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走后不久,皇后也吩咐众人各自散去。贵妃走在后头,兰煜余光隐隐觑到了她的背影,便将脚步放慢了些,等贵妃走得近了,她便微微福下身子为延月让路,延月走过兰煜身边,似是不经意地碰见,她目光邈远,声音低沉:“皇上已经对穆贵人和姝贵人生厌,你做得很好,只是往后别操之过急,让皇后盯上,你会被束手束脚。”
    兰煜恭谨颔首,“是。”
    沅溪从不远处朝贵妃走来,尽管吃力,她仍旧不失礼数地行了一礼,道:“嫔妾多些贵妃娘娘抬爱,能够不嫌弃胤禛,能养在娘娘名下,是这孩子的福分。”
    贵妃面不改色,平和道:“你要谢便谢皇上,至于本宫,既然胤禛来了本宫这,本宫自会好好待他,你放心就是。”
    兰煜悄悄瞥了沅溪一眼,看到了她极力维持的得体笑容下,有汹涌的泪意被死死按住,逼仄出平缓的声音,“其实嫔妾过来,是想和娘娘请示,胤禛这孩子生来体弱,最近他有些睡不安稳,太医说是天干气燥所致,嫔妾怕这孩子吵了娘娘,想等他好些了再送去阿哥所。”
    贵妃微微扬了扬头,道:“随你吧。”
    贵妃扶着素云离开,沅溪也带着静云往别处去了。云弋这才扶着兰煜渐渐走出了长街,她见兰煜不说话,也知道方才被责难,兰煜心情并不好,因此也没有多言,兰煜思虑了片刻,扯起了发白的嘴角,苦笑道:“你看见没有,早上还在与你说笑的人,片刻间会变得威严肃冷,好像这人是随着衣裳,常服变成了朝服,这心肠也跟着变了。”
    云弋想了想,道:“可是奴婢怎么觉得,皇上刚才是在维护小主。”
    兰煜怔了怔,连脚步都不由得一顿,她有些微讶异,道:“怎么你会这样想。”
    云弋越发觉得没错,便无所顾忌道:“小主您看,皇后娘娘方才那样疾言厉色,如果由她定夺,绝不是研读女则这么简单,可是皇上一来,虽然一句话也没提小主,可有了皇上那些话,皇后也不好再旧事重提,小主的危机便也解了,这不是维护小主又是什么?”
    有一种陌生的感觉在心里油然而生,这感觉细密而柔软地包裹着兰煜,她嘴上不置可否,“你是机灵透了。”
    云弋看她有了笑意,也不禁笑道:“那小主,咱们现在去哪儿?”
    兰煜微一沉吟,“储秀宫。”
    天壤之别三日间,兰煜再进入储秀宫时,这里已是焕然一新,像是躲避了一季寒冬的惊兽,如今春泽复起,霎时间已钻出盈盈冉冉的春意。宫人不再是低眉搭眼的百无聊赖模样,一个个打起了精神,各自笑不露齿地迎来送往。
    似乎早就知道了兰煜的到来,她顺顺当当地被迎进了内殿。从过往许多的流言议论中,对于敏嫔这个人,兰煜所听到的大多是说她如何天真纯稚云云,所以来前兰煜一直疑惑,这样一个纯真无暇的女人,究竟为何会被人所忌惮?而当她一眼看到了这个人时,不需要再问,一切似乎都已有了答案。
    兰煜将一众喧嚣窥探隔在了殿外,那个躺在床榻上朝她微笑示意的女人,生的是一张倾绝众生的脸,几乎在一瞬间,兰煜大可以肯定,没有任何一个男人会不对这样的一张脸动心。她的脸上是极致的纯与白,娇似碧波盈春水,貌比西子胜三分,即使是病中的那一丝憔悴,也没有为这张完美无缺的脸上添上缺憾,反而又平添了那一番娇弱的美,饶是兰煜是女子,都不禁为之失神错愕。兰煜亦自诩绝非平庸,却不得不在这样的一个人面前,颓然而心生妒意。宛荞的美,比之兰煜的小家碧玉多了一份娇媚宛然的大气。比起景妍的孑然清冷多了一份柔丽的亲和。比起荣嫔的灼灼炽艳,她又多了一份恰到好处的清水荡涤后的怡静,芙蓉不及美人貌,过分地精雕细琢赶不上这一份巧夺天工。仿佛是在三春盛景中,各色鲜妍争奇斗艳以色侍人时,她容华胜桃李,以泠泠然的碧水清莲的姿态,在轻巧含笑间使一众芳华黯然失色。兰煜恍然近乎失神,看着眼前这个娴静犹如花照水的女人,心中反复想着,果真是自是绝代有佳人,不知正在深宫中了。
    兰煜不失礼数,宛荞静静躺在榻上,弯出清浅的笑容,道:“谢谢妹妹了。”
    兰煜笑道:“妹妹只是对姐姐说了一句话而已,姐姐客气了。”
    肠胃病向来是极磨人的,宛荞说话极轻极轻,“一句话,妹妹肯说,旁人永远都不会说。”
    兰煜清浅的笑意中蕴含深意,“妹妹当初只是告诉姐姐,送来的膳食不新鲜,吃多了会伤身,皇上会心疼姐姐。”她抚了抚护甲,道,“也是委屈了姐姐,东西好好的送来,非要让姐姐放上几天再动。”
    宛荞笑了,那笑意冷冽,“不死不活地过了这么一年,吃点脏东西算什么。”她睁开明亮皓洁的眼睛,道,“我知道的,没有妹妹的美言和梁九功的配合,皇上不会那么顺利地过来,妹妹,是我欠你的人情。”
    兰煜唇角一弯,朗然道:“姐姐听妹妹的这点愚见,那妹妹与姐姐就是自家姐妹了,欠不欠的,都是见外的话。”
    兰煜远远地看着宛荞的神情面容,她的语气有些冷,兰煜却仍然能在这样冰冷的语调下,瞥见她曾经单纯青涩的模样。她道:“姐姐病愈后有何打算?”
    敏嫔冷厉道:“能有什么打算,冤有头债有主,有仇报仇就是了。”
    兰煜神色平静,“姐姐也觉得家宴的事有蹊跷?”
    敏嫔攥紧被角,愤恨的语气中带着些微微气喘,“怪我自己那时候愚蠢无知,本来只是想趁着家宴凑个热闹沾沾喜气,才搭了一句荣嫔的话,说不是她故意设计我,我死也不肯信。”
    兰煜冷笑道:“我也不信,姐姐或许心直口快,荣嫔却不是。”她想起一事,道,“对了,今天来前皇上曾告诉妹妹,他早就打算释放姐姐出宫,可是宜嫔从中作梗,所以妹妹也是想告诉姐姐,或许设计这事的人不止荣嫔一个人。”
    宛荞声音有些哑,“有一个算一个,她们两个向来同气连枝,若说合谋那有什么奇怪的。”
    兰煜点点头,“姐姐若有这份心气,那就将她们两个算作一道,一并防范就是。”
    宛荞咳了两声,她的目光转向别处,似是在思索着什么,兰煜看着她,温切道:“姐姐在想什么?”
    宛荞清甜的笑容中带着玩味,“我知道的,你受荣嫔折辱不比我少。自然了,我也明白这次你帮我,未必不是存了私心。”她一顿,注视着兰煜,“不过你放心,我分得清敌我,不管你存得什么心,是你帮我摆脱了这不人不鬼的日子,我们也有同样恨的人,这便够了。”
    兰煜丝毫不回避这样直咧咧的话语,她大大方方道:“姐姐自然是爽快人,有姐姐这句话,咱们便是心想到了一处,力也使到了一处。”
    宛荞嗤地一笑,“替我谢谢贵妃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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