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危亭放下手里的资料,转过身,慢慢开口:三岁
    骆炽想要立刻滑回被子里,但影子先生的手已经揽在他背后,看起来非常容易就能把他制作成被子卷。
    明先生这回的判定标准宽容了许多,自己否掉自己:长大后也可以抱。
    明危亭摸了摸他的头发:二十三岁也可以抱。
    骆炽松了口气,他还相当在意昨天那场谈判,当然毫不犹豫点头:九十三岁也可以。
    他睡了一晚,自己不知道自己凌晨时又发作了几次头痛。来回辗转时无意识用力抵着枕头,头发被压得有些翘,配合现在的动作,看起来其实完全没有在年龄上的任何说服力。
    明危亭正试着理顺那些翘起来的短发,动作似乎在这句话里停了下,接着另一只手也补上,把骆炽从床和被子里仔细抱出来。
    明危亭扶着他在床头靠稳,碰了碰他的额头:九十三岁。
    背后的力道柔和,起势又足够轻缓,头晕就只是转瞬即逝。骆炽缓过神,轻轻眨了下眼。
    明危亭看着他的眼睛:可以?
    骆炽也看着他,耳朵通红:可以。
    明危亭忽然笑了,他手上的力气忽然加重,很罕见地用力揉乱了骆炽的头发。骆炽这会儿已经不晕了,被他揉得晃来晃去,也停不住地笑:可以可以
    二十岁那天,骆炽其实只做了一件事。
    他在房间里抄一本万年历,从天亮抄到天黑,抄得手都酸了,才终于抄完接下去六十年的每一天。接下来每过一天就用画笔涂掉一天,这样就会有动力。
    骆炽发着愁想,怎么有这么多天。
    刚醒过来的时候没力气。骆炽笑得坐不稳,被影子先生拢着,闭着眼睛歇了一会儿,把手在胸口悄悄按了按。
    姨姨。
    在他原本的设想里,有一个遥不可及的终点,要非常努力、再累也不能停地一直涉水过去。
    如果他足够幸运,没有在哪一次被险滩暗礁下藏着的湍流吞没,就能慢慢走到那一天,然后终于可以放松地摔进水里,再也不站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那个被他放在那的终点忽然不见了。
    连那本好不容易抄的万年历也不想找了,画笔在那里没有任何停顿,依然一气呵成地甩出去,一直到已经越出纸面的边缘也不停下。
    他想做的事太多了,只有这么些天,怎么看都不太够。
    骆炽按着胸口,他用想的和任姨说悄悄话,想得超小声。
    姨姨。
    我们一起活到九十三岁。
    这天的天气终于放晴。
    连续几天的雨把天都洗透了,变成全无杂质的蓝,像是一整块看不到边的从没用过的颜料。
    这种天气下的海水会变成纯净的绿色,海浪扬起来时几乎完全透明,拍下来有白色的浪花。
    幸运粉丝终于捉住了难得的机会,等到中午最热的那一阵过去,就让人在有礁石遮蔽的荫凉角落撑起了遮阳伞。
    这片沙滩是望海别墅里的私人沙滩,主人不特地邀请,就不会有其他人贸然靠近但也不代表就完全没有别的生物。比如被涨潮时候的海水留下的扇贝和海螺,还有掀开石头就能看见的张牙舞爪的、还没有手指大的迷路的螃蟹。
    骆炽终于能从房间里出来透气,也雄心勃勃想要帮忙,出来才发现干脆完全插不上手。
    这里的沙滩相当干净,沙质细腻,几乎找不到一颗石子。这些天的雨一停,又被阳光报复似的变本加厉暴晒了大半天,变得更加温暖松软。
    骆炽在松软的沙滩上连站都站不住,只好老老实实接过禄叔塞来的冰棍,被影子先生抱到礁石下面,掀开身边的石头找螃蟹打架。
    明危亭走过来的时候,骆炽刚用从禄叔那要的小木棍打赢了一只小螃蟹,把对方围追堵截进了可以回到大海的水道里。
    发现了身旁投落的熟悉影子,骆炽就立刻放下小木棍,飞快抬头。
    因为要来沙滩玩,影子先生今天没有穿衬衫,也换了宽松的休闲服,看起来就比平时更柔和放松。
    不过要是仔细想,骆炽平时倒也完全不觉得他严厉。
    骆炽其实不怕严厉的人。只要不是那种喜怒无常、声色俱厉又完全不讲道理的,越严厉的人越有规矩,他很喜欢和这类人相处。
    那位远在国外的创始人爷爷就严厉,任姨对外的时候也严厉。骆炽第一次见任姨的时候五岁,就在这片海滩上。任家办了沙滩聚会,几个男孩上蹿下跳地追着玩打仗,玩疯了就滚成一团,给客人添了不少麻烦。
    后来那些男孩就都被任姨拎走罚站,超级严厉地训了一通,当场就个个都乖了。
    骆炽那时候在陪妹妹堆沙堡,恰好就在附近,亲眼目睹了任姨的气势,一直心驰神往,觉得简直酷到不行。
    他偶尔和禄叔悄悄聊,其实也稍微窥见一点明先生在外面的凌厉作风,还摩拳擦掌准备画一幅画。
    他其实想给影子先生画很多幅画,想画每个时间、每种穿着、每个状态下的影子先生。
    明危亭蹲下来摸他额头:有没有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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