么冲啊,我长得又没你好看,你在,还能多吸引一些帅哥过来,我们还能多挑挑……”眼看着苏青杳眼神越发鄙夷,陈黎音量越来越小。
    她抬手:“火凤凰的甜点很好吃,我请你,求求你了杳杳!我的好杳杳!”
    苏青杳被她缠得无可奈何,最后只能服软答应:“我警告你,你看上哪个自己去冲,别再让我当僚机了,上次的事还没找你算账呢。”
    之前一次陈黎让苏青杳当僚机帮忙勾搭一个帅哥,没想到苏青杳帮忙要了微信,那男的开始在陈黎和苏青杳之间两头撩骚。
    苏青杳语重心长劝陈黎赶紧下头:“我跟你说,男的没一个好东西,特别是长得帅的。越帅越没素质。”
    下午五点半,基地大巴来接他们,追逐着火红的太阳回到煌城,小张记者已经等在宿舍楼下。
    三人聚在陈黎的房间,就着陈黎琳琅满目的化妆品,用心打扮。
    苏青杳打了个底,涂上口红,看着两人还在小心描眼线,说:“我反正去吃甜品的,淡妆就行吧?”
    小张记者双手扣着她肩膀,将她摁坐在镜前:“苏老师,你长这么漂亮不得狠狠画个美艳浓妆?看我的!”
    说着,她从自己带的化妆包里翻出各种大牌彩妆单品,在苏青杳脸上一顿捯饬。
    陈黎还在挑眼影颜色,和小张记者讨论:“诶,你说着火凤凰真有帅哥?咱们这破地方还能见到帅哥?”
    “煌城好歹是文化古城,旅游城市,本地帅哥不多,外地来的总有吧。前几天不还有那个刚走马上任,首电的楼工程师吗?听说是副总工程师啊,年少有为啊!长得还这么帅,火凤凰要能碰到一个,我就知足了。”小张记者长长叹气感慨。
    苏青杳眨眼,神色如常地看着镜子里越来越不像自己的精致女人。陈黎犹豫地问:“杳杳,我看那个楼祁,是不是和你认识啊?”
    这一回,苏青杳没有逃避,反倒坦然地回答她的问题:“嗯,旧识,高中校友。”
    “这么有缘分啊,跨越大半个中国,还能在这地方相遇。”陈黎刷着腮红,忍不住啧啧称叹。
    苏青杳低笑一声没说话,被小张记者呵斥不要动。
    给苏青杳画完妆,小张记者低头整理彩妆,无意间说道:“刘博士说,楼工是三清博士,电力学的杰出人才,原本首电想留在总部培养的。不知道犯了什么事,最后被下放到煌城来了。地位直降啊。”
    苏青杳在桌旁倒茶,闻言一晃神,开水在玻璃杯里一点点满出来,忽的就淌在了桌上,她抽出纸巾擦桌面。
    陈黎可惜道:“怪不得,这么优秀的人,长得又帅,一般情况怎么会来这儿啊。唉,这里风沙大,紫外线前,帅哥也要被摧残变丑哦。”
    苏青杳低着头没说话,握着玻璃杯,开水滚烫,指腹烫得泛红。她吹了吹,白雾散开,随即热气蒸腾在脸上,睫毛上都湿润了。
    两个女孩儿还在低声惋惜,苏青杳干脆喝了一口水,滚烫的开水烫得舌尖发麻,触感失灵,顺着食道烫到胃,烫到她说不出一个字。
    在宿舍楼下拦了一辆蓝绿色出租车,上车后报了地址,煌城出租车一般不爱打表,火凤凰靠近农贸市场,司机直接报价10元,同意后,车子就缓缓加速,不过十五分钟就到了地方。
    煌城城区很小,农贸市场是日常居民和游客最常去采买特产和小吃的地方。四通八达的小巷,小商贩卖的东西都大同小异。
    她们穿过一溜儿卖黑枸杞的店铺,往右拐进入一条小巷子,底部是一个小小的店门,厚重的木门看不出特点,只有门上画了只翱翔展翅的凤凰。
    推开门,豁然开朗别有洞天。pub内躁动的摇滚鼓点扑面而来,震得人心脏都随着鼓点跳动。台上有驻唱乐队,正唱着一首热烈的摇滚舞曲,气氛热闹无比。
    四下的卡座都满了,舞池里穿着火辣的美女和帅哥摇曳着身子。苏青杳被震得头晕目眩,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南高旁的ktv里。
    三人摸到吧台旁找空位坐下,点了黑啤和甜点。高脚凳上踩不到地面,只能直起腰往矮半米的舞池内看去。
    陈黎贴着苏青杳耳朵喊:“要不要去跳舞!”
    苏青杳摇头,小张记者也怂恿着:“来都来了,一起跳吧,还能艳遇呢!”
    两人对视一眼,不由分说拉着苏青杳一起下舞池。苏青杳才吃了一口甜点,被迫放弃,进入人头攒动的舞池。
    正好乐队开始一首红遍大街小巷的摇滚,所有人都能跟着蹦几下,拥挤的人群发出尖叫声。苏青杳吓了一跳,身边的陈黎和小张记者笑开了花,跟着他们一块儿尖叫出声。
    金色的光柱在舞池里随机闪动,舞池顶部的迪斯科球将五颜六色的光斑投射在全场,飞快闪动。煌城最高级的夜店,比起大城市自然落后十来年。
    干冰腾起的白雾从舞台底部缓缓爬升上舞台,乐队被笼罩在白雾中。音乐声停顿了两秒,紧接着,主唱和吉他,贝斯手从白雾中一跃而出,疯狂弹奏第二段更闹的节奏,他们在舞台上跳:“你你你你要跳舞吗!”
    所有人都蹦了起来。
    陈黎牵着苏青杳的手喊:“一起跳啊!一起跳舞啊!”
    人群里摩肩接踵,单薄的衣服和皮肤互相接触。苏青杳被感染着,缓缓踮起脚尖跟着人群一起蹦跳,随着音乐慢慢忘记了日常的苦恼,她越来越热,出了一身汗。
    有人举起巨大的喷水枪朝舞池里喷水,所有人高兴尖叫着,仰头迎接凉水洗礼热度。
    苏青杳被气氛鼓舞着,忘我跳着,外衣又被淋湿了,干脆脱下了外面薄薄的罩衫,只着一件清凉的绿色吊带连衣裙自顾蹦着,一个没注意,和陈黎,小张记者在人群里离散了。
    她没注意到,跳着跳着,身后有人贴了过来,靠着她一起跳,苏青杳太过兴奋以为是陈黎,高兴地喊着朝舞台挥手。
    她不知何时已经到了舞池边缘,靠近卡座区域。她在稍亮的区域,没有发现前方昏暗的卡座区,一双眼睛如狼似的,正死死盯着她。
    身后高大的陌生男人手贴上了她的腰,苏青杳才意识到哪里不对。
    楼祁无聊地坐在卡座里,拿着根调酒棒在杯里转动冰球,冰球不停旋转,他再将香槟倒入杯中,眼神漫不经心。
    他做为副总工程师,主管工程和技术线。郭副总和几个同事所谓给他接风洗尘,在他熟悉了项目进展后,带着他到煌城最大的pub来玩。
    台上的干冰蔓延到附近的卡座里,整片卡座区仿若仙境。楼祁脚底下一片冰凉,他没有抬眼,只是散漫地玩着冰球,杯壁冒出水珠。
    附近不少漂亮的女人偷偷打量着他,心痒难耐,想要搭讪又怕他这样看着矜贵又淡漠的人没有心,用心了会摔得很惨。
    在煌城,几十年也见不到这样的男人,难能可贵。也说明,不过是萍水相逢,他不属于这里。
    郭副总笑着拿起红酒杯撞他的香槟杯:“楼哥,不必这么拘谨。还怕被老楼总批评啊?你现在可是香饽饽,只要你肯,这里哪个女的不跟你走啊。天高皇帝远的,看上了就尽情玩儿。”
    缓缓抬眼,不咸不淡地看了眼他,楼祁忽的轻笑,将香槟一饮而尽,杯子“啪”地用力震在台面上。楼祁展开双臂靠在卡座椅背上,终于抬起视线看向台上的大屏幕:“他?管得住我?”
    项目部经理挤眉弄眼,郭副总了然的“哦”了一声:“那是,咱楼哥什么人啊,一定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楼祁没有理他,勾着嘴角嗤笑一声,眼里满是讽刺。
    甜言蜜语各种诱哄劝说,楼祁始终没有离开卡座,项目部经理自己按捺不住了,先下去舞池里忘我地跳了一曲。
    没一会儿他跑回来,激动地满脸通红,对楼祁喊道:“楼哥,你猜我看到了什么?刚舞池里有个妹子,长得和你钱包里那照片上的姑娘特别像!”
    这几天他跟着楼祁跑前跑后,意外看到过他钱包里夹着的一张两寸的学生入学照,是个其貌不扬的女孩儿,刘海盖头,但细看五官又特别耐看。和大屏幕上那一晃而过的女孩儿五官很神似。
    他没注意到楼祁眼神倏地一凝,自顾自碎碎念:“这就是艳遇吧!”
    见楼祁没吭声,郭副总瞪了眼项目部经理,赔笑道:“他眼神有问题,楼哥别在意。来,喝酒,喝酒。”
    楼祁没有接过酒杯,反倒牢牢盯着眼前的舞池里,如同蝼蚁般涌动的人群。
    人密密麻麻,脸上都是忘我的神情,忘了这周遭的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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