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无法出击,所以只能用这种方式虚张声势。
    言真看着他,忽然觉得他表情很熟悉。
    周遭破败的景象被渐渐西沉的太阳照着,热浪席卷了一切,本来只想陷害他的言真不知不觉就在末世一般的场景里陪他待了半个下午。
    他身上的伤口被太阳晒干又被汗水浸湿,又被晒干。
    这个倔强的男孩没喊过一句疼,甚至连五官都没皱一下。
    言真心里的恶意渐渐被高温融化,但她仍旧冷冷地说,你伤不轻,得看下医生,不然会发炎。发炎知道吗,就是腐烂,到时候会有蛆从你伤口爬出来。
    劣根性作祟,她期待看见他被吓唬的露出惊恐的表情,可他只是抬起脸来看她一眼,问了一句莫名其妙地话:你也是孤儿院的人吗?我以前没有见过你。
    也?言真微怔,你是孤儿?
    他从她的问题里得到了答案,又不说话了。
    言真终于知道之前那种熟悉感是为什么了假如没有外婆,她想象中自己被言忠遗弃的下场就跟这个男孩一样,衣衫褴褛、四处流窜、遍体鳞伤。
    这样一想,再看他的时候,她突然就有了点同病相怜的感觉。
    你叫什么?
    他不说话。
    孤儿院好吗?
    他皱了下眉头,眼神里闪过一丝凶恶。
    言真见状,想起之前看过的那些社会新闻,再联系他现在的状况,她猜测着问:不会有人想把你卖掉,你不愿意才逃跑的?
    他还是不说话。
    言真以为他是默认,心揪起来,你跑得掉吗?她打量他瘦弱的身材,有些担心,要不要我帮你报警?
    没用的。他终于开口。
    他只说了这一句,然后又沉默。
    言真彼时的思想陷入了一种奇怪的灰色漩涡里,她往最坏的方向揣测,看着他静默的脸,她突然说:你很像个哑巴。
    他反驳,我不是。
    你可以是。她说。
    没听明白她的意思,他抬头定定看着她。
    夕阳渐沉,废墟之上落了一层朦朦罕见的粉紫。
    言真站起来,纤细的少女身形迎着天边的云霞,深兰重紫,掺杂着火一样的橙红,这些旖丽的炫光勾勒出她单薄的剪影。
    地上的人仰着头看着她,看呆了似的。
    言真将曾经为自己打算好的后路教授与他,你可以装哑巴,装聋子,装一切他们不想要的样子。而且你是男生,拳头练一练,就没人再敢伤害你了。
    她用自以为最深刻的言语教育他这世上最黑暗的道理,你得记着,这世上没人会爱你,也没人会帮你,你得自己帮自己。
    那你呢。他问她:你不是帮了我吗。
    他们躲在这里,她给他说这些,不是在帮他吗?
    言真褐色的眼眸里映着天边的晚霞,她抿着唇默了许久,是呢,我帮了你。所以你得记住我。
    她说着,翻身出了他们藏身的那边端墙。
    他立刻跟起来叫住她。
    我不知道你叫什么,怎么记住你。
    她踏着悠闲的步调往前走,没有回头,我叫言真。有缘再见的话,记得报恩。
    现在回想,言真当时的所有言行都透着一股青春期的中二和彼时思想陷入怪圈的黑暗。
    她那时太痛苦,可当她真的看见有个人在过着她曾经想象的生活的时候,那些痛苦就慢慢减轻,直至消失不见。
    她承认自己很阴暗,很卑劣,但她确实在言执悲惨的童年遭遇里找到了慰藉。
    那个只出现在她青春记忆里短短两个小时的男孩,让她深刻地记住了什么才是伤。
    言真之后以此安慰过自己许多次,至少,她没有变成他那个样子,不是吗?
    她越想起过去那些,越觉得对现在的言执感到不忍,心头一阵阵翻涌而来的闷痛让她愧疚地在他面上留下一个个亲吻,她柔声地说:我没想到你会变成这样,你好傻,为什么要真的听我的话。
    言真还记得给他办入学的时候,学校里的人听见他是聋哑人的时候是什么样的表情,那种为难中带着点高高在上的鄙夷的神色,虚伪得令人作呕。
    她那时还不知道言执就是那个男孩,一门心思只顾着自己不要跟他同居生活。她不是没想过青春期的少年少女会如何对待一个与他们略有不同的异类,只是为了自己,她将这些全都忽略。
    现在看来,真是万幸,万幸他真的学会了保护自己。
    言执很享受她此刻的温柔与怜惜,他能感觉到她的不安和惭愧,可他没有安慰,也没有解释,他只是沉浸。
    他在她颈项里发出令人心疼的哑声:你说的话,我都记得。
    内心源源不断涌出的潮水几乎要将言真吞没,被温流浸泡过的心脏变得软踏踏的,她不禁叹息一声。
    唉。
    时隔六年之久,再在孤儿院见到他的时候,言真早已忘了当年的事情。
    登记资料上的那张照片只隐约在她记忆海里撩起了一道波纹,随后又很快散开,她看着眼前这个淡漠阴郁的少年,根本没办法把他跟记忆里的任何一件事联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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