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方菡娘还真没打那庄子的主意。
    若不是焦氏伙同秦婆子来这么一招膈应她,她也挺愿意给这家里加点创收的。
    你说我辛辛苦苦跑去庄子上给你解决葡萄烂在地里的问题,你还反过头来咬我一口说我铺张浪费,顺便踩着我再卖个惨装个圣母。我要不把这事照你脸抽回去,简直对不住我自己!方菡娘心说,我这愿意给家里送钱你不接着,那可就别怪我自个儿留下了啊!
    不过就是比演技么,方菡娘觉得自己丝毫不怯场啊。
    方菡娘脸上挂着再温柔不过的笑,她声音又甜又脆,好像山里刚熟透的秋梨,咬一口就甜到了心里:“焦姨,你就把这银子收下吧。我们姐弟三个,来这府里承蒙你照顾,着实是无以为报。虽说咱们是一家子,但亲兄弟还明算账呢。我这主要是拿庄子上那么多葡萄酿酒,能不能成确实心里没个底,万一失败了,心中也着实过意不去。你就收下这一万两,一来算是我买庄子的钱,二来,剩下的银子算是我孝敬您二老的。毕竟我年龄小,这银子在我手里指不定哪天我就胡花海花了去。还是由长辈拿着更合适些。”
    方菡娘说这话时一脸诚恳,连方长庚都被打动了。
    他想了想,也确实是,闺女手上拿着这么大一笔钱,确实有些让人不太放心。买个庄子傍身也挺不错,那庄子地段也好,若葡萄不挣钱,把葡萄一部分给铲了重新重庄稼也是可以。日后去了夫家,她有个产业,吃穿不愁的,他这为人父的也安心。至于一万两银子确实也有些多,不过他自个也是能挣钱的,到时候等闺女出嫁再补贴些。
    方长庚就笑着看向焦氏:“既然菡娘都这么说了,夫人你就把银子收好吧。”
    焦氏微微咬了咬唇,露出犹豫的神色:“夫君,这……”
    心里却在嘲笑方菡娘是个人傻银子多的,葡萄酒是那么好酿的么?她父亲曾经尝试多年,无一不以失败告终,赔了不少的银子进去。
    方菡娘知道焦氏这样的,推辞一两次体现不出她的高尚情操,必得别人给她把梯子搭好了再三相请,她才会一脸矜持的踩着梯子下来。
    “焦姨,这钱你拿着就行。焦姨的陪嫁,应是留给嫣妹妹当嫁妆的,我这当大姐的总不好平白占了去。焦姨收着,改天再替嫣妹妹寻个好些的,这也是我这个当大姐的一片心。”方菡娘善解人意的把梯子递了过去。
    方长庚也连连点头,觉得自家闺女这话说的又得体又大方,很是熨帖。
    焦氏脸上现出了动容之色,良久,她才点了点头,轻轻的叹了口气:“哎,你这孩子,让我说你什么好。一家人,本不必分的这么明白……”一边说着,一边一副勉为其难的模样吩咐秦婆子去替她收好银票做好入账。
    秦婆子眼里直放光,眉开眼笑的下去了。
    方菡娘心里冷冷一笑,她这后娘,即便下了梯子占了便宜,也不忘站在道德情感的至高点上黑她一把。
    不过,她大概也就只能开心这几天了。
    恰好丫鬟把洗好的粒粒葡萄放在果盘中端了上来。粒粒葡萄晶莹剔透的,梗都被去掉了,摆在白瓷果盘里,白的白,紫的紫,煞是好看。
    方菡娘笑吟吟的拈了粒葡萄,岔开了话题:“……庄子上这葡萄倒是甜的很。”
    焦氏刚得了一万两,心里高兴的很,嘴里虽然不说,面上表情却柔和了不少,总算是看方菡娘顺眼了些。她也拈了粒葡萄放进口中,细细品尝:“……确实不错。”
    焦嫣容见大姐这么孝敬她娘,也乐滋滋的去抓葡萄吃。
    眼前一片家庭和睦之景,方长庚见了心情也是舒畅的很。
    虽说焦氏已收了钱,但庄子过户也是件大事,毕竟地契,以及佃农租种土地的文书,都需要交接,也麻烦的很。
    方长庚第二日特特去了府衙把手续办全。
    正好青禾在府衙同知府商量事,下面的师爷走过场把这事同知府说了一通。
    毕竟方长庚也算是云城的名人了,当初他失忆,焦家替他补了个户籍;后头恢复了记忆,方长庚除了把名字改回来以后,想去方家村挪户籍,后头发现因着失踪多年,方家村的户籍早就销户了,又只好去府衙托关系重新办了一个。
    这一来二去的,知府自然也没少收方长庚的孝敬,平日里也会关照一二。
    本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师爷知道知府同方长庚的关系,特特来说一声。
    听得方长庚要替女儿过户个庄子,知府摆了摆手,随口道:“这事我知道了,给他按规章办了就行。”
    知府没在意,青禾却上了心。
    他是查过方菡娘家底的,也知道近些日子方菡娘她失踪多年的爹回来了,所以她才来了云城,又跟自家主子有了牵扯。
    青禾自然是知道,方菡娘的爹,就叫方长庚。
    既然是方菡娘的事,青禾就多了份心,回头查了下,才知道方菡娘近日里又去捣弄葡萄酒了。
    青禾自然是知道葡萄酒有多难酿的,宫里那些工匠们按照古方折腾来折腾去,每年得的葡萄酒几乎都成了内造酒,或是被皇帝当做赏赐,赏给有功的臣子。
    因着主子不一般的身份,府里葡萄酒自然是常有的。他倒是也经常能得了主子赏下来的葡萄酒,酒的凛冽里带了微微的酸甜,虽然不像烧刀子那么够劲,却也是别具一格,颇有风味。
    青禾心里啧啧称奇,回头就把这事当趣事讲给了自家主子。
    青禾说这事时,姬谨行正在院子里练剑。
    一片落叶从树上悠悠飘落,姬谨行凌厉剑势一刺,将那落叶刺了个对穿。
    “……方姑娘也着实厉害,不知道她从哪里得的方子。”青禾垂首一副恭敬模样。
    姬谨行收剑,剑光夹杂凛冽的杀气入鞘,一身杀意消失无踪。他看了一眼青禾,淡淡道,“怎么,想喝?”
    青禾敏锐的意识到了姬谨行这话意思不太对。
    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莫非是这几日抄家,抄出火气来了?
    也不是啊,就主子那脾气,抄家那破事能得他个眼神就不错了,还会为了那个上火?
    青禾着实摸不懂姬谨行话里的意思,难不成是主子想去尝尝,又不好意思拉不下脸来主动去找那方姑娘?
    青禾小心翼翼道:“有点……反正这抄家也差不多完事了,要不,主子,咱们去看看?”
    这几日他奉主子的命,直接调来了驻军,对尤家所在的那条巷子进行了封锁。
    表面虽像是在查那位回乡老翰林的底子,实际上却是将尤家围了个水泄不通。
    经过几日排查,最终将事情查了个水落石出。
    去年修缮河工的款项,尤家确实有插了一腿。
    姬谨行一来到云城,尤家大公子尤子敬迅速跟他攀上了关系,他对其他人都不假辞色,却同尤子敬同行同往同查,俨然一副再信任不过的模样。
    所有人都没料到,他竟然是为了查尤家而来。
    原本尤家的证据还有几分不足,青禾以为主子会过几日再同尤家摊牌。谁知道主子这般剑走偏锋,那天从白龙寺回来后,直接给他令牌调来了部分驻军,雷厉风行的围困了整条巷子。
    最初青禾还感慨主子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后面慢慢咂摸过味来,主子只是看尤家不爽了,懒得再跟他们虚与委蛇了。
    这浩浩汤汤的抄家今日也差不多落下帷幕了,后续工作他也跟知府都交接好了。
    姬谨行淡淡的看了青禾一眼,眸色沉沉,让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青禾,你有成家的打算么?”
    青禾出了一身冷汗,立即单膝跪下,一言不发。
    李彤花这些日子被外派了任务,刚回来,乐悠悠的过来找主子回禀,结果一进院子就觉察到院子里氛围不一般的凝重,青禾单膝跪在地上,主子面无表情的站在一旁。
    李彤花傻眼了,呆在院口不敢动。
    ……好像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李彤花有些不敢迈腿,半晌见主子跟前辈青禾都不说话,这才颤巍巍的开了口:“主子?……青禾是把差事办砸了吗……”
    青禾一听这话,不满的瞥了李彤花一眼。
    稳重如他,会办砸差事?
    李彤花一见青禾还有精神拿眼睨她,可见并不是多严重的事,微微松了一口气。
    “主子,我没那个打算!”青禾哼哧哼哧半天,才红着脸,大声说出了这话。
    虽然今年他十八了,按照大荣的民情,是该成亲了。可他这些年一门心思都在跟主子办差上,哪有看中的姑娘?
    暗卫里虽然也有一些,但大家好歹都是从小一起接受训练的,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再说了,他十八,也不算大啊。
    青禾见姬谨行不说话,有点急了,辩白道:“主子您都快二十了不也没成家吗?”
    成家?……
    李彤花这才反应过来,错愕道:“主子要成家了?”
    青禾恼了,这彤花,什么事都不知道就在那乱说。
    姬谨行收回了落在青禾身上的眼神,手里拎着剑,转身回了屋。
    他心里在想一件事。
    那个同别人都不太一样的小姑娘,似乎对青禾上了心。
    青禾却没成家的意思。
    可怜的小姑娘。
    姬谨行也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自己心情似乎轻快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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