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孽呀……”老人嘟囔着,哆哆嗦嗦把孩子裹了裹,转身蹲在早已经熄灭的炉子前面,掏出自己抽烟的火柴,嚓嚓地打着火,卷了卷边上的两张晚报,点燃了伸进炉子里去,半晌之后,才把煤炉升着,又连忙回身抱过孩子,几乎是双手举着,在热气腾腾的炉子上面烤着……
    于是,那个一脚已经踩进了鬼门关的孩子就这么活了下来,老人是这间房子的房东,三个月前租下他房子的是一对儿外地的年轻夫妇,说好的三个月一交房租,时间刚好赶到年三十儿该交,可是他们却没有来,于是老人一直等,等到年初四了,实在没办法了才上门,发现人去房空,只留下了这么一个快要冻死的孩子……
    身份证是假的,那年头也没有手机,两个人消失得无影无踪,孩子还没满月,虽然胳膊上的伤赶紧找大夫看了,却为时已晚,伤口太深,连骨头都被老鼠啃断了,婴儿的右臂落下了终身残疾。
    但主要问题是没奶吃啊,老人把他抱了回家,自己熬着米糊糊一点点地喂,总算是把孩子救了回来。
    老人倒是满心欢喜,感觉像做了一件行善积德的好事,却听到儿媳妇在客厅屋里念念叨叨地嘀咕:“爸,不是我不为人,孩子小是挺可怜,但不是谁抱回家都能当自己家的养活的,您也是国家领导,这道理还不明白?都乱抱,那就给人贩子留了机会了,这几年计划生育闹那么厉害,隔三差五的上门查户口,派出所的人来了,您可混身是嘴都说不清……”
    “我知道……”老人应了一声,无奈地看了看孩子,“这不是没找到他爹妈嘛,我总不能看着他就这么饿死啊……”
    “您瞧,我说让您看着他饿死了么?”门帘一挑,儿媳妇扛着个大肚子走进来,“他爹妈倒是舒坦,吃干抹净欠了房租一拍屁股跑了,还给我们留个祖宗花钱垫米地养活着,这叫什么事儿?您要是真喜欢,没问题,找人托关系花钱,办个领养手续,就归您了,可是不行啊,您老单身,我们俩又是马上要有孩子的,这都不符合领养政策……”
    “哦,我知道了……”老人嗫喏地答应着,转身把孩子放到自己的被卧堆里,又掖了掖被角,坐在床脚边,看着儿媳妇拉得老长的脸,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到了晚上,老人搂着这个“孙子”,在漆黑的卧室里瞪大眼睛看着天花板,隔着卧室的门帘儿,他听到儿子和儿媳妇在说话。
    儿媳妇自从怀孕之后,说话越来越冲:“我还跟你说了,咱爸想把这孩子留下,那可不成,他要是个闺女还倒罢了,长大给儿子留个媳妇儿使唤着,这还是个男孩儿,将来怎么算?你爸老了,哦,他是大的,家产分他一半,我可不认这帐!”
    “嗯,知道知道……”儿子小心地陪着笑,扶她艰难地躺下。
    “赶紧送出去,早送早省心了,不然回头时间一长了,我可知道你家老爷子那劲儿,有了感情,他真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
    “知道知道……”儿子仍旧没有说什么,只是失望地朝老人的卧室门口看了一眼。
    老人低头,把小手指塞进婴儿的嘴巴里,看他闭着眼睛香甜地吮来吮去,忽然想起儿子小的时候,也是这个模样,于是感慨万千,老伴早几年就没了,冬天从来都是自己睡这么宽一张大床,半夜醒来那半截被窝总是冰凉一片,如今忽然多了这么个小玩意儿,热气腾腾地钻在他怀里,就好象多了许多东西似的……
    第二天,因为这个孩子的去留问题,老人和儿子大吵了一架,一气之下抱着婴儿住到单位去了,他铁了心想留住这个孩子,于是动用了自己在单位的关系,说服了某些高层,让这个孩子留在了他的身边,但不是留在家里,而是留在他的工作单位,一个国家级医学项目的研究所里。
    光阴荏苒日月如梭,转眼间,小孩在研究所里长到了6岁,6年时间相依为命的时光,老人像待自己的亲孙子一样照顾着残疾的小孩,给他取名叫强生,为了纪念他在寒风中没有冻死的那股子强大的生命力。
    由于强生右手有严重的残疾,生长板损坏的那条胳膊在6年时间内没有任何发育,仍旧保持着一个婴儿胳膊的大小,肌肉严重萎缩,皮包骨头,歪歪扭扭地蜷在衣袖里,这让他非常自卑,研究所大院儿里的孩子们也不都不愿意跟他玩,他们叫他“拐子”,还个个都以模仿他那只残疾的胳膊为荣,谁学得最像,就会换来一阵掌声和欢呼,这欢呼像鞭子一样抽打在强生幼小的心上,让他学会了沉默。
    到了6岁,也就到了该上学的年龄,强生没有户口,算是个黑户,所以没有可报名的学校,并且他也不愿意进学校,自小养成离群索居的孤僻性格,还有那只连笔都没法握住的右手,成了他内心的痛,他曾经很多次把自己关在厕所里,握着一把剪刀想把那根细细的小胳膊剪掉,当冰凉锋利的刀刃触到皮肤的时候,作为一个孩子他还是退缩了,于是,那些回荡在大院儿里的笑声就在耳边更加的响亮……
    爷爷发现了孙子的这种情绪,于是把他搂在怀里,耐心地讲了许多伟大人物的故事,那些能够忍辱负重,自强不息的故事,伴随着爷爷慈祥的声音灌输进他的心里,强生不愿意让爷爷失望,于是点了头。
    “好喽,强生要上学喽!”爷爷高兴地把他举过了头顶,转了几个圈儿才高兴地放下,然后把他放下,这时候,一个爷爷的同事来喊他,说学校那边有电话来,有一个学校愿意接收这个残疾的孩子。
    强生记得,爷爷那天高兴得像个孩子一样一蹦老高,连忙抱着他跑到门口传达室去接电话,他把强生放在门岗边的椅子上,转身去接电话,再转过身的时候,强生不见了……
    那是两个人贩子,骑着摩托车就从研究院的大门前路过,保安正在给爷爷交代外线电话怎么接,他的身体也刚好背对外面,同时挡住了爷爷的视线,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那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就把他抱了起来,捂着嘴回到摩托车上,转眼,就这么消失了……
    等他们把强生带回自己住的废旧厂房的时候,才发现这个孩子有一条胳膊是残疾的。
    “我说,你也不看清楚,抱个这么个拐子回来,能卖得出去吗?”刀条脸的那个男人一边喝着啤酒一边抱怨。
    络腮胡子倒是不以为然,他抽了一大口酒,然后呲着牙夹菜吃,又用肥胖的大手抹了一把嘴上的油,用筷子点着刀条脸儿,教育他:“你懂个逑!卖了才值多少钱,光这条废手的扮相,值老了钱了!”
    强生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是感觉害怕,在这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他第一次离开爷爷这么久,他以为这是一个玩笑,到明天,爷爷就会来把他接回去。
    可是,他期望的情况并没有出现,那天晚上,他睡到半夜迷迷糊糊地醒了,感觉有人在按住自己的腿,恐惧感瞬间吞噬了他,昏黄的灯光下,他看不清眼前的情况,只听到刀条脸儿不耐烦地抱怨络腮胡子:“你摁紧了没有啊?”
    “行了行了,你下手利索点,喀吧一下,完事儿!”络腮胡子催促他。
    强生大哭起来,他幼小的身体极力扭动挣扎,却被那个粗壮的成年人压得死死的丝毫动弹不得,他感觉自己的裤子被卷起来,冰凉的大手抓着自己的脚脖,一条沉重的大腿骑在他的膝盖上……
    隔着那人的背影,他看到刀条脸儿手里举着一根手臂粗的木棍,高高地举了起来,挡住了灯泡的光,灯光在木棍挥舞之后闪了一下,随即传来钻心的剧痛,那6岁孩童的小腿骨像脆弱的火柴棒一样被生生打断,强生哭着大喊,却被络腮胡子的一只手捂住了口鼻,闷得几乎窒息过去。
    “断了吗?”
    “废话,这还不断了……赶紧赶紧,别让它对茬儿,容易长上,掰弯了,掰弯了!你怎么那么笨,往里,对对,往里……”
    强生被那人压在身下,捂住的嘴里喊不出一声,哭都哭不出来,才刚刚6岁的孩子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绝望,他用惟一的一只左手拼命地捶打着络腮胡子山墙一样厚的脊背,却起不到任何作用,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已经被打断的右腿,让他们又生生地掰成了90度,小腿里面锋利的骨头断茬儿在扭曲中扎破了皮肤,一截森森的白骨就这样露在外面,他小小的脚心朝上紧贴着小腿内侧,被他们用一根麻布带固定了起来……
    两个月过去了,拆开他们绑的“绷带”之后,强生亲眼看到了两个男人的“杰作”,那条小腿已经严重地扭曲变形,萎缩得像饭店门口悬挂的风干腊肉,从皮肤里扎出来的那半截骨头茬子已经发黑了,伤口因为感染而化脓,由于没有很好的消毒处理,破损的伤口里正鼓出一团密密麻麻的肥壮的蛆虫来,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白花花地散成一片。
    因为炎症,强生高烧了很长时间,但是,他毕竟是强生,拥有旺盛生命力的强生,他还是活了下来,那条废腿也长好了,可是他没想到,这不过仅仅是噩梦的一个开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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