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回忆起在乡里挂职锻炼时候的一些往事,如数家珍。说到高兴处,四个人抚掌大笑;说到伤感处,又都低头不语。
    酒酣之际,江风起身打开窗户,对着如水的月光说,可惜窗外没有菊花。
    蔡小菲知道他所指的是“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两句,就说,明年的重阳节你再来,肯定让你看到。
    江风和她交换了一个会意的眼神,感觉彼此真的是心有灵犀。不料胡子拉碴的梁子说,好啊,回头我把窗外那块地改造成场圃。
    江风一愣,这才想起梁子是正宗的本科大学生,只不过是乡下的生活把他改造的更粗犷了一些。三个人哈哈大笑起来,只有刘英红着脸笑而不语。
    江风觉得挺不好意思,好像几个人在刘英面前拽文化似的,就掩饰着说,刘英你脸红了,是不是喝多了?
    刘英说,哪里啊,这点酒还醉不了我。我是在想,今晚真是太绝妙了。你们想啊,咱们现在所处的农家院名字就叫“田嫂农家院”,是不是和你们刚才所讲的那些文绉绉的东西正相吻合呢?
    刘英此言一出,三个人都愣了一下,随即都哈哈大笑起来。刘英的这句,正对着“邀我至田家”,也真是妙极了。梁子端起酒杯说,差点埋汰了刘英这个高中生了,来来来干杯干杯,没想到今晚在座的都是文化人!
    江风面对窗户坐着,一抬头就能看到窗外正悬着的一轮明月,洒下清白的月光。忽然想起了那晚枫林晚赏月,想起了如仙子般飘逸的孟佳荫,眼前又浮现出她裸身弹琴的画面,以及那曲让人心碎的《梦中的婚礼》。
    时光荏苒,转眼间四年多的时间过去了,但那晚中秋节在露台赏月的一幕就像发生在昨天,孟佳荫听到“秋月枫”三个字后失手打碎茶碗那一声脆响还在耳边回荡,余音未了。江风痴望着天际那一轮明月,一瞬间产生了一种错觉:他又回到了那晚,回到了枫林晚,还在和孟佳荫看着同一个月亮。
    蔡小菲叫他,江书记,在发生呆呢?
    江风猛然回过神来,说,啊,喝酒喝酒。喝了一满杯酒,放下杯子,不经意地问蔡小菲说,小蔡,咱们乡里的敬老院办的不错吧?枫林晚可是个风水宝地啊,上午还从那里过了呢。
    蔡小菲笑了一下说,当然不错,世外桃源一样的。
    江风等着她再说点什么,蔡小菲却不说了,只是招呼着吃菜。
    又喝了几杯,江风忍不住问,敬老院的经费是从乡财政支出的吗?
    蔡小菲说,不用,有人支援,里面的老人过的比在家舒服好多倍。
    江风哦了一声,看着蔡小菲,等着,蔡小菲却又把话题岔开了。
    蔡小菲越是这样,江风越觉得她肯定掌握孟经理的一些信息,心里抓挠的很。坚持了一会,终于又忍不住问,小蔡,枫林晚原来的那个孟经理去哪里了?怎么一直没有她的消息?
    蔡小菲正喝着水,把一口水笑喷了,擦着嘴说,哈,你这弯子绕的也太大了些,我正在想着你会怎么绕回来呢。你直接问不就行了吗?
    江风也微红了脸,说,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很敬佩她这个人。孟经理做人处事的意境,不是咱们一般人能达到的。
    蔡小菲说,确实如此。不过你要是问她现在在哪里,我只能说,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回头再详细给你说。
    江风说,只是问问,并不一定要见她的人。
    饭后,又喝了一壶茶,刘英告辞。蔡小菲站起来说,不早了,我也该走了。几个人走出大门,刘英先走了,梁子和江风把蔡小菲送到车旁,梁子忽然说,哎呀看我这记性,还有一拨客人等着我呢,江书记你送送蔡乡长!说着急匆匆地回去了。
    蔡小菲本来已经拉开车门了,这下又关上了,说,都是明白人啊。走吧,咱们沿着河边走走。
    两人顺着清水河往上游走,蔡小菲很熟练地挽了江风的胳膊。
    两周下来,江风也没在槐河找到田园生活的感觉。远离世俗的日子确实很清净,很修养,但总感觉心里有个地方空着,不踏实。虽然努力想营造超凡脱俗的心态,但离陶老先生那“种豆南山下”的悠远意境还相去甚远。
    晚上躺在床上,听着外面山风刮过林梢,久久不能入眠。仔细梳理了下心情,蓦然发现,原来自己还是没有跳出世俗,还是不能放得下,也不习惯失去权力的那种空虚。就像一个生活在空气中的人突然到了真空里,觉得自己是与世隔绝了。
    与世隔绝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尤其是在官场。因为你不知道潜在的敌人隐藏在哪里,会从哪个方向攻击你。一个身背处分被停职的人,就相当于一个失去了武器卸去了铠甲的武士,完全没有防备能力,是最不堪一击的时候,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有可能会雪上加霜。
    邝君平现在暂时代理住建局局长,这个人本来就阴的很,又有狼子野心,会不会趁此机会做什么小动作?崔定对自己的那一番承诺确实很漂亮很诱人,但肯定不是他内心的真实意愿,这个善于耍手腕善于恩将仇报的市委书记会不会再生个什么事端,落井下石,彻底不让他翻身?
    江风左思右想,觉得自己做这个替罪羊做的太危险了些,很多有可能发生的因素都没考虑在里面。意识到了这些,他再也没有睡意,披衣坐了起来。看看表,才晚上10点多,乡下人都休息的早。下床拉开窗帘,但见一轮清冷的下弦月慢慢被一朵黑云遮住,南边的山脊就像野兽的脊背似的,在黑暗里涌动,心里忽然有些突突的跳,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想了想,从床头柜里拿出已经关闭两天的手机,按了开机键。
    几乎就在开机的同时,副局长宣立明的电话就打了进来。宣立明的语气非常急促,说江局长,你去哪里了,手机也不开,可把我急死了!
    宣立明是江风一手扶持起来的,所以对江风很忠心。每年年底或者年初组织部下来考核,庞部长都要在会上老生常谈地说,住建局领导班子是团结的班子,有凝聚力的班子,有战斗力的班子。
    其实江风心里清楚的很,班子内部并不是铁板一块。原先邝君平和包清泉、梅子裕属于三人帮,明里暗里和他作对,现在包清泉入狱,梅子裕保外就医,邝君平就有些孤立无援了。
    而纪委书记尚怀志、副局长宣立明、以及新提拔的李建则都属于江风的人,非常和他一心。另外两位副局长杜子腾和罗建刚表面上对江风很尊重,但究竟是不是真心还需要进一步观察。罗建刚原是住建局副县级调研员,借调到市委宣传部两年后,今年8月份才回到住建局正式任了实职。
    宣立明有个缺点,就是遇事不太冷静,容易慌神。听着他火急火燎的口气,江风说,立明你慌什么?天又没塌下来,慢慢说。
    宣立明却慢不下来,在电话里叫道,江局长你不知道吧,邝君平要搞大革命了!
    大革命?!江风听到这句话,心猛地往下沉了一下,但还是不动声色地说,立明你不要胡说,具体是怎么回事?
    宣立明连声说,无法无天,无法无天!电话里说不清楚,江局长你在家吗?我当面给你汇报。
    江风说,就在电话里说吧,我离家远。
    宣立明说你回老家了?
    江风没回答他,而是说,你直接说事。
    宣立明这才气呼呼地把住建局这几天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江风一听,也深感事态严重。
    原来每年的年底,各局委都要搞一次民主评议政风行风活动,领导班子要自查在工作作风、生活作风等方面存在的问题,还要向职工征求意见,向服务对象及社会群众发放满意度问卷表什么的,说白了也是在走过场,不过走的挺认真。
    市里为此专门成立了民评办,每年对市直各局委的群众满意度进行排名,连续三次倒数第一的单位要对主要领导进行免职。这两年食品安全事故层出不穷,所以市药品食品监督局连续垫底,住建局有幸排到倒数第二,有惊无险。
    江风上任后,加强了这方面的工作,除了平时教育职工提高服务质量,提高工作效率外,民评开始的时候派一个得力干将“借调”到民评办协助发放问卷,然后又安排人跟着民评办人员,问卷发到谁手里就上去做工作,让对方给住建局打勾,这个办法还挺奏效。去年住建局的排名由倒数第二一跃上升为倒数第十五,取得了长足的进步。
    本来是走个过场,可邝君平今年的这个过场走的太认真,变了味。代理住建局全面工作以后,邝君平像是打了鸡血似的变了个人,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走路的时候手也背到后面去了,同时脸上肌肉僵硬,失去了笑的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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