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繁咬上牙,不过门已经嗵的一声关上了,现场只剩她和高慎了。
    高慎咳嗽着,走过去看猫。
    何繁没好气:“不舒服就赶紧回家休息。”
    “我连着出差两趟,最近家里什么都没有,咳咳。”
    他爸妈那里不想去,见面就是唠叨。自己家自从何繁搬出去后,一点烟火气都没有。
    “我喉咙好痛,你一杯热水总舍得吧?”
    “没有。”何繁丢下这句话,走去阳台收衣服。
    高慎自己站起来去倒,看见盘子上放着一罐枇杷膏。他道:“你是不是知道我喉咙不舒服,所以给我做的?”
    何繁细心,之前他工作忙,昼夜颠倒,饮食也不规律,时间长了肠胃跟泡沫似的。何繁周末就用药材炖温补的汤水,她的手艺好,也经常研究这些。高慎觉得比外面卖得还要好些。
    “你想多了,那是给我弟弟做的。”
    “那以前呢,你经常给我做,你忘了?”
    “忘了。”
    即使何繁不承认,高慎也不跟她争,他记得就行了。
    何繁懒得理他,兀自摘着衣架上的衣物。她刚才练舞的时候穿的短袖,裹身的,将纤秾的身材完全展现出来。因为爱运动,一丝囊肉也没有,除过胸前鼓鼓囊囊,将衣服撑开,手臂和腰肢细得不可思议。
    高慎有点移不开眼,视线触及她手臂上雪白细腻的肌肤,在灯下几乎有些刺眼,他的喉咙越发痒。
    何繁感觉到他的眼神,不觉看过去,他卷发下的眼睛,又黑又大,深深扣进去有海洋色……
    俩人一愣,同时转开视线。
    高慎咳着走到沙发前坐下,不小心压住了电视遥控器,电视应声而开。
    不巧的是凤凰卫视正在做一档社会话题的栏目,主持人和嘉宾在讨论当今结婚率骤降的现象,且偏偏在电视打开的那一瞬间,讲到成年男女不结婚的情况下,生理问题如何得到满足。
    高慎尴尬,手忙脚乱地按遥控,但王亮家的所有物品都是专门为了留租而配置的,灯具坏了好几次不说,电视遥控更是没谱,明明是开机键或换台键,按上去偏偏就变成了音量键,‘性生活’‘性伴侣’的字眼如炸雷般充斥客厅。
    何繁深知自家遥控是个没操守的摆设,根本不指望短时间内能关掉电视频道,衣服没摘完,便回卧室了。
    关上门。
    尤霖在楼梯口打游戏,一直没见有司机来送什么车钥匙,他冻得耳朵疼,于是就试探着回家了。
    高慎正在拔他家的电视插销,额头冒汗。
    见他回来,高慎又给司机打了一遍电话,司机说快到了。
    尤霖看姐姐房门紧闭,料到高慎碰灰了,他抓抓头发,说:“我姐有时候挺轴的哈。”
    “没有,她很好。”
    小猫在屋子里颠颠颠地小跑,铃铛的声音细细的,尤霖想起高慎一进门时说让何繁拆了小猫的铃铛,他于是提醒道:“那个铃铛你别拆,她不依的。”
    “哦?”
    尤霖说,何繁两岁时没了亲爹,妈要改嫁,带着她一个拖油瓶不方便,加上那时候张慧敏还在五金厂工作,照顾不过来,就到处寄放,有时候寄到姥姥处,有时候寄到妗妗家,后来弟弟妹妹出生后,就更是照管不到她了,那时候她就跟家里的一只老猫作伴。但那只老猫年岁很大了,有一年寿终正寝,她妈怕她伤心,骗她说跑丢了。没想到她带着手电筒找了三天三夜,找到后来把她自己找丢了,当时妈以为去了姥姥家,姥姥以为去了妗妗家,妗妗以为回了继父家,人人都没大留意,要不是五金厂的叔叔在护城河看见她,六岁的她就怕给冻死了……
    “后来她就有了养猫系铃铛的习惯。”尤霖说,“我也跟她说过铃铛对小猫听力不好,可是她不肯听,只是把分贝挑了小一点的,拴在脚踝上。”
    第27章 风情万种
    这一夜高慎辗转难眠,直到天际泛白才浅睡过去,梦中感觉时间仿佛是在从前,旁边有个软软的身体与他依偎着。他俩习惯相拥而眠,何繁偎在他的胸口,他的大手覆在她毛茸茸的后脑勺,她睡梦中翻个身背对他时,他睡得再沉,也会将她重新揽回怀中,于是她整个滑腻的后背和圆圆的臀,便整个儿地窝在他身体里,那是一种熨帖和踏实的感觉。
    此时他伸手去抱时落了空,梦境变幻,不再置身温暖的大床,而是一座大雾弥漫的小城,一个小女孩孤零零地站在护城河边,周遭晦暗不明,只有小女孩的一双眼睛怯生生格外黑亮。
    他无来由地心疼,甚至是心碎,猛地睁开了眼。
    天光已经大亮,昨晚没有关上窗帘,抬手挡了挡刺眼的日光,料是时间已经不早了。搓了搓脸,起身去洗漱。
    从浴室出来后,窗外悉索有声,他一面擦着头发一面走到后窗去看。篱笆外,江曲正试图翻进后园。
    他推开窗:“喊一声给你开不就行了。”
    江曲抬头,拍拍手上的灰尘不翻了,说:“哥们儿,我喊了岂止一声!”
    说着绕过去走到前院门口,高慎已经把门打开,“怎么了,有舆情?”
    江曲急到翻篱笆的情况不多,他下意识地就觉得账号又被黑粉围攻了。
    江曲白他一眼,说:“公司也不去!手机也不开!你失恋了我知道,礼貌性难受个三五天就得了,别没完没了啊。”
    这个态度就是没大事,有事江曲顾不上挖苦他。
    他走到床头去给手机充电,江曲则言归正传,拿出一份预算表让他签字,说:“公司给校庆的赞助预算做出来了,你看一下,没问题我就着手去办了。”
    高慎简单浏览一下,签上了字。
    江曲接过预算表,说:“武大过去的校庆很低调,今年却在几位知名校友的策划下打算赶潮流,计划全程网络直播,听说兰志中也要参加,这种机会咱们一定要抓住。”
    兰志中是高他们十几界的老校友,是许多知名品牌的大中华区代理商,跟这种校友搭上线,会大幅拓展公司的业务范围。
    高慎‘铛铛铛’地咳嗽着,无可无不可,他去饮水机上接了一杯水,撕了一袋琵琶止咳颗粒倒进去。
    江曲继续道:“你到时可一定要使出浑身解数把他拿下,尤其形象上要闪瞎他的眼,对了,策划组在群里呼吁大家尽量穿礼服你看到了吧,据说有舞会环节。”
    江曲说着,不由就端详起自家的‘主力产品’来,看卖相是否能够拿下兰志中。只见‘它’身穿白色浴袍,腰间轻系软带,肩背健美、小腿匀称,无需撩看腰腹,便可猜见腹肌诱人。再往上看,最近失恋叠加感冒有点消瘦,反而益发五官深邃,卷发电眼不说,还平添淡淡的忧伤……
    不必继续分析,结论是这‘货’绝对好卖!
    然而高慎说话了:“我不去,到时大家问起来,就说出差了。”
    “为啥不去?何繁都去,你怎么能不去。”
    高慎一愣:“你怎么知道何繁要去?”
    校庆这种活动跟同学聚会一样,成功人士大出风头,混不出名堂的不过一观众。高慎认为以何繁的性格是不愿参加的。
    江曲:“听说是周教授的老伴给带过的几届学生都打了电话,希望能参加的都参加,因为老爷子那个病不行了,想跟大家合个影。你说这种情况,她不去行吗?”
    确实不行。
    但策划组那几个负责人几次三番在群里提醒大家到时穿礼服,何繁那么务实,岂会花费成千上万去买一条只穿一次的礼服?
    她的穿衣打扮从来淑女风,内敛得很。高慎想起韩栋婚礼那天,她穿一件薄荷青的吊带连衣裙,吊带两根指头宽,露出皓雪般的脖子跟锁骨,裙摆到小腿中间,一截雪白纤细的小腿。腰肢裹在柔滑的布料里,沙漏一般。油亮顺滑的头发在脑后绑了一个低低的马尾,往那里一站,就像浓烈灿阳之下,一棵发光的饱满盛放的栀子,低调的厉害,也美的厉害。
    但是,她自己却不知道自己那么美,大概从小就习惯了妄自菲薄,习惯了默默站在远处看别人青春激扬。
    不行,他怎么能让她永远如此妄自菲薄,他必须用事实去告诉她:你很美,你很夺目,你不平凡,你是繁花中最耀眼的那一个。
    “怎么了,在想什么?”江曲问。
    高慎回神,说:“你得帮我个忙。”
    “啥忙?”
    “不着急,你先回去吧,过几天再行动,我先准备准备。”
    高慎说着往书房去了。
    江曲问:“准备啥呀?”
    高慎没说,兀自从书架抱出一沓今年冬季各秀场的高定画册。
    何繁正在办公室整理档案,赵学勤进来了,他最近天天来,单位的人们猜他俩要成了。
    赵学勤自己从饮水机接了杯水,然后靠办公桌站着,看何繁工作的样子。她总是不疾不徐,做任何工作都有条不紊,此时站在文件柜前整理档案。前两天乔露说,一样的文件柜或一样的手抄件,经她的手过一遍,就变得跟艺术品一样,干净的出奇,整洁的出奇。
    此话真不是虚的,她做事就像她做人一样,总是淡淡的,却分外抓人的心。
    赵学勤看着她的背影,问:“师母给你打电话了吗?”
    他俩虽然不是一届,但都是周教授的门生。
    何繁一边整理一边说:“打了。”
    她原本不打算参加校庆,这一来却不得不改主意。
    赵学勤说:“周教授的病我之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总觉得应该去看看,不一定非得是校庆那天,这几天就去,你去吗?”
    何繁确实正有此意,说:“行,到时你喊我。”
    她理完档案走过来,用湿巾轻轻擦了擦手。她是个皮肤很细的女子,双手尤其白腻,且手型好,水葱一般,指甲修的圆圆的,腕子上戴着一块细链儿的手表,贵不到哪里去,但处处显示丽人风范。
    作为男人,谁不是一个会被细节打动的人。过去高慎是,现在赵学勤也是,不知不觉的,就沉沦了。
    何繁对自己的‘好’不自知,她有点发愁元旦的校友会,自己太平凡,置身那种场合,会有一种无处安放的失措感。
    赵学勤走后,她发微信问李雯上哪选礼服,正聊着,窗外传来汽车声,她抬头看去,一位摩登女子从一辆挂军牌的奥迪车上下来,不是程英是谁,晓得程英是去二楼审批科的,但上楼前或下楼后一定会来她办公室打个招呼的,幸好高慎今天没来。
    这一天程英在二楼办完事后,不仅来跟何繁打招呼,而且订了私家菜,电话通知李雯和张晓君到位,趁着四人中午没什么事,一起聚了聚。
    席间李雯毫无意外地提起了高慎那个神秘女友,她揪着程英问:“是不是你,字里行间像你!什么过去爱你、现在爱你、将来也爱你,我的眼里只有你!”
    “肯定是你,说,是不是你俩偷偷复合了?”
    程英笑笑,说不是,神色多少有点落寞,她太了解高慎了,看到那条博文的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他变了,如此高调,真不是他的性子,一旦做了,大概就是真的陷进去了吧。
    李雯不相信,喋喋不休地追问,但张晓君却笑的含蓄。饭后四个人告辞,因为张晓君跟何繁顺路,所以何繁坐了张晓君的车。途中张晓君说:“李雯乱点鸳鸯谱,那个人哪会是程英呢?绝对不是她。”
    何繁一怔,不由心虚,问:“这么笃定?”
    张晓君说:“前阵子跟程英聚过一次,偏巧那天高慎和江曲在同一家饭店宴请客户,眼神对上,有没有那种火花一看便知。”
    “这都能看得出?”
    “嗨,男女之间的那点事,不就那样。”
    何繁更加心虚,周六晚上高慎从她家离开后,尤霖也是类似的话,他说:“姐,高慎对你是真的,看眼神就假不了,你差不多行了哈。”
    眼神确实能做参考仪,是暗流涌动还是死水微澜,过来人一看便知,包括何繁也明白。
    所以她不踏实了,最近高慎和程英都来局里办五道口那件事,他们三人同时碰面的情况很多,万一……
    她越想越忐忑,暗暗希望别那么巧。下午乔露在楼上会议室开完会回来说:“你那位帅校友在二楼,今儿这么冷的天气,他穿一件毛衣就来了,看着都冷得慌。不过冷归冷,帅却是足够帅,跟想象中那种希腊神话里的卷发王子似的。”
    何繁笑笑,没接腔,她不是副科以上的干部,不需要开下午的会议,所以一直都在办公室坐着,只有送材料时出去过一趟,当时经过二楼时,也听到了高慎的咳嗽声,不过从头到尾,高慎没来她的办公室,这么规矩,倒令她有点意外。
    前天夜里司机送来车钥匙后,她假装睡着没有吭声,听到尤霖把门关上才出去,那晚之后高慎还未露过面,咳嗽竟然依旧没好,不懂得去医院看看吗!
    寻思好一阵子,把手上的材料都差点弄混,临近下班的时候,高慎的咳嗽声出现在走廊里,伴随着脚步声,他进来了,正如乔露所说,大冷的天,他穿着一件套头毛衣,里边是一件格子衬衫,给头上的卷毛一衬,确实透着那么点异域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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