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的门重新合上,围帐后面走出一个人,感觉面生,但从穿着来看应该也是朝廷要员。
    “听到了?”北宇良亦问道,眼睛里有些许不屑。
    我慢慢的收拾桌上的茶具,他们谈话也丝毫不避及我。
    “皇上打算怎么做?”
    北宇良亦用食指有规律的敲击桌面,回道:“跋渗将军已经向朕表明忠心,就算左相发兵,只要朕不点头,跋渗就不发兵,给他一个下马威。”
    大臣心有余悸,犹疑道:“前朝遗军若是与蔺国勾结怎么办?”
    “蔺国旁边是梁国,只要他蔺国敢,朕就让梁国断了蔺国交易粮食的必经之路,让他没有经济来源。”北宇良亦说的成竹在胸。
    大臣俯身,“皇上圣明!”
    茶具已经收拾好了,那位大臣也离开了,我须得尽快通知重紫姑姑,结盟蔺国这件事基本上行不通了,必须快速转移阵地。
    刚要端着茶具出门就被生生的喊住,“朕让你削的苹果呢?”
    我简直觉得自己头大了,明明那句话只是玩笑而已。
    “奴婢愚笨,马上去削。”放下茶具,用毛巾擦了擦手,拿起小刀开始削皮。
    我一直不明白吃苹果为什么非要削皮,简简单单直直白白不好吗?
    手上的动作加快,红艳的苹果皮如绸带一样连绵不断。心里有些焦虑,只想快点回去把消息尽快传达回暗夜阁,也许迟一步我们的计划都会功亏一篑。
    正想着,手指一痛,细小的口子在食指上划开,血珠染到了黄白的果肉上,血色向正常人一样鲜艳,不同于上次在王府陈卫延见到的那种浅淡的玫红色。
    “怎么了。”北宇良亦察觉到我动作的迟疑,开口询问。
    “无碍,奴婢给皇上重新削一个。”我随便用袖子擦掉血珠,在果篮里重新取了一个苹果。
    “过来。”他招了招手。
    我走过去,手里还拿着小刀跟苹果,他把刀子取过去,随手拿出绢布,划开窄窄的一条,然后小心翼翼的包在我的食指上。“回去上点药,不要碰水了。”
    “谢皇上。”福身告退,走的时候觉得自己很不自然。
    回到寝房,拿出桌角放置的陶陨,轻轻吹响,沉稳的声音悠悠响起。
    一只灰白的鸽子出现在窗口,把写好的纸条绑在它的腿上,再喂一些小米,它才拍拍翅膀飞向深空。
    开开窗子,躺在床上,眼睛盯着外头的月亮睡不着。
    蔺国就是墙头草,即便与我们合作,也是狼子野心有了自己的打算,如果不与他们合作,区区几万零散的遗军怎么能抢回我凉西江山?
    快到深夜,迷迷糊糊半睡半醒,不知道哪里的冷风吹过来,直接被冻醒。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忘了关窗,披上衣服,走到窗子跟前准备关窗时,发现那只灰白信鸽正在窗口缩进一只脚睡觉。
    领一只脚上绑着纸条,取出纸条,墨色大字,弄影。
    重紫在问我的决定,拿出笔,在那张纸上轻轻写上一个字——杀。
    放走信鸽以后自己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索性拿起一本书,点上灯。
    看了半天还在前一页停留,自己根本没办法静下心。
    穿好衣服,出门走一遭,龙承殿的灯光亮的晃眼,这会子了,怎么没人熄灯呢?
    悄悄的把门推开一条缝隙,闪身进入,北宇良亦已经趴在桌子上睡了,桌子上好多奏折堆积如山,奏折旁边还放着一盏半凉的茶。
    随手翻开奏折,大多都是说民间疾苦,修水坝,发灾粮,也有朝廷之间官员相互弹劾,北宇良亦批的很细致,朱红色的小楷密密麻麻。
    一边的凳子上是叠的整整齐齐的小毯子,取过毯子盖在他身上,他的手指微微一动,我以为弄醒他了,保持着俯身的姿势不敢动,好一会他也没睁眼。
    松了一口气,安心给他盖上。他的一只胳膊圈着那杯茶,我想把茶挪到边上去,轻手轻脚的把手伸过去。
    在碰到茶盏的一瞬间,手腕被他牢牢的抓住,我整个人都僵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北宇良亦迷茫的睁开眼睛,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尴尬的放开我。
    “奴婢看殿里的灯没熄……深秋天冷,马上就天亮了,皇上到榻上歇息一会吧。”不知道怎么缓和气氛,说了一大串不知所云的话。
    他站起身,也许是起的太猛了,抚着额头差点栽倒在地上,我赶紧上前一步,扶住他,抬头时,他也正看着我。突然就想起了那天在树上跌下来的情景,他接住我的一刹那,也是这样的四目相对。
    扶他上了塌,放下层层围帐,烛火忽明忽暗,朦胧模糊。
    “素锦。”
    他唤了一声我的名字,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楞楞的嗯了一声。
    “如果,我早一点找到你……”
    “皇上。”我打断他的话,“天马上就亮了,待会还要早朝,早点歇息吧。”
    他侧了侧身,阖上眼睛。
    世界上哪里有那么多如果呢,如果凉西没有被灭国,我还是养尊处优没心没肺的德欣帝姬,如果娘亲临死前没有告诉我真相,我就会那样苟延残喘一辈子,然而命运早就做出了自己的决断,由不得我们改变。
    如果那一年我没有那么自私的跑出家门,娘亲也不会被大夫人抓住把柄陷害至死。
    想多了,就会难受,所以就尽量不想。
    把手塞进袖子里,慢慢悠悠的晃回房间时已经天亮了,光线透过稀薄的云彩折射下来,刺的眼睛酸疼酸疼的,不防备就会落下泪。
    房间门口有个小太监拢着手走来走去,我上前一步港湾开口问,他就抬起头,唇红齿白,面容娇俏,原来是如雪。
    “你怎么穿着这一身?”
    她嘿嘿一笑,拉着我进屋,仔细关好门才放松的取下帽子坐在凳子上。“这一身行头找的我好辛苦,我也给你拿了一套。”
    接过她递来的包裹,是一套浅橘色的普通罗裙,边边角角已经被磨破了,不像宫里的衣服那么精致。
    “今晚上临淄镇有个花灯节,我们就溜出去,这套衣服不显眼,是农家女子穿的。”她大大咧咧的抓了一把桌子上的糕点,塞进嘴里。
    “小祖宗,你是大小姐,出宫轻而易举,我是侍奉人的丫头,哪那么容易出去。”我把衣服放回她怀里,说道:“你出宫多带几个侍卫,不安全。”
    她急得站起来,奈何嘴里头塞的东西太多来不及吞下去,含含糊糊的说了半天,见我没反应,喝了几口水才缓过来。“我才不带呢!又不是巡游,摆那些个官架子!这次出去,就你,我,还有娜塔姐姐,她从那么远的蒙国出来还没见到过北燕的风土民情就被关在宫里头。再说了,我们悄悄出去,谁也不认识,哪有那么多危险?”她坐在我身边,噘着嘴。“我会向皇上给你请半天假,说让你教我射箭,他肯定会同意,你就别操心了。你呀,就把衣服换好,黄昏的时候我来接你。”
    说完也不等我答应就蹦蹦跳跳的跑出去,我追过去时,人已经没影了。
    如雪居然搬出了凌然王去跟北宇良亦说情,北宇良亦也同意了。
    这阵子其实正想找个机会出宫回一趟暗夜阁,拿一些药,脸上没有伤疤掩饰,即使带上面纱也觉得很不安全,总怕有人会拆穿,一旦被拆穿,就不是欺君之罪那么简单了。
    如雪找来了一辆马车,灰褐色,有些陈旧,也确实能够掩人耳目。
    马车上娜塔也在,穿着农家妇人的粗布衣裳,头上也用布块包起来,但丝毫不影响她容颜的美好。
    马车摇摇晃晃,有了凌然王的令牌,出宫果然很顺利。
    娜塔第一次去民间小镇玩,有些兴奋,一路上都把头探出去,不停地问车夫什么时候才到。
    虽然临淄镇离皇宫不远,但到了那里还是花了将近一个半时辰。
    到。
    虽然还没到晚上,但那里已经很热闹了,人来人往,人潮拥挤,各色花灯高高而挂,底下垂着灯谜,等待人们争相猜测。
    如雪买了两袋桂花糕,一路吃一路走,我也很久没有来过这样热闹的地方了,心情也愉悦起来。
    “此花自古无人栽,没到隆冬他会开. 无根无叶真奇怪,春风一吹回天外。”娜塔在一个粉色灯笼下驻足,轻轻念出谜面。
    如雪嚼了嚼桂花糕,说道:“这太简单了,不就是雪花嘛。”她的声音太大,出灯谜的老板脸已经黑了一半,我赶紧把她拉走。
    真不知道礼部尚书是怎么养出这么一个单纯讨喜的姑娘,跟她一起不惹人笑都难。
    “诶诶,你看你看,有卖面具的!”如雪把桂花糕给我怀里一塞,就跑到面具摊子边上了,娜塔忍俊不禁,笑道:“要是人人都跟她那样每天都这么开心就好了。”
    我笑了笑,只有从小被无微不至的保护起来才会有那么天真的心性吧,也不知道这对于如雪来说,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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