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出了门,经纪人依旧在门口等她,姜宛上车后,对方给她递过一部新手机:
    “六哥给你的,说等你下次赚了钱还他。”
    她逐渐接受了凌然这种照顾一切的江湖作风,结果手机点了头:“替我谢谢六哥。”
    “他还说,前天的事很抱歉,他不知道那位导演私下里专利用年轻女演员仙人跳。戏约已经推掉了。为表示歉意,让我推荐你看看这个新本子。如果有意思,我可以与你的经纪人谈一谈。”
    姜宛狐疑,接过剧本翻开看了几页,眼神却突然凝固在某行字上。
    乌隆他尼。
    一个规模不大的商贸枢纽,位于泰国东北部,就算她某天化成了灰,也会记得这个地名。
    她往后翻,剧本叫《纸船渡江》,是个谍战片。女主角是卧底东南亚的缉毒警遗孤,有很多打戏场景。她从小有练舞的底子,打戏一直是长项。主线剧情紧张复杂,感情戏也不突兀。两个男主,一个是做卧底的养子,一个是生死与共的战友。她一路上将剧本看了一大半,等车停时,觉得恍如隔世。
    “这个戏,我想接。”她抱着剧本,看向副驾驶。车停在经纪公司门口,副驾驶上的年轻人金丝边镜框一闪,他笑了笑,替她将车门打开:
    “六哥说,知道你看完了剧本,就一定会接。”
    公司门前台阶陡而高,她一步步走上去,看见了凌然。与昨天一样,通身黑色站姿笔挺,脸也吸睛,眉心一痣点得浑然天成。公司附近安保多,也拦不住几米开外闪闪烁烁的代拍身影。最近拍他的人不少,就算是高糊的片场路透也能在黑市炒到好价钱。
    阳光正盛,凌然也凑巧看见了她。姜宛与他擦肩而过,不期然地闻到了他身上的同款橙花味道。
    “昨天睡得好么?”他问了个高深的问题。想必他也闻到了那香味,笑眼微弯,看起来心情不错。
    她现在意识到,自己确实有点怕凌然。他越是看起来坦坦荡荡,她就越害怕。
    上一个对她如此坦诚以待的是谁?姜宛努力回想,然后麻木的心里微震了一下。
    是许煦。她的初恋,也是如今的新晋偶像男演员,
    04
    “这个片子刚敲定制作班底,主演待定,今天是试戏第一天,听说来了不少人。”
    她走进大楼,身后走来执行经纪。姜宛在自家公司人微言轻,经纪人手下有七八个像她一样的网剧小艺人,根本忙不到她头上。但今天她是与凌然一起进来的,他能吸引身边所有人的注意,而注意力,在这里是最金贵的东西。
    “姜姐,你本子看过了么?”
    经纪人看她淡定坐下,心中诧异。姜宛扬了扬手里的本子:“看完了。”
    “你哪里拿到……”经纪人问了一半,看见了她身边的凌然,就意味深长地截住了下半句。
    姜宛知道经纪人心里在想什么,却懒得辩解。圈子里类似的事见多了,难不成要告诉她,自己昨天在路上差点被酒鬼继父打死,凌然见义勇为救了她一命?听起来比她上了他还要离谱。而且她有个直觉——凌然不是她能招惹的。
    胡思乱想中,她顺手推开了试戏大厅的门。这里有大小两个会客室,小会客室供演员们等待和默戏,大会客室排练。导演早就坐在大会客室里,门缝内时不时传来讲台词的声音。
    各在其位。姜宛心里又稳了一点,一回头,看见窗边上站着个人。
    许煦。
    他十月深秋穿着件纪梵希的橙红卫衣,颜色斑斓,站在床边看梧桐叶,黑发柔软,侧脸自带弧光。听见响动,侧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还是那双深情脉脉的眼睛。
    许煦,高中时就有外号叫许狐狸,天生知道怎么蛊惑人。姜宛就是着了他的道,想起时依旧不后悔。
    喜欢过这个人,是唯一一件让她觉得青春尚堪回忆的事情。
    “嗨。”她抬手打了个招呼。幸好今天补了妆换了衣服,不算太狼狈。
    “没带手机么?”他开口,没距离的语气,将她一把拉回六年前。许煦晃了晃自己的手机:“刚上娱乐版绯闻热搜头条,还敢并肩出门试戏。”
    她顾不得许多,一把拿过他手机,赫然看见热搜前几条都是凌然。
    “凌然玩太过,深夜携神秘美女就医。”
    “神秘女子乃新晋网剧演员,疑似靠凌然上位,获得新剧邀约”  、“凌然塌房,广告商务被撤,综艺行程取消”。
    她快速划完所有相关条目,又点进几条看了看,果然看见了前天那位陷害她的导演在镜头前泪目潸然,控诉凌然的绯闻女友仗势欺人,在剧组霸凌导演,给导演泼脏水。
    姜宛抿着唇,表情严肃。将手机还给许煦,拿起外套就要出门,被他一把拽住手臂:“去哪?”
    “去发通告啊。”
    “现在谁还信经纪公司发的通告?”
    他抱臂站在窗前看她,叹了口气:“宛宛,你过来。”
    鬼使神差地,她果真走到他身边,就像多年前在暗无天日的少年时代,她从暗巷里,从地狱里,把彼此打捞起来。
    但六年前的那个冬天还是太冷了。
    “我很想你。”他拍她的头,手势生涩,把她所有解释的话都堵了回去。
    不能告诉他,自己做尽了所有靠近他的努力,可命运把她推得离他越来越远。
    “看这儿。”他掰着她的肩膀站好,姜宛不明所以地抬头,照片里就留下她和许煦的合照。姜宛只来得及看见他按下发送键。
    “你干什么?”
    提示音响之后,他拿给她看。许煦的个人账号更新了一张照片,是两人的合照,还有一行字:“演员姜宛,未来可期。”
    “帮你澄清。”他笑得肆意,手还放在她肩上:“你要传绯闻,也得是和我。毕竟宛宛,我们才是真正在一起过,是不是?”
    “而且,你想和别的明星传绯闻我都无所谓,但跟凌然,不行。”
    “为什么?”
    “许煦。”门口又传来一个声音,却是刚才应当已经离开的凌然。他插兜看着他,脸色冰冷,和昨天的如沐春风判若两人。
    “唷,六哥。”许煦挑眉,两人站直了也差不多高,只是凌然更不可接近,要是去演二郎神,下一幕一定就是放啸天犬把许煦咬个对穿。而许煦的俊美则是热腾腾的红尘气,更有真实感。
    ”你们认识?”她诧异。
    凌然眼神威压之下,他放开了姜宛,语气依旧挑衅:“不仅认识。算辈分,这人是我小舅舅。”接着又一步跨到她前面,半侧着身挡住她,歪了歪头:
    “介绍一下,这是我前女友,姜宛。”
    “我知道。”
    凌然没理他,只是看向姜宛。见她冷着脸,料想刚才聊了些她不愿聊的事,眉头立刻皱起来。
    “你知道?”姜宛抓住重点,眼神聚焦。
    “六年前,附中校门附近的胡同,我见过你。”凌然言简意赅,姜宛却心里一沉。
    六年前。那时她和许煦在校门外的小巷里分手,之后独自在暗巷里哭。哭完抬头,发现手里多了一包纸巾。
    她一直以为那是许煦留给她的,没想到,竟然是他。
    “怎么昨天不告诉我?”她抿着唇,又习惯性摆出防御姿态。
    “没什么好说的,路过而已。更何况每次偶遇的时候,你都比较倒霉。”
    此时恰好会议室大门打开,凌然插着兜看她,没再说下去。
    姜宛走进会议室。导演,制作人和片方其他导师都已经就位,惊讶的是其中一位是她从前戏剧学院的老师。那位老前辈认真,执拗,当年她执意退学,所有老师中,只有这位前辈打电话给她,说她是个好苗子,劝她珍惜前途。
    然而她当时正站在医院走廊里,大出血的母亲在手术室。而自己手上,脸上都是伤,手机里每隔几分钟,就会有一条催债短信。
    那是她最生不如死的时候。
    姜宛吸了口气,先自我介绍,再准备试戏片段,熟极而流的过程。她挑了一段比较有难度的独白,演一个孩子被拐卖的单亲妈妈。台词长,情绪转换多。演完了久久没出戏,就坐在那儿发呆。然后,久违地,她听到了导演的鼓掌声。
    那位鬓发花白的导演摘下眼镜,认真看了她一眼,才开口叹气。
    “姜宛,你终于回来演戏了。”
    她立即垂下眼睛,不想让老师看见她仓皇失措的眼神。只能站起,深鞠一躬。
    “老师,我回来演戏了。”
    之后众声嘈杂,制片组关上门,还没等她走出去就开始向那位老师打听她的来历。姜宛却一点不在意,只觉得脚步轻飘。接下来的双人对戏环节,导演一招手,叫门外等候试戏的男演员来与她搭戏。
    门吱呀一声打开,许煦吊儿郎当地走进来。有人天生吃纨绔子弟这碗饭,休闲西装花衬衫,眉眼里透着对世事的不在乎,领口只开一颗,也莫名色气。
    这场戏是毒枭养子与她的对手戏,有打戏,有亲密戏份。导演提前清场,给他们预留了准备时间。姜宛换衣服的功夫,许煦已经靠在柱子上,将台词默记在心。
    “三岔口,五道坡,七星灯,九连环。”她穿着旗袍走出来,摇曳生姿,与他对暗号。
    他们跳探戈,步伐整齐一致,流畅华丽。这是经年累月的默契功夫,他记得她的肢体软肋,一一规避。
    “白小姐,听说你这次来乌隆他尼,特意为找我。”他拉近距离,姜宛嗅到他领口凛冽香水气味。
    苦橙,与橙花同出一株,却香气迥异。
    “是,不为做生意,只为见先生一面。”
    她按照剧本要求,把手放在他脖颈后,往下一抹,到胸口。眼角余光瞥见——角落里站着凌然。心里一抖,脚步不稳,被许煦按住了腰。
    “乌隆他尼的夜市不错,还有红莲海。白小姐想不想去看看?”他巧妙遮挡她看向凌然的视线,两人舞步挪移,越贴越近。苦橙清凉甘甜,沁入肌骨。她想起从前在冀北的旧事,十八岁的许煦靠在窗前,手指纤长,点在她桌前的习题册上,问她这题怎么解,也是这种语调。
    “只要我有命活,就去看。”她踮起脚吻他,当然是借位。但许煦紧张了,喉头滚动,扣着她的后背,把她拢在怀里。舞池里灯光闪烁,他眼神竟然有点破碎,倒真像是游戏人生的纨绔。
    “白小姐太干净了,这么干净的人,来这里做什么?”
    他拉她,一个趔趄,两人靠在柱子上。
    “下地狱的人,也有干净的。”她眼里炽焰燃烧,穷追不舍。从喉头到锁骨,他听见许煦呼吸声逐渐剧烈,姜宛嘴角上扬。这么多年,有些人的弱点还是没变。
    “行了。”她握着她的腰把她提起来,推离身边,声音沙哑,有点气急败坏:“出去吧。”
    导演喊了卡,对这一段大夸特夸。许煦的呼吸声还在她耳畔,鬼使神差地,她不敢去看凌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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