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长珩对长随道,你先回去,我自己上去。
    不。长随不大放心。
    百里长珩笑笑,这是在我自己家,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这样,你要不愿意回去,就在车里等,我去给老祖问个安就下来。
    长随还是不大愿意,他想跟着一起去。
    百里长珩凑过去亲了亲长随的眼角,我不是不想带你上去,只是上边有老祖下的禁制,他向来不喜生人,等我同他问了安,跟他说了你的事,下次带你上去,好不好?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长随自知自己不能得寸进尺,只能点点头。
    百里长珩正要下马车,长随扯住他的袖袍,轻声道,早些回来。
    百里长珩摸了摸他的发顶,好。
    长随这才让百里长珩下了马车。
    马车离山顶还是有段距离,但这段路只能走上去,以示对老祖的恭敬。
    即便是他被宠的无法无天的小时候,这段路都不能免,何况现在?
    百里长珩说百里老祖不喜生人,这是真的,但是只因为此便不带长随上去,这话也就长随信。
    若是想带,别说不喜,就算是不能带,百里长珩也敢带上去。
    百里长珩独自走过荒芜的小路,来到了鸟雀不飞的连安峰顶。
    他没像从前那样直接去拍老祖闭关的石门,而是在石门前的空地跪下。
    百里奚说的对,整个百里家,谁都能说老祖的不对,唯独他不能。
    别的不说,就说他在百里家能无法无天这么些年,除了有家主的放任外,更大一部分原因是老祖对他的宠爱。
    老祖虽然常年闭关,但是放眼整个神州,根本找不出第二个能与他并肩的大能。修仙者大多慕强,百里老祖就是他们心中的最强者。
    所以从前不论百里长珩走到哪儿,都是人人簇拥,他不需要带侍卫,整个神州修士,都是他的侍卫。
    百里长珩不让长随来,也是不想他看见自己跪在这儿。
    百里长珩知道,他一跪,长随肯定也会跟着他跪。
    但这是没道理的,百里长珩跪自家老祖,那是因为自己出言不逊,愧对老祖的宠爱,而长随与老祖没半分关系,百里长珩不想他跪。
    百里长珩没有借用灵力,任由膝盖磕在并不平整的空地上,神识放空,只专心盯着紧闭的石门。
    跪了大概有半个时辰,石门终于开了。
    百里长珩知道,这是在喊他进去。
    他缓了缓,撑着膝盖站起,慢吞吞往里走。
    可能是为了照顾他,向来黑黝黝的甬道上嵌满了夜明珠,整个甬道亮如白昼,百里长珩隔着纱绸,也能勉强视路,不至于被碎石绊倒。
    石室内和他九年前来时一样,只能用简陋来形容,盘腿坐在石床上的老祖同他最后一次见到的一模一样,没有半点分别。
    百里长珩深呼一口气,在石床前跪下,行三拜九叩大礼。
    百里长珩,问老祖安。
    老祖缓慢睁眼,什么也没说,百里长珩却觉着自己全身的鸡皮疙瘩都爬了起来,一股强大的神识穿透了他的全身,就像是将他的衣裳皮肉层层剥开,将内里的血肉骨头摆在青天白日下,供人鉴赏。
    这是个极其无礼的行为,但是百里长珩说不出半句话,只能俯跪在地,这时候他还有闲心想,幸好没让长随跟来。
    这种被人完完全全看透的感觉极不好受,长随这个受不得半点委屈的,指不定当场就要发作,要是有剑,他还得拔剑直指老祖。
    若如此,此事便不能善了了。
    百里长珩胡乱想完,身上压着的神识一撤,整个人都轻松了,他听见老祖说,起来吧。
    百里长珩沉默站起。
    他已经不是小时候的百里长珩了。
    与老祖的亲昵仿佛也留在了上辈子,再见到老祖,百里长珩说不出自己是个什么心情。
    给他最好的是老祖,废他灵脉,让他终日与寒冷疼痛相伴的也是老祖。
    老祖重新阖目,他不说话,百里长珩便也不说话。
    他立在昏暗的石室内,垂着眼瞧地上的碎石。
    老祖突兀开口,此番回来,便别走了。
    这话百里长珩接不上,他还是想走。
    百里家他很熟悉,他也很想留在家里,但是后山禁地沉甸甸压在他的胸口上,让他喘不过气来。
    老祖不喜奢靡,也不好权势,长珩想不明白,您为何要与魔合作呢?
    老祖抬眼瞧了百里长珩一眼,想来也多年未曾同你讲过故事了。
    你生的像你母亲,同你的祖母也有两分相像,坐吧,我同你讲讲你的祖母。
    百里长珩讶然,他只知自己生的像母亲,竟不知,自己与祖母也有半分相像。
    从前老祖总是对他与他的妻讳莫如深,今日突然想讲给百里长珩听。
    百里长珩意识到自己今日可能能弄清楚三百年前大战后,老祖如何与归早搭上线,一人一魔又是定下了了什么盟约。
    他有些紧张。
    探寻多年都没有踪迹的真相就要浮出水面,百里长珩找了块小石墩坐下,攥紧了拳头。
    事情发生在元初六十五年,距今四百一十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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