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爽朗,天清云疏。
    阿太在后头紧紧追着,一边嘴里也没个停歇,一边又生怕人听见,小心翼翼道:“王爷,奴才求您了,咱们快走吧,这是内宫,咱们是不能在这走动的。”
    常宁大步走着,眉宇如剑,目光炯炯。他不耐烦道:“滚开。”
    常宁生得魁梧,这一甩胳膊,便将阿太甩出了两步远,阿太也来不及吃痛,连忙又凑了上来,一口一个祖宗地求着,:“那爷您好歹行行好,跟奴才说一声您这是往哪去......”
    常宁极不耐烦,黑着脸道:“你少废话。”
    阿太也不敢再挡了,只能陪着常宁在西三长街上走着,心里不住念着阿弥陀佛,只求别让哪位主撞见了。
    常宁边走边四处张望,嘴里还念着,未几时额头便冒出了汗。走过了两道宫门,他终于耐不住性子,眉头紧蹙,低吼道:“这宫里的路怎么这么难找。”
    阿太嘿嘿笑着,应和道:“别说爷您了,奴才打小跟着您,就是进内宫,那也都是往东六宫去,这西六宫......那都是娘娘们住的地方。”
    常宁用力胡了一把后脑,烦躁地道:“王府里本王都嫌绕得慌,皇兄怎么也不怕迷路。”
    阿太道:“瞧爷您说得,皇上有那么多奴才跟着,哪能的事啊.....”
    常宁抬起头,从鼻翼间狠狠哼了一声,朝阿太叫骂道:“你这狗奴才,叫上你有什么用,什么忙也帮不上,还净给本王添堵。”
    阿太连连告饶,招得常宁更是没了好气,手脚齐上,两人你追我赶煞是热闹。眼瞅着常宁正拽着阿太的衣领往墙角上推,却有一阵风扫过,常宁耳边一动,常年征战耳聪目明的他敏锐地察觉到有人过来。
    远处的女声渐渐清晰起来:“已经按小主的吩咐去给各宫送了节庆贺礼,小主还真是好心,荣嫔和宜嫔宫里送便送了,小主还要亲自过去见礼。”
    那女生清甜柔婉,却又不失大气,“老朋友若不亲自见见,怎么好让她们知道本宫的心意。”她一莞尔,道,“钟粹宫也都送到了吧?”
    彩云点点头:“小主放心就是。”
    常宁拽着阿太躲在甬道角门后头,越听那声音,心里便又笃定了几分,直到一抹人影从门缝里闪过,他略略一瞥,便喜上眉梢,还没等阿太反应过来,便一个大步冲了出去。
    他黝黑的皮肤略泛着些红,眉目间带着兴奋,朝着眼前的背影,朗声道:“敏嫔小主。”
    宛荞脚步一滞,听到男声召唤,下意识地想要转头,却反应了过来,那声音不是皇帝,更不像是内监,一时不解何人,便朝彩云使了个眼色,彩云转过身,看见常宁赫然伫立,吓了一跳,显然常宁不该出现在这里,她连忙低下头行礼道:“奴婢参见恭亲王。”
    常宁看彩云窘迫的样子,亦知道自己的唐突,他轻咳了一声,道:“免礼吧。”
    阿太也赶了过来,一时间五内焦灼,身为皇亲在内廷肆意走动,还让嫔妃撞见,传了出去这可怎么是好,偏偏常宁倒好,瞧见了敏嫔不仅不闪不避,还大摇大摆地上来打招呼,阿太心里暗暗叫苦,这爷的心思委实不好琢磨。
    宛荞没有转过头,自然是为了避嫌,只是一时间又不知是进是退,只得客套道:“王爷有礼。”
    常宁嘿嘿一笑,“小主有礼,小主有礼。”
    常宁笑得有些憨厚,宛荞听了觉得有些好笑,却还是忍住了没有回头,她轻轻将头侧过一点,道:“王爷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常宁被问住,左右看了看,心道幸好敏嫔没有转过头来,他说话支支吾吾,而后随口道:“我迷路了。”
    这下宛荞实在绷不住,嗤地笑了出来。
    常宁听到笑声,心下大窘,又生怕宛荞觉得他轻薄,连忙解释道:“小主别笑,是......是真的,昨夜家宴,皇兄见天色晚了,便留小王在宫中过了一夜,小王不待见那些太监,就没用他们服侍,只留了阿太在身边,这......这才。”
    宛荞见他说的认真,亦觉得恭亲王虽在战场上有猛如厉虎的名号,却也不失随和。
    她轻轻低下头,道:“请王爷见谅,若是王爷的福晋在这里,本宫倒乐意带路,不过王爷是男子,恐怕就.....”
    常宁赶紧道:“无妨无妨,本王等下随便拽个奴才过来带路就是了。”
    宛荞想了想,道:“还是让彩云跟王爷的侍从指个路吧。”
    彩云低头上前,阿太倒也聪明,不过三两句话便妥了。彩云便又回到宛荞身边,宛荞自始至终没有转过头,只拿余光淡淡扫着,而常宁的目光,则一直停在宛荞身上。宛荞似乎有所察觉,便有些不自在。
    彩云反应倒快:“小主,内务府送来了几匹料子,正等着小主过目呢。”
    宛荞如逢大赦,头轻轻一偏,朝常宁道:“那本宫便失陪了。”
    常宁眼神一暗,有些落寞,道:“好......好”
    宛荞头轻轻一点,便扶着彩云向前走去。常宁紧紧盯着宛荞的身影,忽而眉头一动,朝阿太肩上狠狠掐了一把,阿太冷不防挨了这么一记,疼得哀嚎了一声。
    宛荞听到动静,下意识转过头来,阿太在一边揉着肩膀,而在阿太身旁,正有一双眼睛直直盯着她,她猝不及防,脸色便红了起来。
    宛荞低下了头,颇有些尴尬地道:“王爷还有什么事。”
    常宁仿佛被摄住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神也从未在一处移开,他像是沉浸在什么里头,听不到任何话一般。阿太见常宁愣在原地,忙伸出手拽了拽常宁的袖子,小声道:“爷......爷您说话。”
    这一拽,常宁才略有些回过神来,只是眼神仍未曾挪动,宛荞被看得有些慌了,亦有些不满,轻蹙着眉头道:“王爷若是没事,那本宫便告辞了。”
    常宁紧忙道:“其实本王......其实本王是想问问小主,小主这一年,过得好不好?”
    不意常宁会有此一问,宛荞心底微微一动,沉沉的隐痛便浮了上来,她苦笑了笑:“本宫不比王爷,外头的世界,天高海阔。”她又笑,“说不上好,不过能站在这,自然是不算太坏的。”
    常宁讷然,“那就好......那就好。”
    宛荞不想再提,本想再次告辞,却不经意瞥了一眼常宁,嘴角微微一动,开口道:“王爷这衣服......”
    宛荞的眼神在常宁身上打量着,常宁端起双臂,低头朝自己身上看了一眼:“这......有什么不妥?”
    宛荞莞尔一笑:“王爷的衣服怎么这样穿。”
    常宁很是不解,英气的脸上净是茫然,他抖了抖袖摆,道:“这都是好料子,我说不上名字,可都是进贡来的。”他有些沮丧,“怎么了,不好看么?”
    有一阵风扫过,让宛荞心里泛起一阵毛茸茸的惬意,她轻轻舒了一口气,眼神流传间轻轻抬起头,露出一张出尘绝美的脸庞,“《礼记》有云,故冠而后服备,服备而后容体正,颜色齐,辞令顺。”她一笑,“王爷把这样多颜色的料子穿在身上,有些适得其反了。”
    常宁身上穿着湖蓝销金长袍,要上配着朱砂红玉束腰,袖口拼接蓝紫捻金蟒纹,他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平日为了和将士们打成一片,粗布麻衣惯了,经宛荞这么一说,方才觉得这通身的衣裳五颜六色不说,领口的墨绿纹饰跟红色束腰放在一块,还犯了这红配绿的大忌。心下大窘,就恨不得把这身衣裳割碎了才算。
    宛荞忙道:“听闻福晋出身大家,才容兼备,往后出门由福晋为王爷穿搭便是了。”
    常宁气生生道:“我怎么穿她也只说好看。”他抬起腿便朝阿太身上轻踢了一脚,“这狗奴才也是一样。”
    一旁的彩云看得有趣,险些笑出声来,连忙捂住嘴,笑眯眯看着宛荞,宛荞瞥了她一眼,得体道:“福晋和家仆这样说也是寻常,在他们眼里,王爷自然是胜于城北徐公的。”
    常宁摸了摸后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小主真客气,福晋哪里有小主美丽,要本王说,小主这样的美貌,不必讲究穿什么,都能把咱们满蒙八旗的女人比下去。”他像是自言自语,“也只有皇兄才能有这样的好福气。”
    宛荞听到玄烨,脸色一沉,眼皮也微微低了下去,常宁察觉到宛荞的异样,他亦是何等精明之人,便猜到自己失言。他想岔开话头,“那.....那本王回去好好琢磨着,小主下次见着再给本王指点。”
    宛荞微微扬起下巴,眼眉低垂,她语气倏而有一些决然:“王爷有福晋在一旁出谋划策便好,本宫亦不过是随口说说,还请王爷担待。”
    常宁一怔,喃喃道:“也是......也是......”
    宛荞领着彩云微微一福,再次告辞:“今天在这里见到王爷,已然逾制,愿再无人知晓。”她抚了抚胸前的立领,语气柔缓:“其实有福晋这样在意王爷,就是王爷的福气,也只有本宫这样的闲人,才会跟衣着服冠上心,王爷应该好好珍惜福晋。”
    常宁点点头:“谢小主。”
    常宁天性直爽,喜乐一应写在脸上,宛荞转身,截断了常宁投过来的目光,领着彩云缓缓离开。
    长街已是空空如也,常宁顺着红墙延伸的方向,头一次发觉这红墙是这样长。阿太在他身旁侍立着,过了片刻,有一阵风在眼前扫过,常宁振臂一挥:“走吧。”
    说话间已经走出了数步远,阿太连忙应声,追赶着常宁的身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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