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嬴阴曼去找许秩。许秩的小厮既明带她到听风苑书轩门口,只见房门紧闭。
    许秩喜欢明朗通透,他的听风苑也少有闲人扰他,故而听风苑总是门户大开,无论是闲时还是读书时。偶尔还能听听苑中的鸟鸣,算是另一份意趣。
    今日怎么一改往日作风?
    嬴阴曼没有细想,顺手推门,却没推开。
    锁了?
    嬴阴曼奇怪,目光所及之处,秋千旁的窗户,却是开着的。
    关门开窗?
    嬴阴曼顿解,冷笑一声,对既明说:“踹开。”
    许秩本事了,敢给她下马威了。
    “啊?”既明以为自己听错了,哪有一上来就踹门的道理。
    “我说,”嬴阴曼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给我踹开。”
    话音刚落,门已经从里面打开,现出许秩挺拔的身影。
    一扫进宫赴宴时的严肃装扮,此时的许秩,发髻束起,只缚着一根长长的青色发带,飘在身后,端正中又带一点风流随意,面色却谈不上平和,“不会敲吗?”
    “我可没答应你关了就要敲。”说着,嬴阴曼往前走了半步,却不见许秩让开,像面墙一样傻愣愣地杵在门口,堵着不让她进。
    嬴阴曼眼框微眯,浮生些微不悦,思索了片刻,狡黠一笑,作势往里面偷看了一眼,凑到许秩耳边轻声问:“里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吗,我不能进去看?”
    “嬴阴曼!”明明知道她是激将,许秩还是忍不住吼她。
    他被她气得怒火烧肝,还没消呢。
    嬴阴曼也学许秩板起了脸,冲他发难:“许秩,你竟敢直呼我的名字。”
    只有亲近的人,才能称名道姓,否则,即是轻蔑。他们的关系,显然不是前者,何况她是大秦最为尊贵的公主。
    “你不也连名带姓叫我吗?”他们这般,也不是第一次了,许秩不以为意,“若要人敬,必先敬人。”
    “我是君,你是臣。我可以,你不可以。”一如她的行事作风一样霸道无理。
    “我并没有入仕。”
    “迟早的事。就算不是,‘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的书……”说时,嬴阴曼贴到许秩跟前,四目相对,逼视着他,戳了戳他的腹部,“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嬴阴曼的生母妍夫人,是咸城当年有名的美人。嬴阴曼肖似妍夫人,亦是容貌姝丽。而她的眼睛,许秩觉得其实更像她父亲一些,桃花伴凤,柔情而不失锐利。笑时柔情多些,不笑时锐利多些。
    许秩不喜欢和嬴阴曼对视,尤其是不喜欢和似笑非笑的嬴阴曼对视,就像现在这样。
    太近了……
    许秩被逼得连连后退,搭在门上的手顺势松了,索性不再挡她,转身要回书案边,却没听见嬴阴曼跟进来的脚步声。
    许秩回头,听见嬴阴曼问:“你就是这么迎接本公主的吗?”她要进时他不让,现在,她要他求着她进。
    他又哪是那么容易就折腰的,懒得管她,自己进自己的,“爱进不进。”
    “是吗?”嬴阴曼却没有半点生气,反而莞尔一笑,慢悠悠地从袖中拿出一面黑绢,“我今天是带着旨意来的。”
    秦王的旨意,他敢不迎吗?
    “……”许秩顿足,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来,十分郑重地冲嬴阴曼作了个大揖。
    嬴阴曼原本没有计划今天出宫,但是终南来寻她,问她是不是要去找许家小郎君。
    终南贴身服侍秦王多年,见他便知秦王有旨。
    嬴阴曼一时摸不清终南的来意,只问:“您有什么交代吗?”要她去她便去,不要她去她便不去,她向来是听话的。
    “公主折煞老奴了,只是王上有一物让公主带去给许家小郎。”终南交给嬴阴曼的,正是她手中之物。
    许秩可以不为她这个公主折服,但不可以不折服于王权。嬴阴曼有点懂得了,为什么大家都那么羡慕那个位置了。
    虽然许秩这个礼不是行给她的,嬴阴曼还是很受用,大摇大摆地走进书轩,坐到许秩的座位上,让他只能站在一边。
    书案上满是摊开的书,还有零零散散记着文字的纸,随便扫一眼,全是许秩拟的题目,大多被他否决了。
    他真是一点都不躲懒,明明和他说过了不用操心。
    嬴阴曼摆了摆手,示意她的侍女放下食盒,对许秩说:“喝了吧。”
    只见侍女端出一碗甲鱼汤,许秩不解,“这是什么?”
    “给你下火的,”嬴阴曼一边扬着手里的丝绢一边说,“王上让我带来的。”
    许秩和嬴阴曼打过这么多年交道,心眼也多了一点,虽然没占过几次上风,但是一眼捕捉到了她话中歧义。
    她的话和动作配在一起,会让人以为汤也是秦王让她带的,实则她后半句说的是绢。一旦嬴阴曼开始打哈哈,绝对另有所图,秦王也不至于这么体恤他一个茅庐还未出的小子。
    有了上一次的经历,许秩可不敢乱领她的情。
    见许秩怀疑犹豫,嬴阴曼作势起身,“怕我下毒?那我走了。”
    而她挟天子之令,谁能拿她有办法呢,她大概也是不舍得毒死他的,说不定她真良心发现,她点的火她来灭。
    于是,许秩没有多说,接过侍女的汤,一口喝完,觉得滋味尚可。
    嬴阴曼偷偷看着许秩,见他放下碗,一点也不剩,心甚愉快,爽快地将手里的绢布给了他。
    打开黑绢,许秩原本放松的表情凝滞了下来。
    他看向嬴阴曼,想听听她的高见,“你怎么看?”
    只见嬴阴曼拿起一旁的碧玉环佩,放到眼前,透过中间的圆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盯着他,摇头晃脑,“这样看。”
    许秩轻轻打了一下嬴阴曼的手,“别闹了,我认真的。”
    谁跟他闹了,嬴阴曼白了他一眼。
    他现在就这样哭丧着脸,还有一个更棘手的事不知道他想到没有,嬴阴曼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他一下:“有彩头就有名次,你这个评判官,不好当了。”
    一个没有资历的同龄小辈,却要在这么重要的事上帮秦王定个优劣先后,可有许秩愁的。
    有好戏看了。
    嬴阴曼幸欣地拉过许秩的手,将环佩拍到他掌心,扬长而去,留他一人踌躇。
    许秩看了一眼右手的玉,又看了一眼左手的绢,突然觉得太明白上面的意思也不是一件好事,装不得糊涂了。
    绢上只写着四个字——白玉无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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