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不成信了我的鬼话?
    不至于吧,面相这么明锐,不像笨蛋来着……
    萧樾抬手摸了下耳朵。
    他手指瘦长,骨感分明,指腹在耳缘刮了一圈,像搔痒,又像无意识的小动作。
    “你打110也这样说话?”
    他蓦地冒出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
    阮芋怔了怔。
    刚才不是在聊笑什么吗,怎么突然扯到她的说话方式上去了?
    胖子急于转移话题,附和道:“我老早就发现了。同学你是哪里人啊?声音是天生的吗?”
    “也可能是电视剧看多了。”萧樾随口道。
    说完他又抓了下耳垂。
    刚才阮芋那通胡说八道,萧樾听到后面,没在意她说了什么,只清晰感受到自己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成片地竖起来了。那细细糯糯的嗓音像春天卷着絮的暖风,又像羽毛磨绒的毛尖儿,肆无忌惮钻进人耳道里搔着、撩着,既柔软,又蛮横。
    阮芋终于不笑了,细白的颈子绷直:“要你们管哦?”
    那语气脆生生又劲劲儿的,勾得胖子想笑。医生冰凉的手赶巧捏在他脚踝,叫他没笑出来,反而“呜呜”喊了声疼。
    医生直起腰:“伤口已经处理好了,洗澡的时候记得裹起来。脚踝也没大碍,拿几片膏药回去贴一周就行。”
    胖子走时还想和阮芋告别,阮芋眼皮上下翻了翻,就当说了再见。
    都没自我介绍呢。吴逸杰觉得有些可惜。
    他来时享受了最高规格待遇,走时可不敢奢望,扶着扶手站起来,感觉回血不少,可以自己蹦了。
    萧樾走在吴逸杰身后。
    其实他还有点纳闷那姑娘为什么笑。
    余光掠过她敷着硫酸镁的左手,能明显看出浮肿,针眼和乌青也扎眼得很。
    他收回目光,心说和病秧子计较什么。
    离开医务室,半片夕阳沉入山脊,晚霞漫天,云烧得像一团团连绵的火。
    吴逸杰一边单脚蹦,还有力气说话:“樾哥,你猜刚才那姑娘是高几的?”
    萧樾单手抄裤兜里,眼皮都不掀,浮皮潦草答:“懒得猜。”
    他只知道她声音嗲得叫人发懵,还是离远点好。
    吴逸杰侧过头瞟他一眼,眼神怪里怪气:“你干嘛一直摸耳朵,刚才在医务室就看你摸好几回了,耳朵痒?”
    吴逸杰观察细致入微。上周他听班上女生闲聊,不出意外的话他樾哥要冠个级草以上的名号,他认为那是众望所归。萧樾是他见过调儿最正的帅哥,俗称有逼格,不仅是长相,还有气质气场行为举止什么的,那都是超越外形的东西,吴逸杰想研究研究,说不定能复用到自己身上,达到无痛整容的效果。
    所以他记得萧樾在今天之前并没有摸耳朵这个习惯。
    萧樾闻言,动作一滞,右手正落在耳骨,不轻不重捏着。
    “可能过敏了。”他信口胡诌。
    “过敏?”吴逸杰及时刹了车,下巴朝后头一指,“那咱回去吧,让医生给你看看?”
    萧樾:……?
    回去个鬼,过敏源八成就在那屋里头坐着呢。
    第2章 挨骂
    一中宿舍每层楼都有公共澡堂,男生夏天洗澡快,只要不扎堆赶时间,一般不用排队。
    萧樾他们宿舍离澡堂近,走几步就到,所以他们习惯扒了上衣光着膀子走去澡堂。萧樾也这样,一回宿舍他就脱了上衣挂在椅背,裸着精壮白净的腰身,准备去洗澡。
    隔壁床,吴逸杰坐在椅子上神游天外。空调冷气嗖嗖打下来,他身上脸上厚厚的一层汗完全没有消减的迹象。
    萧樾临出门时,吴逸杰好像终于回神,朝他背影喊了声:
    “樾哥你慢慢洗,我晚点把膝盖裹起来再去,不用给我留位置。”
    本来也没想给你留。
    萧樾觉得吴逸杰这句话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他懒得回复,长腿一迈,门在身后自动摔上。
    余晖散尽的天幕呈现奇异的烟紫色,晚风清凉吹拂,校园广播进入尾声。
    萧樾他们宿舍门口正好装了个广播喇叭,干净清晰的女声念完栏目结语,切进一首柔和的英文歌。
    宁城一中广播站是全校最热门的社团组织之一,除周一外,周二到周五每天早晚播音两次,早上的节目固定是chinadaily朗读,傍晚的节目就花哨多了,有新闻时事播报、流行音乐鉴赏、校园风云人物访谈等等。
    萧樾三两步转进澡堂,广播音乐让他联想到最近每天在宿舍练播音准备面试广播站的舍友郑庆阳。他那嗓子活像破了的锣,嗷嗷叫唤起来让人脑壳震荡,就这先天条件,还信誓旦旦说他这辈子和话筒有缘,人生梦想一是当主持人,二是当歌手……总而言之就是人不坏但贼几把有病。
    如果广播站的学长姐眼瘸收了这货,萧樾觉得自己大概率会冒着被处分的风险把宿舍门口的喇叭捅下来入土为安。
    澡堂还有两个空位,萧樾挑了靠里的,拉上帘子开始冲澡。
    这里的花洒表面上可以控制温度,但是宿舍热水器不稳定,经常抽搐,比如现在,温凉的水突然变得滚烫,浇在萧樾背上,让他不由得想起吴逸杰那又热又胖的身体趴到他背上时的触感。
    紧接着又想起医务室那姑娘盯着他后背狂笑。
    离开医务室的路上,吴逸杰像条虫似的近距离黏在他身后,好像在遮掩什么。
    还有刚才吴逸杰那心虚浮泛的目光,莫名其妙叫他洗慢点。
    思及此,萧樾猛摁了把洗发水,差点能把塑料瓶子摁扁。
    十五六岁的少年火气旺,宿舍电费又不要钱,夏天空调能开多低就开多低,室内外温差大得落地窗上都结了一层雾。
    隔着一层白茫茫,吴逸杰在阳台上忙得大汗淋漓,忽然听到玻璃那边传来含糊又冷冽的一声唤:
    “吴劳动呢?”
    吴劳动是吴逸杰外号,虽然他看起来一点也不爱劳动,但他名字谐音“五一节”,从小学开始,同学朋友都这么叫他。
    吴逸杰像只懵懂的羔羊,浑然不觉危险逼近,愣头应了声:
    “哎,正劳动呢。”
    话音方歇,身侧落地窗豁然大敞,仿若被森冷的寒气破开,吴逸杰站在喷薄而出的寒流中狠狠哆嗦了下,臃肿的身躯下意识挡在洗水槽前,将萧樾的视线掩了个严严实实。
    萧樾:“我挂在椅子上的校服呢?”
    “什么校服?”吴逸杰边打颤边装蒜,“你校服丢了?我没看见啊,洗完衣服帮你找找。”
    他还穿着那件黑色t恤,领口处的肌肤洇了一圈乌黑。
    再观胸口的图案,萧樾大概能猜出自己校服背上印了什么玩意儿了。
    他气极反笑,眉一横,黢黑的眼睛不带温度地弯出弧,语气像插科打诨,听着却叫人心底发毛:
    “你当我瞎?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乐于助人,连我衣服一块洗?”
    吴逸杰见瞒不过,讪笑道:“哥你大发善心背我去医务室,我想着投桃报李,反正也要洗衣服,多洗一件费不了多少事儿……”
    “那我还要谢谢你了?来,给我看看洗成什么样了。”
    “别,哥,你刚洗完澡,当心泡沫水溅到身上。”
    “哪有那么金贵。”
    “你在我心里何止金贵,简直冰清玉洁、出尘不染、高不可攀……”
    萧樾不和他废话了,单手搦住他肩膀,那架势,不像是来考察洗衣成果,分明是来把他摁进水里溺毙的。
    命悬一线之际,宿舍大门遽然打开,小吴迎来了生的曙光——
    “你俩跳探戈呢?”
    郑庆阳打完球回来了,嬉皮笑脸凑近阳台,“玩什么,加我一个啊。”
    来到近旁他才发现气氛不对。
    萧樾刚洗过澡,短发濡湿凌乱,鬓角漫着水气,下颌线凌厉笔直,整个人像从冰窟窿里捞出来的,嗞嗞冒着寒气。吴逸杰则一脸虚胖且中暑的呆样,好像刚被虐过,魂儿还没收回来。
    “干啥呢这是……”
    “没事。”
    萧樾卸了几分劲儿,劝自己别和傻鸟一般见识。
    然后脚步带风回到室内,随便扯一本书摊在桌上,低头就开始自习。
    吴逸杰又搓了十分钟才进来。
    萧樾的校服好歹搓回了原样,他觉得自己安全了,命长了,于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地宽慰萧樾:
    “哥你别郁闷,从医务室回来的路上我帮你遮得牢牢的,除了那个说话很嗲的小姐姐,肯定没有其他人看见。”
    萧樾学习的时候很专注,本来心无旁骛,被他乍然一提,脑海中又浮现那姑娘狂笑不止、胡言乱语嘲弄他的画面。
    吴逸杰还在自以为是地分析:“小姐姐长那么漂亮,入学这些天我却没听说过她的名字,说明她不是我们这一级的,应该是学姐,以后肯定不会经常打照面。所以,樾哥,咱们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你再不闭嘴,我会和你没完没了。”
    萧樾右手转笔转得飞起,那是他烦躁到了临界点的信号,吴逸杰的眼力见总算管用一回,乖乖闭了嘴装哑巴。
    晚自习快开始了,吴逸杰和郑庆阳囫囵冲了几分钟澡,头发也不吹,硬是和萧樾一道出了门。
    晚风夹杂着袅袅淡淡的桂香,从北贯到南,吹得整条校道通透又馥郁。
    9班教室在四楼。吴逸杰不顾瘸腿,一边爬楼梯一边嬉笑耍闹,到地儿了也没气了,他扶着走廊栏杆喘两口,视线往楼下一荡,蓦地停在某张莹白姣好的脸上,嗓门卡了半天才蹦出声:
    “她怎么往这边来了?”
    “谁啊?”
    郑庆阳凑过去围观,吴逸杰没理他,急声叫住半个身子走进教室的萧樾,
    “樾哥,好像是下午医务室那个小姐姐,她竟然是高一的?”
    萧樾步伐未顿,背影明白写着“与我无关”四个大字。
    吴逸杰和郑庆阳扒着栏杆,脖子伸得一个比一个长。前者非常好奇漂亮小姐姐是哪个班的,后者纯属看热闹,哪儿有热闹他在哪安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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