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天狼王城,破了。”
    “南线拉开了,南关十万大军拒抗不住,齐梁的推进速度实在太快了......北关的支援还需要五天,东关还需要三天,按照这个速度,三天之内齐梁就能打到风庭城,拒西防线那一边江轻衣重新开始进攻了,我们该怎么办?”
    “陛下......森罗道殿会的急谏......这已经是今日的第十七封了!”
    “陛下——”
    “陛下!!”
    ......
    ......
    耳边像是有无数道声音,萦回缠绕,嗡然盘旋,脑海里一团乱麻,最后传来了一声急促的报声,其他所有的嘈杂声音戛然而止——
    一名浑身是血的森罗道斥候冲上了大殿,最终狠狠扑倒在殿前,此前路上策马狂奔,未曾有过停留丝毫......他参与了南线的战争,从齐梁大船登录开始,再到破开天狼城,到了现在,精疲力尽,冲上了大殿,脑海里紧绷着的那根弦却无法松下来。
    斥候的浑身都在颤抖,他抬起头来,赤红的眸子里布满血丝,满是绝望,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天狼王,宁风袖......战死。”
    “孟起,张文远,天狼城麾下狼骑拢共三千,无一幸存。”
    “王府满门被灭,天狼王城拒死而守,满城甲士屠尽......齐梁坑杀了二十万人。”
    年龄已经接近四十的斥候,嗓子里带着撕裂的疼痛,无力说道:“那边的人,说......若是死守,便会屠城,一座一座的屠下去,直到洛阳。”
    死寂。
    满殿的死寂。
    那个染血的斥候被抬了下去。
    曹之轩安安静静坐在皇座之上,他的双手扶手旁边空空荡荡,曾几何时,左边是西关大藩王黎青,右边是年轻的天狼宁风袖,两位北关东关的大将军戍守防线,紫袍策定江北平灭三国,宗横怀抱玄黄镇守大魏剑道......
    可是现在呢?
    自己竟然变成了一个,孤家寡人。
    他面色无悲也无喜,轻轻念了一声退朝,离开大殿,一路上思绪飘忽,经过了凤仙宫,看到了那个紫衣女人坐在牡丹亭里发呆,他站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静静看了半晌。
    黎雨看着牡丹花开花谢,陪着自己走过了这么多年。
    曹之轩知道自己的大魏,究竟到了什么地步。
    这一路走来,每一步都太艰难了,一步错,步步错。
    他闭上双眼,想到了风庭城城头的天光和大雨,这个女人声嘶力竭对着自己哭喊的画面,想到了那个胸膛被洞穿空空如也的白袍男人,想到了洛阳城的大红月......
    哪一步走错了呢?
    直到此刻恍然回首。
    一个无比爱惜羽毛的人,最后拔空了自己的双翼。
    黎青,死了。
    宗横,死了。
    宁风袖,死了。
    下一个是谁?
    还能有谁?
    齐梁的易潇已经放出话来了,一座城池一座城池的屠杀,要一直打到洛阳才肯罢休。
    还能有谁!
    曹之轩攥紧了缩在袖里的双手,不再去看凤仙宫里那个紫衣女子,转身离开,路上遇到的所有人,宫女,侍奉,随从,全都低着头颅,瞳孔之中一派空洞,沉沉死气......这些人已经放弃了?
    他们觉得,大魏已经亡了?
    这些人懂什么......四万里的疆域,上百万的良将精兵,马匹无数,怎么会抵不过那些柔弱的南人?
    忽然站定。
    曹之轩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
    ......
    森罗道殿会的灯火昏暗,明灭不定。
    “让钟家从拒西防线撤出去,洛阳,钟家,北关,东关,四路南下,把南线抵在风庭城外。”
    “西线怎么办?”
    “放开北关,让蛮子南掠。”
    “陛下,这是引狼入室。”
    “我别无选择。”曹之轩直视着紫袍国师的双眼,一字一句说道:“那个姓段的,森罗道培养了四年,放到拒西防线也有一年,到了现在,仍然杀不了江轻衣......留在那里还有何意义?”
    玄上宇眼观鼻鼻观心,伏案观卷,轻柔说道:“并非杀不了,而是找不到机会,那一次大稷山脉的伏击,段无胤因为某个原因没有参与,拒西防线打了一年,死的人越多,他的修为越强,如果我们能抗住,他以后未必不能成为对抗易潇的杀器。”
    “陛下......阎小七在漠北王庭生活了四年,如果这只战力惊人的王庭铁骑轻松掠入北关境内,即便能暂时对抗西关,以后也会成为撕咬北魏的第三匹狼。”玄上宇抬起头来,认真说道:“漠北王年龄大了,但接下来的即位者野心勃勃,草原上的蛮子对于北魏的服从只是暂时的,在那天冻土上生活不易,他们渴望富饶的土地和财富,如果铁了心要分一杯羹,北魏就再也没有办法制衡了。”
    长久的沉默。
    曹之轩声音平静:“我意已决。”
    “好。”玄上宇笑了笑,低下头去,重新看着案上的那副长卷,没有说话。
    两人之间沉默了很久。
    “玄上宇。”曹之轩轻声说道:“从佛骸出来之后,你就变了。”
    紫袍大国师轻轻嗯了一声,道:“陛下觉得我犯了很多的错,这些错误都是不应该犯的,一步一步到了现在的局面,陛下开始后悔把这份权力交给我了。”
    曹之轩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并不答话,只是深深看着紫袍国师的眼睛。
    玄上宇道:“陛下,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微微的停顿。
    “......什么样的国,能够成为一统天下的国?”
    曹之轩眯起双眼。
    “当然不是铁骑冲阵最强的那个,大秦的铁骑冲杀阵势千年罕见,铁蹄下的帝国建立的很快,崩塌的也很快。”
    “当然也不是气运最好的那个,西楚的气运汲取天地灵秀,踩着大秦的尸骸,一剑又一剑硬生生从天上取来的大好运势......最终便宜了天下人,还有淇江的那条龙王。”
    “那么,答案是什么呢?”
    “我很想说,这样的国,应该是一个包容的国,能够容得下错误,能够容得下闪失,如果陛下能够在风庭城的时候止住手,那么黎青就不会死,北魏不需要经历一番痛苦的换血......”
    “如果陛下真心诚意的对待江轻衣,那么西关现在将成为对抗南人的巨大杀器.......”
    “如果陛下能够容得下其他的意见,那么殿会的人就能够去做更多的事情,也许如今抵在北魏咽喉上的那把剑,在北上的时候就会被折断。”
    “......甚至,陛下,若是之前的那些,你统统做不到,在易潇来到洛阳的时候,狠下心直接杀了,那么现在的情况都不会这么糟糕。”
    说这些话的时候,玄上宇的脑海当中,盘旋着一只扑闪翅膀的蝴蝶。
    他想到了在佛骸里与易潇的那席对话。
    两个人说了很多。
    那是一场改变世界的对话。
    当一只蝴蝶在江南道闪动翅膀的时候,洛阳城可能会因此下一场瓢泼大雨。
    如果这只蝴蝶提前看到了洛阳城的大雨,在那一日它不再闪动翅膀,又会是怎么样的结局?
    结局就是西关反了,南城崩了,北关要放空了......所有的故事,都在指引着最后的那个结局。
    玄上宇看到过这个结局。
    他无论再做什么,都改变不了。
    所以他在想着这个答案,最后望着曹之轩,说道:“陛下,我很想找出北魏走到这一步的答案。”
    “但是......没有答案。”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拒西防线可以放空,但漠北王庭不能放进来。”
    “北原的神子很久没有出手了,有人猜测他距离妖孽差得并不算远,王庭内的双子星,能够与漠北神子媲美的,还有一个叫‘纳兰’的年轻人......这只王庭是同等规模下不逊色于西关十六字营的饿狼之师,他们一但南掠,最终的结局就无法收场了。”
    曹之轩这时候稍稍冷静了一些。
    他坐回椅子上。
    “拒西防线,放空以后......该怎么办?”
    紫袍听到了这个问题,他认真凝视着曹家男人的双眼,一字一句说道:“陛下,既然北魏需要西关......那么陛下您,为什么不向江轻衣认错呢?”
    “我......认错?”
    坐在椅子上的曹之轩,听到了这句话,脑海里仍然是一团乱麻,有些微惘地望着紫袍大国师。
    认错......认什么错......
    “我做错了,您也做错了......不仅仅是黎青的死,还有徐至柔,任平生,魏灵衫,江轻衣......洛阳城的牡丹亭没有人了,西壁垒的大雷音鼓被敲碎了,北魏到了如今的地步,是因为......”
    玄上宇轻轻说道:“很多事情,我们都做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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