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夏。
    台北的天极度闷热,刚下飞机,归卷一一报了平安,没有托运的行李,从国际到达口出来后,先去机场服务柜台取了提前租好的随身wifi,然后搭捷运去了市里。
    酒店定在西门町附近,因台湾法律规定公民年满二十周岁方具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酒店预定界面也提示说未满二十周岁的未成年人入住需有监护人陪同,严格计算的话,那年夏天,归卷十九岁。她只好打长途询问,大陆居民未满二十周岁是否可以单独入住酒店,因为根据大陆法律,年满十八周岁就已经具备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了,换言之,她已经成年了,根据冲突法(国际私法)的基本原则,她可以适用属人法的规定。还未等阐述法理,归卷就已经听到酒店方回答说“可以”。
    跟着谷歌地图的指引,从台北车站下了捷运,然后倒一班公交,晃过西门町,再过两个十字路口便到了。房间提前开足了冷气,归卷办完入住手续甫一进去,便觉得整个人都清爽了不少。立瀚会馆似乎是由居民楼改建而成,因为对面的居民楼与归卷房间的窗户距离极近,归卷拉上窗帘先去冲了个澡,然后开始补眠。
    睡到傍晚起来先去西门町转了转,慕名找到阿宗面线,味道很不错,长在北方的归卷此前并未吃过闽南口味的食物,面线算是第一次。驻足在电影院门前看了会儿海报,过马路,路过远东百货,有阿婆在门口支摊儿卖麦芽糖,归卷买了一支。
    继续信马由缰地走,路过了最高法院,归卷看到“最高法院”四个黑色大字的建筑物的时候眼睛都直了,这可是法学生判例研读绕不开的裁判机构,当书本上的“最高法院101年度台上字第1722号判决”的做出机构近在眼前时,那种感觉并不真实,好似在做梦。她看到西装革履的人们在建筑物前交谈,也许是律师,也许是法官,归卷驻足良久,隔着一条不宽不窄的马路,就那样看着那栋楼,直到暮色渐起。
    第二天归卷起了大早,搭捷运去台北故宫,只是到的太早,在故宫脚下的小园林逛完一圈仍不到开馆时间,便先去觅食。她惊讶的发现,两岸的阿姨摊儿的鸡蛋灌饼的味道竟是如此接近,又或者,初次到访这里的她,把一切想象的太过差异化。
    翡翠白菜和《快雪时晴帖》自然是观展No.1,玻璃罩上印满了…手印,故宫里人头攒动,挤得归卷透不过气来,她决定先去找人少的展览参观,转过弯,便看到了那张海报。
    流光溢彩的蒙古冠珠花占据了半幅,鎏金色的细丝穿过珍珠,重力使得一根根透了珠的金丝四散开来,宛如一朵花,顶端缀着紫水晶,宛如花蕊,另外半幅写着:贵贵琳琅游牧人——院藏清代蒙回藏文物特展。
    藏族的珊瑚络,蒙古的冠珠花,回部的嵌松石珍珠帽,华贵琳琅,光彩夺目。
    她想起故乡的鹿,想起古玛兰,想起加乌,想起托拉苏克,似乎除了她和族人,没有人会将这些当成宝贝,更不会放到博物馆里。但是桦树和鹿对于鄂温克人的意义,如山川,如日月,如天上的星子,不可或缺。
    但是后来,山上不让他们住了,再之后,桦树被成片的砍倒,鹿群被围猎殆尽,再难见到身影。归卷幼时曾随父亲偷偷上山,林子浅时,几无消息,走到深处,方偶见一只,只是,鹿不再亲人,只远远的躲着,黑亮的眼眸中有惧,有泣,有诉,再不复当初的清澈。父亲叹息,摸了摸归卷的头,说:“萨温,我们走吧,敖戎已经不认识我们了。”父亲的语气里透着哀伤,彼时年幼的归卷并未读懂。后来长大了,却再也没有人带她去看鹿了。桦树林和鹿群,似乎变成了遥远的思念,只在族人的口中,讲述给孩子们听。
    可是啊,鄂温克的意思,是住在山林中的人。
    他们,是山林中的人啊。
    注:
    古玛兰:鹿鞍。
    加乌:桦树皮制成的船。
    托拉苏克:桦树皮制成的圆形容器。
    敖戎:鄂温克语,“驯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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