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岑再次醒来时,感觉就跟刚躺下似的。
    必须得起床了,她恹恹地任由这个想法一点点渗进那半梦半醒的大脑里。每天早上起来她都得这样劝自己,总得开始这糟糕的一天。
    老师还在家里等她,今天要拉她上周布置的曲子。练完琴后要去图书馆把书还了,还要买一杯咖啡,借助咖啡因提神熬过下午的数学补习。
    还有什么……
    白岑顶着一双半睁半闭的眼去刷牙,牙膏浓郁的薄荷味让她稍稍清醒了些。
    她不用照镜子都能想见自己现在是什么鬼样子。过长的刘海,失眠而消瘦的脸颊,总是无神的双眼,实在称不上好看。整个人阴阴郁郁的,难怪没人愿意跟她玩。
    白岑打开水龙头,捧起冷水胡乱泼到脸上,顺便洗了洗刘海。
    脑海中因服用安眠药而升起的雾障被冷水驱散,白岑换好衣服背上琴。一时没注意被大提琴压得肩膀一垮,她不耐烦地啧了声,戴好帽子下楼。
    白岑是在初三开始失眠的。
    原因未知,反正从那时候起就离不开这些看似无害的小药丸了。白岑不是不知道再这样吃下去早晚有一天会把身体弄坏,但不吃药的话完全没法入睡。
    她背着琴出门,帽檐遮住了大半视线。
    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耳机里随机播放着歌单里的曲子。
    白岑想起昨晚失眠刷朋友圈的时候,刷到了文嘉柏po的照片。
    明明再过几个小时他就要跟她在同一间屋子里拉同一首曲子给老师听,但他似乎对此毫不在意,在北山玩到凌晨一点。
    他朋友圈里发的烤玉米,白岑没吃过。
    也没去过北山,没人带她去。
    白岑没有朋友。
    无论是在竹苑,还是在学校,她身边都没有过“朋友”的存在。
    从小似乎就不擅长与人交往。被父母领去别人家拜年看见其他小孩子围在一起堆积木玩游戏,妈妈推着她过去也不肯,别别扭扭地说太吵了不想去。实际上是不知道过去该做什么,该说什么。
    后来学大提琴,同门的文嘉柏是竹苑里出了名的交际王,很会聊天交朋友。按理说他俩算师兄妹,以文嘉柏的性格会在认识的第二天就把她介绍给自己的朋友。他也确实这样做了,邀请她一起去给朋友过生日,白岑婉拒了。
    文嘉柏那个圈子的人太多了,白岑一想到要跟那么多人交流,手心就开始冒汗。
    她不太喜欢被人关注,也很少在他人面前拉琴。
    学大提琴只是个兴趣爱好,并不打算走这条路。老师很惋惜,说她天赋很好,不该只在小小的房间里拉给几个人听。
    白岑走在路上,胡乱想着些有的没的事情。
    一不留神,差点撞到人。
    “白岑?”
    温润的男声在耳机略微嘈杂的音乐里响起,白岑抬眼望去,只能瞧见他下半张脸。
    下颌线条清晰流畅,单看半张脸就知道这人长得绝对不赖。
    白岑仰头看他,果不其然长得很帅。
    她眼里闪过迷茫,大脑里飞快地思考这位有点眼熟还认得她的帅哥是什么人。
    戴着鸭舌帽的女孩只堪堪到他胸前,及肩黑发披在身后,穿着白t和牛仔短裤,背着大提琴。
    竹苑里会拉大提琴的同类人除了文嘉柏,就是住他对门的那个女孩子。梁承看出她的迷茫,知道她不认得自己,贴心地做了个自我介绍。
    “梁承,住在你对门。”
    他说完怕白岑接不上话,主动抛出话题,“你是要去练琴吗?”
    不然背着琴还能去干嘛?
    白岑在心里腹诽着,顿了秒,点了点头。
    梁承给她让了路,“帽子最好别压太低,路上有车不安全。”
    他很会把握说话的语气,偏向说教的句子在他口中也不会让人感到不适。
    白岑再次点点头,似乎只会用简单的肢体动作来表达自己。
    梁承跟她道了再见,态度自然得像认识多年的朋友。事实上,他俩之前从未说过话。梁承之所以认识她,也是因为她跟文嘉柏是师兄妹。
    周末,于百川约他去打球,梁承到球场的时候人已经齐了。
    “耍大牌是吧,来这么晚。”于百川把球扔给他。
    梁承稳稳接住球,“路上遇到白岑,聊了几句。”
    辛亦之坐在凳子上,听到陌生的名字后抬头,问:“谁?”
    “我对门的邻居,文嘉柏的师妹。”
    “文嘉柏还有师妹呢。”
    “姓白,跟白椿是亲戚?”
    “没听说白椿在竹苑有亲戚。”
    “难不成全世界姓白的都跟他是亲戚啊。”于百川拍了拍手,“别聊了,再聊下去天都黑了。”
    安修竹:“现在是早上八点半。”
    于百川:“要你管,还打不打了?”
    *
    梁承从未体会过失眠的困扰。
    他从小就很能睡,无论所处的环境是否安静,身子一趴闭上眼就能睡得很安稳。
    或许是睡得多了,人长得也很高。一米九的个儿,列队就没有不站最后一排的时候。
    梁承平时也不困,就是单纯地喜欢睡觉而已。
    所以当他知道白岑失眠后,一时间不太理解为什么会失眠。在他看来睡觉就跟呼吸一样简单,闭上眼睡意就会袭来,完全不需要靠药物入眠。
    白岑在高二那年被分到了他们班。
    跟梁承同龄的,住在竹苑的人基本都在一个班,唯独白岑不在。她游离于这个圈子之外,跟同龄人没有任何交集,即使是文嘉柏也没有她的联系方式。
    有的人就喜欢一个人待着,这没什么不好。梁承自己也喜欢在无人的教室里睡觉,听着教室里风扇转动的声音,无人会来打扰他。
    实验楼的五楼有间空教室,梁承入学第一天就发现了这间教室,此后每周五下午第三节活动课他都会跑来这里睡觉。
    今天他睡到一半,听到大提琴的声音。原以为是广播站在放学后播的音乐,闭着眼听了会才发现声音很近。有人在教室里拉大提琴。
    空教室中间摆的是铁柜,恰恰好把梁承睡觉的那张桌子挡住。
    白岑进教室的时候也没仔细瞧,随便拉了张椅子坐下就开始练琴。
    这间教室她是在高一入学的时候发现的。身为艺术生,只需要上下午前两节课,剩下的第三第四节则去上自己的专业课。
    画画的去画室,练琴的去琴房。白岑觉得琴房人太多了不想在琴房里练,除了周五以外都会来这间空教室自主练习。
    周五白岑要去老师家练,今天老师有事才来了这里。
    白岑不知道这里有人,梁承也没想到会有人来这间教室。
    出去的话可能会吓到人,但不出去一直待在这儿偷听人拉琴也不好。梁承犹豫了会,靠着椅背默默等她拉完,准备在她休息的间隙出去。
    他不知道是谁。
    学校里会拉大提琴的人有很多,梁承只能确定现在拉琴的这人不是文嘉柏。
    文嘉柏说他老师有事今天不用去练琴,此刻正在球场打球肆意挥洒青春的汗水。
    梁承只在校庆上听过文嘉柏拉的大提琴。
    这人拉得比文嘉柏好听,梁承开始有点好奇这人是谁了。
    琴声渐停,梁承从柜子后探出半个身子,目光恰好跟人对上。
    刘海之下是一双瞪圆的眼,视线交汇,白岑差点没压住喉间的尖叫。
    “是你啊。”梁承见是熟人,不由得松了口气。
    “你怎么在这儿练琴,琴房关门了吗?”
    梁承刚往前迈一步就看见白岑脸上僵硬的表情,止步,站在原地问道。
    白岑别扭地抬手捋了捋刘海,“琴房人太多。”
    她声音很小,梁承跟她同班一个多月了都没怎么听过她说话。
    内向安静,独来独往,这是白岑在所有人眼里的印象。不起眼的女孩。
    “你琴拉得很好听。”
    对于他的夸赞,白岑更不自在了。
    她垂下头,摆弄着琴一言不发。
    梁承看出她不想跟自己交流,也没勉强,跟那天在路上遇见时一样,跟她道了再见后准备离开。
    “你经常来这里吗?”
    在他推开门的瞬间,白岑微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只有星期五这会才回来。”梁承如实回答。
    白岑松了口气。
    鬼使神差的,梁承突然问了句:“你不想让别人听到吗?”
    话音刚落,梁承就开始懊悔自己的鲁莽了。
    自己在她看来只是见过几面的邻居,问这种问题未免有些不妥。
    白岑愣了下没回答,用僵硬的语气转移话题,“你来这里是为了睡觉吗?”
    “嗯。”梁承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知道,但还是顺着她的话往下讲,“这个位置阳光会照进来,晒得人很舒服。”
    他指了指自己刚刚趴着的桌子,白岑却没看过去,而是第一次主动望进他的眼睛里。
    “你能教我睡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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