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尔利用数十次的逃脱经验,想出了个他认为近乎天衣无缝的计画。
    重新燃起逃跑动力后又过了几个月,在这期间变得乖顺配合的他得到了大多培育员的信任,不仅不再挨骂,也和其他比较乖的孩子一样,获得了去整理「实验材料」的机会。
    「六十二号,今天人比较少,你可能要待久一点。」培育园确认了手中夹板上的纸张后递给艾尔,「今天进了一批新品种的蜘蛛,小心不要和旧的搞混了。」
    「好,我会注意的。」艾尔微笑接过板子,并开始清点大大小小玻璃箱内的各种虫类。
    「交给你了,今晚有个大派对,我要溜了,可以信任你吧?六十二号。」
    艾尔抬起头,加深嘴角的弧度,「当然了,请务必小心。」
    说完,负责顾艾尔的培育员就蹺班走了。看了看时间,距离艾尔计画逃跑的时间还有三十分鐘,他深吸一口气,并在脑海里做最后确认。
    顾他的培育员一如往常地翘班了,而深夜留守的培育员人数是早上的不到一半,在这期间若是有人发现他不见,依他们现在的人力就算要找他估计也要半小时,再加上曾逃到建筑外的他知道外面是一片森林,只要藏得好,就算跑不远也不容易被找到。
    时针跟分针终于同时指到十二,艾尔放下手中的一切,朝那扇没有锁住的窗户跑去。他现在待的楼层是二楼,这对作了一年多实验的他不是什么大问题,他抓住窗沟灵活地爬出窗户,并在关上窗户的瞬间一跃而下。
    「哥哥,对不起,我会找人来救出大家的!」他在心中为拋下哥哥道歉。
    那天夜晚星辰闪耀,彷彿在为他得来不易的自由喝采。他拚了命地向外跑,跑到森林深处,一路上被树枝划的全身是伤,但这对他来说不痛不痒,因为嚮往已久的自由就在眼前,只要再撑一下,他或许就能见到那个帮他缝枕头,还为他绣上名字的人。
    他在心中欣喜,在心中期待,寧静的树林只有他踩在土壤枯叶上的声音。
    突然,预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他注意到身后约八百公尺处有人的动静。不知道为什么,他逃跑的事被发现了,这和他预估的时间相差太多,还来不及准备,追兵已追踪到他的痕跡,虽然实验让他的五感灵敏到这种地步,但面对那群大人,他还只是个孩子,无法做到多完美的应变。
    害怕地流下眼泪,泪水模糊了他眼前的道路,如同他岌岌可危的未来。
    「不能被抓到......我还没找到他......」抹去泪水,他使出全力向前跑。
    终于,他跑到了一处较为空旷的路,那条路似乎能通往找得到人的地方。他沿路狂奔,漆黑的路上渐渐有了路灯。亮光处,一个人影四处张望着,艾尔高兴地向他呼救,跑到他面前,「拜託你!救救我!」
    抹去泪水,艾尔看清楚了那人的模样,他也只是个看起来没有多大的男孩。男孩一双嫩绿的眼眸有着不符合年龄的成熟,他手里拿着一张纸,看起来似乎在找什么地方。
    看着伤痕累累的艾尔,男孩担心地皱起眉,蹲下柔声问道:「你怎么了?不要怕,我会帮你。」
    艾尔害怕地颤抖着,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的情况,又很怕后面的人追上,屡屡向后看。
    看着艾尔没反应,男孩起身,向他伸出手,「先离开这里吧,来,牵着我的手。」
    那大自己一些的手掌伸到艾尔眼前,事到如今也只有跑是上策。他伸手想握住那份温暖,也告诉男孩现在的状况,「他们快要追来了!我们快……」手伸到一半,艾尔察觉到后方的脚步声大约只剩三百公尺,又收回了手,「我只是和家人吵架了!没事的!」
    男孩怀疑地看着他,问道:「真的吗?可是你看起来很害怕……」更别提又全身是伤。
    艾尔并非不想跟他走,而是如今的距离两个小孩又能跑多远?更糟的是那群大人如果看到这个男孩怎么办?如果他和自己一样被抓回去作实验,那……他不就害了这个向自己伸出手的好人了?
    他握紧拳,忍住因恐惧几乎要留下的泪,故作开朗道:「我先走了!哥哥晚安!」
    艾尔头也不回地跑向培育员追来的方向,他知道只有这么做,才能让那些残忍的大人不路过那个哥哥站的地方。果然没跑多久,一群培育员的身影出现在眼前,艾尔紧咬下唇全身颤抖,停在原地看向那群想把自己杀了的大人。
    「在那里!找到了!」好几个培育员衝向他,将他压制在地,并用粗糙的麻绳把他五花大绑。艾尔流泪看着那个哥哥在的方向,被布捆住的嘴轻轻扬起笑容,在心理安慰自己。
    「哥哥没事就好,我可以再跑。」
    闭上眼,注入体内的麻醉渐渐夺走他的意识。等到他再次从逃脱被捕的昏迷醒来,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既熟悉,又令他厌恶的可恨嘴脸。
    「六十二号,你想跟大人耍小聪明?真是太天真了。」他粗鲁地举起艾尔,语气不屑道:「要不是你的体质很好,我早就把你丢了。」
    像甩垃圾一般把艾尔丢到墙边,他拿起一根被烧得发红的铁棍,走到艾尔面前,「看来不让你吃点苦,你不会记住大人说的话。」
    红铁毫不留情地把艾尔的腹部烧得焦黑,衣服更是和软烂的伤口糊在一起,接着是背、手臂,任何可以落下痕跡的地方都没被放过。艾尔痛苦的哀鸣隐忍在喉间,折磨更是持续了一个晚上,带刺的皮鞭不留情地甩过他烫伤的地方,直到他痛得几乎失去意识,这场惩罚才被不甘愿地终止。
    「看你还敢不敢跑……」丢下手中的皮鞭,他像想到什么好点子般勾起嘴角,「对了,你那双眼睛留着也没用吧……」
    他把艾尔抵在墙上,伸出手,「挖掉吧!看你怎么跑!」他将手指大力戳进艾尔的右眼里。
    艾尔难受地挣扎着,却怎么也敌不过他的力气,「停下……」
    他用仅存的左眼看向折磨他的人胸前的名牌,上面写着「瓦莱特.布朗」。
    在心中烙下这个名字,哪怕一辈子都逃不出去,他也会在每晚诅咒这个人,诅咒他不得好死。
    「瞪我?哈哈,你这双漂亮的红眼睛真的可惜了!因为它再也不属于你了!」
    最后的光明在剧烈的疼痛中被渐渐夺走。失去双眼的艾尔被丢在牢房里,没有人来为他治疗,他就这么在疼痛的陪伴下度过了接下来的日子。
    *
    艾尔紧握的拳不明显地颤动,把经歷的苦痛解释得尽量婉转,「培育园没有同理心,对他们来说,我们就只是眾多实验品里的其中一个,微不足道。」他垂下眼帘,「而你父亲担任的首席培育员,则是各个培育园之首,一个培育园会配有两个首席,你父亲所属的是第一培育园。」
    温斯特不敢相信自己的爸爸会做这种事,难受地低下头,「爸爸他……也这么残忍吗?」
    艾尔摇头,「不,虽然你父亲和我一样隶属第一培育园,但我并没有见过他。」
    在温斯特的印象里爸爸是个温柔的男人,在爸爸开始忙于工作前他们的关係也很好,他实在难以想像温和的爸爸竟然会做这种事。虽然这个答案难以置信,但他却不觉得艾尔在骗他,应该说,他从艾尔的神情里捕捉不到一丝虚假,而且这个答案不只说明了他爸爸曾经闭口不谈的工作,也解释了这些杀手们为何拥有特殊能力。
    温斯特非常难受,自己的爸爸可能像艾尔说的那样,虐待那些被非法买卖的儿童,更令他难过的,是曾经的受害者们现在就坐在自己面前,并把事情说给他听。
    「哥哥你不用难过,这和你一点关係也没有。」艾尔深呼吸一口气,难受地皱起眉,「现在我要告诉你的才是重点。」
    他看向温斯特,粉色的眼眸不安地动摇着,「你的父亲,是在我和曼珠沙华逃出来那天死的。」
    艾尔解释起成功逃出培育园那天的事,痛苦的记忆再次随着说明闯入脑海。
    艾尔逃脱被捕一个月后的某天,他的亲哥哥,曼珠沙华从一个名为沃耶尔的人那里回来后,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进到了他的牢房里,并给了他一个能够改变人生的东西。
    「艾尔,针管里的药能为我们带来自由,但或许会死掉,你愿意试试吗?」
    黑暗中,他的哥哥放了管冰冷的东西在他的掌心,「如果你愿意,我会帮你。」
    事情演变到这种地步,眼下形同废人的艾尔也没什么好顾虑的,激动地点头,「我愿意!哥哥帮帮我!」
    语毕,冰冷的针头刺入皮肤,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受自针头刺入处扩散自全身,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体内乱窜,不亚于折磨的疼痛渐渐蔓延至全身各处,艾尔难受地颤抖着。
    见状,他哥哥将他轻拥入怀,抚摸他的后脑勺安抚,「没事的,你和我一样,我们都会被选中的。」
    彷彿呼应他的话,艾尔很快就不再感到疼痛。「哥哥,这是什么?」
    轻轻笑出声,他哥哥柔声道:「先治好眼睛,好吗?」
    他牵起艾尔的手,让他掌心朝上,「在心中想像一朵玫瑰,一朵粉红色的玫瑰,静静地绽放于绿藤上。」
    照着哥哥的指示,艾尔感觉自己掌心好像跑出了什么东西,吓得缩了一下,「什、什么?」
    在哥哥眼前,一株绽放于绿藤的粉色玫瑰盛开,他取了一几片花瓣,并把其中两片覆在艾尔眼睛上,「等等我说张开眼睛,你就张开。」
    花朵的芬芳窜入鼻腔,冰凉的花瓣覆在眼前,等到哥哥出声,艾尔缓缓睁开眼睛,许久未见的哥哥露出微笑出现在眼前,「哥哥……」
    「好久不见,艾尔。」说话的同时,他把摘下的花瓣一片一片覆上艾尔位于全身各处的伤痕,「对不起,让你等这么久。」
    「我们……可以一起逃出去了。」
    艾尔已变成粉色的眼眸带着泪,又哭又笑地瞇起了眼,「真的吗……我们真的……可以逃出去了吗?」
    摸摸艾尔的头,哥哥语气温和答道:「真的,但我需要你的帮忙。」
    哥哥告诉艾尔,他获得的是「花种」,只要适应,就可以视获得的种类自由操纵花朵及藤蔓,而艾尔获得的更是花种里数一数二强大的「玫瑰」,只要他们两个合作,就可以一起逃出这座地狱。
    「哥哥的意思是……要把这里的人全都杀掉吗?」艾尔有些害怕,因为哥哥的表情突然闪过一丝阴狠,而且他也从未杀过人。虽然艾尔痛恨这里的培育员,但善良的他却从未动过杀人的念头,不光因为他认为自己做不到,更多是因为害怕。
    彷彿知道艾尔在想什么,哥哥轻笑,一手抚上他的脸颊,「你不用怕,你只要把藤蔓伸到培育园各处就行了,剩下的,全都交给哥哥。」
    月黑风高的夜晚,艾尔听话地将绿藤蔓延至培育原各处,搞不清楚状况的培育员们还未有时间釐清藤蔓来源,便被堵住去路的绿藤吓得不停哀鸣。那些人被藤蔓捆住、刺伤,痛苦的哀号四起,整座培育园很快地被藤蔓包覆住,一瞬间,佈满尖刺的绿藤被细得几乎看不见的绿藤缠上,细藤开出了一朵朵如鲜血般赤红的花朵,被缠在其中的培育员们在花开后各个露出痛苦的神情,嘴里不断求饶哀号着。
    直到建筑内一片寧静,艾尔才和他哥哥走到一楼,原本关住他们的大门如今残破不堪。一个艾尔见过的人影出现在门口,他全身是伤,身上还残留着断裂的藤蔓,他吃力地想要爬出门外,几乎没有力气的手颤抖着伸向门外。
    「不要看,走了。」哥哥举起手掌一握,发指令给手中的极细绿藤,原本没有红花的建筑外,也开出了朵朵和方才一样的鲜红。
    艾尔紧抓着哥哥的衣服跟在他后面,路过那个半死不活的人旁边,踏出门外前,他听到那人痛苦哭泣的声音,以及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对不起……我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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