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认识的时候陶先勇还没发迹,刚开公司,混出点头。许是江照林会哄人,让陶思悦觉得亲近,她身上有一块算一块,全部拿来接济江照林。
    甚至后来头发也剪了,给江照林当生活费。
    两个没有经济来源的学生,每天凑在一起思考应该怎么吃饱饭、赚大钱。那种难言的羁绊可能比家人更深。
    何川舟知道,江照林跟人相处,技巧多过于真诚,这是他的成长环境决定的。
    他擅长说话,擅长应和别人的喜好,说话总是油腔滑调。表面看起来十分热情,实际却难以拉近距离,对谁都有无法放下的戒备心。连自己也无法控制。
    陶思悦跟何旭对他而言都是特殊的存在,他介绍大家认识,希望能交更多的朋友,展望着有一天自己可以独立,报答这些对他好的人。
    所以何旭出事之后,江照林徘徊在两边左右为难。
    他不可能放弃陶思悦,又觉得很对不起何川舟,无往不利的社交技巧在关键时刻派不上用场。同时又优柔寡断,下不了决心真的帮哪一方。
    何川舟对他没有怨恨,只是觉得没什么必要。
    她不是非得交这个朋友,更不喜欢因为他跟陶思悦再产生任何多余的联系。
    她当时的状态太消极,没有办法一直对他人保持善意,哪怕江照林伪装得相当完美,仍旧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跟他之间的关系,干脆就不再搭理。
    好些年过去,江照林跟她印象中的有些不一样了。可当他笑起来的时候,何川舟好像又看见了当年那个为了讨好她而竭力保持微笑的少年。
    当时他手舞足蹈,给何川舟描述他家里为大年三十准备的饭菜:这么大块的红烧肉,炖得特别入味!鱼比盘子还大,我多吃了两个炒鸡蛋!
    事实是那天他父母都进了医院,他在家里饿得喝水,何旭值班时听到巡警的反馈,让自己去给他送饭吃。
    而此时此刻,他笑容有点生涩,歉意地说:姐,真的对不起啊,睿明的事我们不知道。他爸特别宠他,平时不听他姐管。
    何川舟点了点头,回想起旧日的往事,于心不忍,多问了句:最近还好吧?
    江照林愣了下,慢了一拍才点头回复:很好啊。我在医院工作得很好,别看我这样,还是很受病人欢迎的。生活方面也挺好。他们对我都很和气,只是最近事情多,忙了点。
    他说着笑起来,却见何川舟定定地看着他,分明没什么表情,眼神却有一种说不清的复杂,看起来像是悲切或担忧。
    亦或者是觉得他可怜。
    何川舟说:每次你说谎的时候,我都觉得你在说真话。
    江照林的笑意没有一丝变化,神态温和地问道:那你怎么知道我在说谎呢?
    何川舟没有回答,只是移开了探究的目光,指了指大门示意他回去,转身就要离开。
    江照林快一步抓住她的手臂,右侧脸颊肌肉出现轻微不自然的抖动,让他惯用的表情因生硬而崩裂开来。他索性放任唇角沉下去,低声问了一句:姐,你还怪我吗?
    何川舟很快地自他脸上扫了一眼,说:没有。
    这是真话。
    江照林又笑,这次的笑里有种难掩的落寞:看来经过社会的打磨,你也变得会说谎了。
    何川舟抽回手,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草草留下几个字:别多想。你们以后好好生活吧。
    夜幕里的暗影一重又一重,何川舟脚下拖长的影子,就这样头也不回地走进最深、最远处。
    从旷远处吹来的风竟有些呛眼,江照林喉结滚动,良久后才回神,摸出手机,往上翻动聊天记录。
    微信界面上几乎全部都是绿色的对话框,那么多年来,何川舟只给他回过一次信息,就是今天让他过来接人。
    江照林感觉领口紧得难受,两指扣着往下扯动,还是觉得呼吸困难。
    他回到派出所门口,陶思悦正一个人坐在外面的台阶上,仰着头眺望深邃漆黑的夜幕。
    江照林贴着她坐下,也抬头看了眼。星辰只有三两颗,还在隐晦地闪动,模糊不清。他问:你弟呢?
    跑了。陶思悦迟缓地收回目光,语气平淡又充满了倦意,不想管他了。
    江照林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陶思悦看着他问:我爸死了,你是不是松了一口气?
    江照林张开嘴,舌根处黏连的苦涩忽然让他明白,这三个字里藏着多少复杂的情绪,他敛下眸光,学着何川舟说:别多想。
    陶思悦接着道:他火化、下葬,你都没去。我一个人,他们在我耳边不停地说,恨不得分了他的骨灰抢财产。我觉得太累了。
    江照林可以有诸多借口,此时却说不出来。那些理由听着只会让人觉得残忍冷酷。他靠过去,抵住陶思悦的额头,安抚道:别听他们的。
    陶思悦有点彷徨,又十分恍惚:我只有你了。
    江照林嗯了声,侧身用力抱住她。
    陶思悦每个字都很轻:你别再去找何川舟了。
    江照林看着地上两人依偎着的身影,思绪有一瞬飘远,又很快被拉回现实,他定了定神,认真应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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