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灵不在,去哪都只是地方。
    趁着时间还早,邵应廷先去完成薛灵留给她的任务——陪父亲吃一顿生日饭。
    父亲离婚后都选择离开虹湾,父亲在县城重新买房,装修好的第二年和怀孕的新婚妻子入住。
    以前怎么也安定不下来的人,也有选择回归家庭的一天。
    母亲走得更远,回到了外省老家,嫁给一个暗恋她多年的邻居弟弟。
    夫妻俩买了台房车,年初出发,年底回家。
    母子二人见面时她开口第一声必定是叹气:“要不是你在我面前,我还以为自己还在十八岁。”
    从此他一个人就是家。
    *
    邵应廷并没有所谓“新家”的钥匙,他把车停在小区外的停车场,正愁怎么上楼时,那个跟他长得完全不像的弟弟从某个花丛里窜出来。
    弟弟一开始还咧着个大嘴巴笑得正欢,一看到车里坐着的他,恨不得退避叁舍。
    “小初!”
    很快,他妈妈也跑过来了,看到邵应廷的一瞬间,慌张的表情与儿子如出一辙。
    这一家叁口,都害怕这个不苟言笑的大儿子。
    邵应廷下车对母子二人点头致意。
    小孩不懂收敛情绪,躲在母亲身后,避如蛇蝎,宣莉只能极力维持表面的和谐,勉强笑问:“不知道你今天回来,我到外面买点烧腊回来随便吃一顿吧?”
    “不用。”邵应廷对饭不感兴趣,看见她手上的元宝蜡烛香,“你要去拜神?”
    宣莉有些不好意思:“这不期末了,给这孩子作个文昌福。”见邵应廷没什么表示,立刻转移话题,“你爸爸出去和打扑克了,要不你先回家坐坐?”
    “新家”有为他准备房间,一张床,一个衣柜,外加其余叁人的杂物,他融不进去。
    “不用,我送你们过去吧。”
    说完,不等她答应,径直回到车旁开门上车。
    *
    虹县有一个烟火鼎盛的道观,接近关门的点数依然有不少香客过来供奉祭拜。
    他高考前,母亲从外地回来,把写有他名字的学业进步牌挂在许愿树上。
    时间一晃过去六年,树上的愿望不知道换了多少轮,不知道有多少人愿望成真,多少人希望落空。
    大殿前的香炉插满大小不一的香,檀香燎眼,宣莉看着站在点香处出神的邵应廷,怕他等得不耐烦,上前劝道:“应廷,要不你先回去吧。”
    邵应廷摇头婉拒:“我自己逛逛。”
    道观不大,越往里人越少。
    张天师像前,碰巧有道长在画符。
    道长笔点朱砂,潇洒在符纸上游蛇,最后晾干迭成叁角形交给旁边的香客。
    香客不停鞠躬感谢,接过符后如释重负,仿佛下一秒就会梦想成真。
    邵应廷是家里最不信鬼神之说的人,每年正月初一阖家进庙上香,只有他站在神殿外双手插袋等待。
    其他人想劝他进去,和尚却笑道:“未知苦处,不问神佛,是好事。”
    直到叁年前,他半夜去敲小卖部卷闸门,被老板愤怒赶走后,一个人来到了龙母庙。
    龙母庙是景区,到点关门,他蹑手蹑脚翻过高耸的红色铁门,借着深沉的夜色落在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崴到脚踝。
    龙母像在山顶,怕被工作人员发现,他只能摸黑走十分钟的漆黑山路,每一步都像走在刀尖上。
    终于抵达宏伟的龙母金像前,他双手合十站在龙头前仰望。
    他不懂什么祈祷词,只盲目笨拙地重复自己的愿望。
    “我想见薛灵,哪怕只是远远见一面,就算她看不见我,忘记我也无所谓,我只是想见见她……”
    他应该去还愿的。
    *
    邵应廷来到药王殿,圣象前已经有人跪拜。
    那人没有跪在蒲团上,学苦行僧伏在地上,额头不停撞击滴满汗水的石板。
    每一个神像都有凹陷的地砖,或许是脚跪的,也许是头磕的,不得而知。
    邵应廷走到另一边的蒲团旁跪下,熟练地双手合十,仰视圣像,旁边的碎碎念变得清晰。
    “求药王保佑我的妻子身体健康,大步槛过今次化疗,陪多我们过几年……”
    很熟悉的话语——昨天送薛灵进急诊,急诊室外也有人对着墙不断默念类似的话。
    医院的墙壁?教堂聆听了更多虔诚的祷告。
    如果有用,他愿意把头磕烂,把嗓子说哑,只要神真的能听见他的心愿。
    “只要能让薛灵少受一点苦难,我愿意用自己的寿命去换。”
    邵应廷俯下身,额头和手掌压在听过无数愿望的地砖上,叩首的响声此起彼伏回荡在高深的神殿内。
    *
    枯败的手在病床床头的一排按钮上乱摸,眼上包着纱布的薛灵不耐烦地挪了挪屁股再往远一点摸索,突然有人覆上她的手背,带她抓向绕在湿化瓶上的吸氧管。
    “谢谢。”
    虽然很不情愿,但薛灵还是说了。
    谢观澜看着她笨拙地戴上吸氧管,扯了扯嘴角嘲讽:“你千方百计想讨的自由,就是这些吗?”他一件件数落,“跟一个小混混飙车、参加婚礼、偷溜进学校……”
    不管他怎么数,薛灵还是那副不以为意的模样,他的不甘一点点放大直至失控。
    他羞耻得直咬牙:“这些我也能陪你做。”
    进来前他告诉自己,他要带薛灵从这场荒唐的梦中醒来,跟他回去接受最好的治疗,不管她说软话还是骂他,他都要带她走。
    他绝不会像几个月前那样低声下气让步。
    可看到薛灵可怜兮兮地去够吸氧管时,他就知道自己输了。
    只不过他眼中的薛灵和真正的薛灵是两个极端,她一点也不可怜,还能嚣张地刺他几句。
    “做什么事不重要,重要的是和谁做?”她声音疲惫粗哑,“我以为你早知道这个道理。”
    谢观澜被她气笑了。
    “所以你以前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你觉得恶心?”
    薛灵没力气像以前那样跟他吵,淡淡道:“我没有这么不知好歹,你别总是对号入座。”
    隔着纱布,谢观澜也知道薛灵在对他翻白眼,但不得不说,他心情有好一点。
    护士脚步匆匆送来脑部ct的检查报告,谢观澜接过仔细研读。
    “脑部病灶停止生长,并且有缩小的迹象,这次的失明并不是因为肿瘤压迫。”他抬头看向僵直躺着的薛灵,镜片后的眼睛瞬间冷厉,“顾玥是不是偷偷给你带了止痛药?”
    事已至此,薛灵也没必要隐瞒,点头承认:“我已经骨转移,不吃强效止痛药不能正常生活。”
    “我看你真的是疯了!”谢观澜将报告摔在床头柜上,深呼吸一口,极力压制着心里那座爆发的火山,“如果真的有这么好的药我怎么可能不给你!你知不知道那款药的副作用有多大!”
    薛灵当然知道。
    药没有通过fda认证,就是因为其代偿性副作用太玄乎。
    它仿佛有智慧和意识,像一个锱铢必较的天平——你要用它止痛,可以。但必须贡献一个机能供它消耗。
    薛灵第一个被选中的机能,就是她差点失去的视力。
    药没有愧对研发人员给它起的名字——撒旦。
    若想得到恶魔的帮助,必须用自己的灵魂作为交换。
    谢观澜对她的冷淡不满:“你知道为什么还要吃!你就这么想死吗!”
    怒火挣脱出笼,肆虐般燃烧雪白冰冷的病房,谢观澜失控地抓住薛灵单薄伶仃的肩头。
    “我只不过想让你活着,为什么这么难!”他咬紧下颌仍然哽咽,乞求,“薛灵你教教我,你怎样才肯听我的话好好活下去?”
    ——
    怎么就7月底了,我再也不立flag了可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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