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人敌和那些人絮絮叨叨谈论一些作人道理,不外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良好期望。
    反正也没有什么大错,虽然说不到点子上,百里良骝和麦轲也就听之任之了。
    人有善恶之分,总比没有的要好,更比那些善恶颠倒的人要好过千倍。
    颠倒善恶,就是存心作恶,最为可恶。
    吴人敌有意考较少十一公,说道:“俺有一个亲戚,做人甚好,时常吃斋念佛。
    一日,同朋友上山进香,竟被老虎吃了。
    “难道这样行善,他的头上反无灵光么?”
    少十一公道:“如果真是行善,此等人岂无灵光?
    “但恐此人素日外面虽然吃斋念佛,或者一时把持不定,一念之差,害人性命。
    “或忤逆父毋,忘了根本;或乱人妻女,坏人名节!
    “这样的恶,都是大恶,其恶过重,即使平日有些小小灵光,陡然大恶包身,也没有用处。
    “就如杯水车薪一般,那里抵得住!
    “所以那种大恶登时把灵光消尽,虎不见灵光,才吃了他。
    “只是不知此人除了吃斋念佛,别的行为若何?”
    吴人敌想了想说道:”这人诸般都好,就只忤逆父母,闻得还有甚么‘桑间月下’之事。
    “这是一个文雅说法,用来称这些都是狗那女才作的伤风败俗之举。
    “除了这两样,总是吃斋行善,并无恶处,所以众人说他是善人,他自己也以善人自居。”
    少十一公嘿嘿冷笑道:“你不知道‘万恶淫为首,百善孝为先’吗?
    “此人既忤逆父母,又有‘桑间月下’损人名节之事,乃罪之魁,恶之首。
    “就让他整天吃斋念佛,又有何益。”
    吴人敌道:“据十一公这话,世人如作了孽,就是极力修为,也不中用了?”
    少十一公有些生气地说道:“吴兄这是甚话!善恶也有大小。
    “以善抵恶,就如将功赎罪,其中轻重.大有区别,岂能一概而论?
    “即如刚才你提到这人,他忤逆父母,***女,乃罪大恶极,不能宽宥的!
    “你却将他吃斋念佛那些小善,就要抵他两桩大恶,岂非拿了杯水要救车薪之火么?
    “何况吃斋念佛不过外面向善,究竟不知其心如何,要听其言观其行。”
    看着少十一公说得气愤填膺,百里良骝就知道此人心中甚为正直。
    否则实在没有必要在他们面前如此做作,他也不认识他们是谁。
    就听老先生继续说:“若外面造作行善虚名,心里却杯著凶恶,如此险诈,其罪尤重!
    “总之,为人心地最是要紧。若谓吃斋念佛都是善人,恐未尽然。”
    吴人敌拱手道:“小子受教了!”
    话说间,离船不远,忽见路旁林内飞出一只大鸟。
    定睛一看,只见大鸟其形如人,满口猪牙,浑身长毛,四肢五官,与人无异。
    唯独肋下舒展着两个肉翅,顶上两个人头,一头象男,一头象女。
    那鸟额上似乎还有文字,细细看去,却是“不孝”二字。
    少十一公道:“我们刚说不孝,就有‘不孝鸟’出来。”
    吴人敌听见‘不孝’二字,举起汤姆式,单发放了一枪。
    他的枪法精准,如果一梭子都打出去,那只大鸟落地的时候,就不是鸟,而是碎肉了。
    此鸟受伤坠地,仍要展翅飞腾,吴人敌赶去,一连几拳,早巳打倒。
    几个人进前细看,不但那鸟额头上有“不孝”二字,并且鸟嘴上也有“不慈”二字。
    又见其臂下,亦有“不道”二字,更在两肋都有字迹,右胁是“爱夫”二字,左胁是“怜妇’二字。
    张保叹道:“当日老夫虽闻古人有此传说,此地有这种怪鸟,以为未必实有其事。
    “今亲目所睹,果真不错。可见天地之大,何所不有。
    “据老夫看来,这是世间那些不孝之人,行为近于禽兽。
    “死后不能复投人身,戾气凝结,因而变为此鸟。
    “那些字迹,就是他们的罪状。
    如同死刑犯人的头上标志,昭示他的罪状一样。
    “十一公,老夫说的可对?”
    少十一公点头道:“张兄高见,真是格物至论。
    “当日老夫瞥见此鸟,虽是两个人头,却都是男像,并无‘爱夫’二字。
    “因天下并无不孝妇女,所以都是男像。
    “它这人头时常变幻,还有两个女头之时。
    “闻得此鸟最通灵性,善能修真悟道。
    “起初身上虽有文字,每每修到后来竟会一字全无。
    “及至文字脱落,再加静修,不上几年,脱了皮毛,登时成仙去了。”
    张保道:“这不就是‘放下屠刀,立刻成佛’么!可见上天原许众生回心向善的。”
    与此同时,船上众水手因在山泉取水,也来观看。
    问知洋细,都鼓噪道:“它既不孝,我们就要得罪了!赶紧弄死它!
    “这样一身好翎毛,就是带些回去做个扫帚,也是好的。”
    说罢上前这个一把,那个一把,只见拔的翎毛满地飞舞。
    张保道:“他额上虽有‘不孝’二字,都是戾气所锤,与他何干?”
    众人道:“我们此时只算替他除戾气,把戾气除净,将来少不得要做好人。
    “况它身上翎毛着实富厚,可见他生前吝啬,是一毛不拔的。
    “如今我们将这一字换个无字。
    “它是一毛不拔,我们是无毛不拔,把它拔的一干二净,看它如何!”
    张保说不过众人,只得凭众人所为。
    翎毛拔完,正要回船,忽见林内喷出许多胶水,腥臭异常。
    众人连忙跑开,躲避那些怪异的汁液。
    又见林内飞出一只怪鸟,其形如鼠,身长五尺,一只红脚,两个大翅。
    那鸟飞到不孝鸟跟前,随即抱住,腾空而起。
    吴人敌赶紧举枪,对准此鸟。
    正要放时,谁知一扣扳机,没有扣动,转眼间,那鸟去远。
    众水手道:“我们常在海外,这样怪鸟,倒也少见。
    “向来十一公最是知古知今,大约今日也要难住了。”
    少十一公笑道道:“老夫虽然学识浅薄,这个还难不住!
    “此鸟海外犬封国最多,名叫‘飞涎鸟’。
    “口中有涎如胶,如遇饥时,以涎洒在树上、别的鸟儿飞过,沾了此涎,就被粘进。
    “今日大约还未得食,所以口内垂涎依然积存,知道刚才抛洒而出。
    “此时飞涎鸟得了不孝鸟,必是将它饱餐。可见这股戾气,是犯万物所忌的。
    “不但人要拔它的毛,禽兽还要吃它的肉哩!”
    说罢,大家一齐回船,没有停留,立刻就继续扬帆远航。
    不多几日,前面到了一个地界,就是有名的君子国。
    听张保讲,君子国虽然名称里有个国字,实质上是张庄的一个辖区,也是循行海盗法典。
    只不过他们的风俗习惯,如果他们愿意保留的话,全凭他们自主。
    众人听罢,就心中有数,这个君子国大概就是一个村落或者一个家族,有一定的自主权。
    大家将船泊岸。吴人敌就上去卖货,心道自己带了若干好货,知道现在还没有开张。
    听说这个君子国的人好让不争,想来必是礼乐之邦,所以约了少十一公上岸,要去瞻仰。
    百里良骝、麦轲、麦公明等人都去,一个不少。
    大家都认为自己是君子,众君子拜访君子国,名正言顺,理所当然,似乎不去就不是君子。
    走了数里,离城不远,只见城门上写著“唯善为宝”四个大字。
    大家看了那个匾,觉得也没有什么出奇,这是与他们的主张相符,告诉大家他们到了什么地方。
    众人看了一样,没有多想,随即进城。
    城里十分繁华,只见人烟辏集,作买作卖,接连不断。
    里面的人,衣冠言谈,都与中华上国天朝一样,恰似那里的一个中型城市,当然顶多三线。
    吴人敌见言语可通,因向一位老翁问其何以“好让不争”之故。
    谁知老翁听了,一毫不懂。
    又问国以“君子”为名是何缘故,老翁也回不知。
    一连问了几个,都是如此。
    少十一公道:“据老夫看来,他们这国名以及‘好让不争’四字,大约都是邻邦替他们取的。
    “他们自己一无所知,所以他们都回不知,都是实话实说而已。
    “刚才我们一路看来,那些‘耕者让畔,行者让路’光景,已是不争之意。
    “而且士庶人等,无论富贵贫贱,举止言谈,莫不恭而有礼,也不愧‘君子’二字。”
    张保道:“话虽如此,仍须慢慢观玩,方能得其详细。”
    说话间,来到闹市。只见一隶卒在那里买物,正在和卖家争论着什么。
    众人奇怪,不是君子不争吗?怎么争论不休?
    大家兴趣大增,趋向前去听他们说些什么。
    只听那买者手中拿著货物道:“老兄如此高货,却讨恁般贱价,教小弟买去,如何能安心!
    “这绝对不行!务求将价加增,方好遵教,若再过谦,那是有意不肯赏光交易了。”
    张保听了,暗暗对十一公说道:“十一公,凡买物,只有卖者讨价,买者还价。
    “今卖者虽讨过价,那买者并不还价,却要添价,此等言谈,倒也罕闻。
    “据此看来,那‘好让不争’四字,竞有几分意思了。
    “如此看来,不是不争,而是为了对方的好处而争,和外面的世界正好相反。”
    只听卖货人答道:“既承照顾,敢不仰体!但适才妄讨大价,已觉厚颜。
    “不意老兄反说货高价贱,岂不更教小弟惭愧?
    “况敝货并非‘言无二价’,其中颇有虚头,俗云:‘漫天要价,就地还钱’。
    “今老兄不但不减,反要加增,如此克已,只好请到别家交易,小弟实难遵命。”
    张保道:“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原是买物之人向来俗谈。
    “至于‘并非言无二价,其中颇有虚头’,亦是买者之话。
    “不意今皆出于卖者之口,倒也有趣。”
    只听隶卒又说道:“老兄以高货讨贱价,反说小弟克己,岂不失了‘忠恕之道’?
    “凡事总要彼此无欺,方为公允。试问哪个腹中无算盘,小弟又安能受人之愚哩。”
    二人谈之许久,卖货人执意不增价格。
    隶卒赌气,照数付价,却只是拿了一半货物,算是给卖方提了一倍价格。
    可是他刚要举步,就被卖货人拉住。
    卖货人那里肯依,只说“价多货少”,拦住不放。
    路旁走过两个老翁,作好作歹,从公评定,令隶卒照价拿了八折货物,这才交易而去。
    张保、少十一公二人不觉暗暗点头。
    麦轲、百里良骝继续观察。
    走未数步,市中有个小军,也在那里买物。
    小军道:“刚才请教贵价若干,老兄执意吝教,命我酌量付给。
    “及至尊命付价,老兄又怪过多!
    “其实小弟所付业已刻减。若说过多,不独太偏,竟是违心之论了。”
    卖货人道:“小弟不敢言价,听兄自讨者,因敝货既欠新鲜,而且平常,不如别家之美。
    “若论价值,只照老兄所付减半,已属过分,何敢谬领大价。”
    张保道:“‘货色平常’,原是买者之话。
    “‘付价刻减’,本系卖者之话。
    “那知此处却句句相反,另是一种风气。”
    只听小军又道:“老兄说那里话来!
    “小弟于买卖虽系外行,至货之好丑,安有不知,以丑为好,亦愚不至此。
    “以高货只取半价,不但欺人过甚,亦失公平交易之道了。”
    卖货人道:“老兄如真心照顾,只照前价减半,最为公平。
    “若说价少,小弟也不敢辩。
    “唯有请向别处再把价钱谈谈,才知我家并非相欺哩。”
    小军说之至再,见他执意不卖,只得照前减半付价,将货略略选择,拿了就走。
    卖货人忙拦住道:“老兄为何只将下等货物选去?难道留下好的给小弟自用么?
    “我看老兄如此讨巧,就是走遍天下,也难交易成功的。”
    小军发急道:“小弟因老兄定要减价,只得委曲认命,略将次等货物拿去,于心庶可稍安。
    “不意老兄又要责备,且小弟所买之物,必须次等,方能合用。
    “至于上等,虽承美意,其实倒不适用了。”
    卖货人道:“老兄既要低货方能合用,这也不妨。
    “但低货自有低价,何能付大价而买丑货呢?”
    小军听了,也不答言,拿了货物,只管要走。
    那过路人看见,都说小军欺人不公。
    小军难违众论,只得将上等货物,下等货物,各携一半而去。
    二人看罢,又朝前进,只见那边又有一个农人买物。
    原来物已买妥,将银付过,携了货物要去。
    那卖货的接过银子仔细一看,用戥秤了一秤。
    连忙上前道:“老兄慢走。银子平水都错了!
    “此地向来买卖都是大市中等银色,今老兄既将上等银子付我,自应将色扣去。
    “刚才小弟秤了一秤,不但银水未扣,而且戥头过高。
    “此等平色小事,老兄有余之家,原不在此。
    “但小弟受之无因。请照例扣去。”
    农人道:“些须银色小事,何必锱铢较量?
    “既有多余,容小弟他日奉买宝货,再来扣除,也是一样。”
    说罢,又要走。
    卖货人拦住道:“这如何使得!去岁有位老兄照顾小弟,也将多余银子存在我处。
    “留言后来买货再算。
    “谁知至今不见,各处寻他,无从归还。
    “岂非让小弟欠了来生债么?
    “今老兄又要如此。
    “倘老兄一去不来,到了来生,小弟变驴变马,归还先前那位老兄,业已尽够一忙。
    “那里还有工夫再还老兄,岂非下一世又要变驴变马归结老兄?
    “据小弟愚见,与其日后买物再算,何不就在今日?
    “况多余若干,日子久了,倒恐难记。”
    彼此推让许久,农人只得将货拿了两样,作抵此银而去。
    卖货人仍口口声声只说“银多货少,过于偏枯”。
    奈农人业已去远,无可如何。
    忽见有个乞丐走过。
    卖货人自言自语道:“这个花子只怕就是讨人便宜的后身,所以今生有这报应。”
    一面说著,却将多余平色,用戥秤出,尽付乞丐而去。
    张保看够多时,开言道:“如此看来,这几个交易光景,岂非‘好让不争’一幅行乐图么?我们还打听甚么!且到前面再去畅游,如此美地,领略领略风景,广广识见,也是好的。”
    众人就要前行,还没有起步,就看到路旁走过两个老者,都是鹤发童颜,满面春风,举止大雅。
    张保等人看罢,知道他们非下等之人,忙侍立一旁。
    几人登时拱手见礼,问了名姓。
    原来这两个老者都姓武,乃同胞弟兄。一名武之和,一名武之祥。
    张保道:“不意二位老丈都是先秦王室之后,失敬,失敬!”
    武之和道:“请教诸位贵乡何处?来此有何贵干?”
    少十一公代众人将乡贯来意说了。
    武之祥躬身道:“原来诸位都是来自贵邦天朝!小子向闻天朝乃圣人之国,各位大贤荣列胶庠,为天朝清贵,今得幸遇,尤其难得,不知驾到,有失迎迓,尚求海涵!”
    听到胶庠二字,麦公明悄悄地对麦轲表示不同。
    麦轲实际也不懂,可是他可以到驭物诀里去查。
    最近他才发现,那个驭物诀不仅仅有驾驭万物的功能,它还是百科全书。
    天下知识,没有它不懂的。
    不但知识丰富,而且绝对准确。
    在玄孙面前,他的这位柯祖必须表现出他的博大精深!
    于是,麦轲抽出一丝神识,进入驭物诀。
    然后对公明说:“胶庠二字,各有特殊意思,其中胶者,大学;庠者,小学,二者合一,胶庠,就是学府,名列胶庠,就是在大学问者之间有一个席位,是夸奖人有学问的的一个文雅的说话,懂了吧?”
    麦公明佩服地说:“懂了!柯祖果然学富五车,小子佩服。”
    麦轲不由脸红,制止道:“自家人不要夸自家人,那样和自己夸自己没有什么两样,切记!”
    张保、少十一公等人显然知道武之祥的意思,连道:“岂敢!…”
    武之和道:“各位大贤由天朝至此,小子谊属地主,意欲略展杯茗之敬,少叙片时,不知可肯枉驾?如蒙赏光,寒舍就在咫尺,敢劳玉趾一行。”
    众人听了,甚觉欣然,于是随着武氏弟兄一路行来。
    不多时,到了门前,大家全都举目看去。
    只见两扇柴扉,周围篱墙,上面盘著许多青藤薜荔,门前一道池塘,塘内俱是菱莲。
    进了柴扉,让至一间敞厅,众人重复行礼让坐。
    厅中悬着国王赐的小额,写著“渭川别墅”。
    看着麦公明的脑袋又倾斜过来,麦轲就知道他不动什么是渭川别墅。
    麦轲也不懂。
    于是未雨绸缪,他先去查了驭物诀百宝囊。
    然后对麦公明讲解。
    与此同时,另一个脑袋也斜了过来。
    那是香女的脑袋,同样的脑袋,比麦公明的脑袋秀气多了。
    麦轲讲解的时候,精神大多了。
    “这个‘渭川别墅’中的‘渭川’有两个意思,别墅就不用说了吧?
    “第一个意思,渭川就是渭河,渭河当然不是说渭河,而是说‘渭河千竹’,那是司马迁的原话,在货殖列传中有提到,说拥有渭河千竹者就是千户侯,所以这里的第一个意思,说这个别墅的主人是一位千户侯。
    “第二个意思,既然‘渭河千竹’是‘渭河’的来源,那就不是说渭河,而是隐喻‘千竹’,那么就形容这个别墅的周围有很多竹子,不见得非得是千竹,999也行,你们看,周围是不是翠竹青青?”
    麦公明道:“果然是,一点不错!”
    香女佩服地说:“懂了!柯祖果然学富五车,小女子佩服。”
    麦轲一阵无语。
    你们小两口轮班来,气我不是?
    不过,怎么心里还挺舒服的呢?
    转眼一想,啐了自己一口。
    你瞎舒服个勺子!又不是你自己解答的问题。
    众人也都听到了麦轲说的话,再向厅外一看。
    四面都是翠竹,把这敞厅团团围住,甚觉清雅。
    不愧是“渭何千竹”。
    这时,有小童过来献茶。
    张保于是问起武氏昆仲事业,二人告知他们的根卯,原来都是闲散进士。
    少十一公忖道:“他两个既非公卿大宦,为何国王却替他题了匾额?看来此二人也就不凡了。”
    张保道:“小弟才同敝友瞻仰贵处民情风景,果然名不虚传,真不愧‘君子’二字!”
    武之和躬身道:“敝乡僻处海隅,略有知识,莫非天朝文章教化所致,得能不致陨越,已属草野之幸,何敢遽当‘君子’二字。
    “至于天朝乃圣人之邦,自古圣圣相传,礼乐教化,久为八荒景仰,无须小子再为称颂。
    “但贵处向有数事,愚弟兄草野固陋,似多未解。
    “今日难得几位大贤到此。意欲请示,不知可肯赐教?”
    吴人敌道:“老丈所问,是国家之事,还是我们世俗之事?”
    武之和道:“如今天朝圣人在位,政治纯美,中外久被其泽。
    “所谓‘巍巍荡荡,惟天为大,惟天朝则之’。
    “国家之事,小子僻处海滨,毫无知识,不惟不敢言,亦无可言。
    “今日所问,却是世俗之事。”
    吴人敌回答道:“既如此,请道其详,倘有所知,无不尽言。”
    武之和听罢,随即说出一番话来。
    武之和作为二兄弟中的大哥,当仁不让,说先开口说道:“小子向闻贵处世俗,于殡葬一事,作子孙的,并不计及死者以入土为安,往往因选风水,置父母之柩多年不能人土,甚至耽延两代三代之久,相习成风。
    “以至庵观寺院,停柩如山;旷野荒郊,浮厝无数。
    “并且当日有力时,因选风水蹉跎;及至后来无力,虽要求其将就殡葬,亦不可得。
    “久而久之,竟无入土之期。
    “此等情形,死者稍有所知,安能瞑目!
    “况善风水之人,岂无父母?若有好地,何不留为自用?
    “如果一得美地,即能发达,那通晓地理的,发达曾有几人?
    “今以父母未曾入土之骸骨,稽迟岁月,求我将来毫无影响之富贵,岂不愚哉?
    “为人子者,于心不安,亦且不忍。
    “此皆不明人杰地灵之义,所以如此。
    “即如伏羲、文王、孔子之陵,皆生蓍草,卜筮极灵。
    “他处虽有,质既不佳,卜亦无效。
    “人杰地灵,即此可见。
    “今人选择阴地,无非欲令子孙兴旺,怕其衰败。
    “试以兴褒而论,如陈氏之昌,则有‘凤鸣’之卜。
    “李氏之兴,则有‘同复’之筮。
    “此由气数使然呢,阴地所致呢?
    “卜筮既有先兆,可见阴地好丑,又有何用。
    “总之,天下事非大善不能转祸为福,非大恶亦不能转福为祸。
    “《易经》‘余庆余殃’之言,即是明证。
    “今以阴地,意欲挽回造化,别有希冀,岂非‘缘木求鱼’?
    “与其选择徒多浪费,何不遵著《易经》‘积善之家,必有余庆’之意?
    “替父母多做好事,广积阴功,日后安享余庆之福?
    “较之阴地渺渺茫茫,岂不胜如万万?
    “据小子愚见,殡葬一事,无力之家,自应急办,不可蹉跎。
    “至有力之家,亦惟择高阜之处,得免水患,即是美地。
    “父母瞑目无恨,人子扪心亦安。
    “此海外愚谈,不知可合尊意?”
    吴人敌、张保、少十一三人正要回答,百里良骝让他们打住。
    他说:“武老伯不要着急,我们这里有人年纪尚小,对您老所用的典故历史故事不甚理解。
    “我们这里的麦轲大有学识,他可以先给那些年轻人解释一番,然后在对您的问题,予以回复。
    “如此安排,不知道在老伯看来,是否妥当?”
    百里良骝说完,心中暗叫一声惭愧。
    自己拿年轻人当挡箭牌,其实他自己也是不懂,刚才听了麦轲的解释觉得大有脾益。
    不过,转而一想,自己把自己算在年轻人里面,也说得过去。
    于是脸红迅速退到正常的颜色。
    麦轲呵呵一笑,对百里良骝的安排心志杜明。
    这也不奇怪,因为他自己也是不懂,需要进入驭物诀寻找答案。
    百里良骝和他差不多,又哪里会有现成的答案?
    于是问道:“在座的各位,尤其是年轻人,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提出来,我来尝试给你们解答,不过,我不敢保证每一个答案都完全准确。”
    麦公明问题最多,马上就要踊跃发言。
    不过吴人敌抢先说道:“我没有那么多知识如同麦轲一样,可是我对天朝的关于葬礼的现状和历史变迁了解的比较多,因为我是商人,我的本职就是为人提供需要的商品,人嘛,又包括活人和死人,刚才武老伯所言只是涉及到死人,但是死人的需要又是通过活人操办的,所以不能截然分开,总之,都是我的经营范围,故此我知道得比别人略多。
    “首先,第一个要说明的,就是武老伯描述的状况,大体上是如此,但是并不是一贯如此,中华上国近七十年变化很大,有一段时间甚至完全杜绝了土葬,改为火葬,而如果是火葬的话,就没有武老伯提道的那些问题;不过世事无常,最近土葬又恢复起来,大概有三人之一的人采用了土葬;凡是采用土葬的人,那些问题,就是和武老伯描述的大同小异了,所以说,那些问题还是具有普遍意义的,回头再和武老伯探讨。
    “第二个问题,在葬礼这件事情上,呈现了两极分化,这两极就是或者极端铺张浪费、极端缺乏重视;极端铺张浪费的,就是给那些死人建造阴宅,比活人的住所还要豪华,陪葬品也与时俱进,现代人有什么,他们的陪葬物品就有什么!至于极端缺乏重视,就是他们认为死人人死如灯灭,随便往哪里一扔,就不管不顾了。
    “第三个问题,就是老伯刚才说的,如何办理丧礼,是有一些原则要遵循的,比如活人为重死人为轻,对死人要尊重等等,可是现在的中华上国,是没有一定之规的,虽然有些地方有一些倡导性的原则,可是大家行动起来,还是各行其是,按照自己的喜好去安排,这样就难免出现一些攀比风气,你建的阴宅好比独立别墅,那么我就建造一座高楼大夏。
    “各种不同还很多,我就不再一一赘述,总而言之,我是强调,里面的事情很复杂,不能一概而论,采取行动也不能一刀切,我就从大处着眼说这样几条,下面的时间交给麦轲。”
    武之和道:“感谢吴老弟告知诸般变化,不是你这样一说,老夫真的不知道,实在是孤陋寡闻,请恕老夫夸夸其谈,文不对题了。”
    麦轲道:“武老伯不必抱愧!别说是您了,我都有许多事情不知道,也就吴人敌那样的奸商到不乱跑,连死人的钱都赚,才知道那些歪门邪道的东西!
    “下面我们书归正传,你们年轻人谁有问题?”
    “我有!”
    三个人一同抢答。
    一个是麦公明,另一个是香女,还有一个……
    竟然是百里良骝。
    麦轲笑道:“你凑什么热闹啊?我说老大?乱弹琴!”
    百里良骝道:“我也是年轻人,有权利问问题!更重要的是,有渴望获得知识的自由!”
    麦轲笑道:“你是老大,你牛!不过,我要限制你,只准许你问一个问题。”
    “三个!”
    “不行!”
    武之祥悄悄问吴人敌:“那个要问问题的人那个答问题的人管他叫老大,老大是什么?”
    吴人敌心道:“那个大问题你说得头头是道,这个你不懂?”
    回答道:“老大就是又老又大的意思,也就是人都在他下面,上面没有一个。”
    武之祥恍然大悟:“就是皇上!”
    吴人敌:“没有那么大权力。”
    那边结束了谈判。
    百里良骝:“两个!”
    麦轲:“成交!”
    武之祥道:“你们的皇帝很民主!”
    麦轲道:“既然老大有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就归你了;不过,你的第二个问题,就放在最后,你作为老大,总不能什么事情都和年轻人抢吧?”
    百里良骝笑道:“我说过了,我也是年轻人来着,即使跟年轻人抢,也是自己跟自己抢,有什么关系?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就按你说的吧。”
    麦轲道:“如此,就谢谢老大!你的第一个问题是……”
    百里良骝问道:“‘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到底是什么意思?”
    麦轲现在查找有关信息已经熟练无比,查找的速度已经提高了十倍。
    百里良骝的问题一出口,麦轲马上就有了答案。
    麦轲一看那大篇幅的内容,决定给听众们一些基础教育。
    他的经验就是,一旦打下基础,以后的事情就容易事半功倍。
    “你们给我听清楚!坤至柔而动也刚,至静而德方,后得主而有常,含万物而化光。坤道其顺乎。承天而时行。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
    说完,麦轲满怀期望地问了一句:“懂了吧?”
    众人一愣,齐声说:“不懂!”
    只有武之祥、武之和说:“似懂非懂!”
    麦轲道:“既然你们不懂,我就再多说两句,这段易经解释,提供了善恶产生和功能的大背景和大环境!最基本的一条是什么呢,就是易经基础的阴阳大道,根据易经,阴和阳是用一大道的两个方面,各有各的特点和功能,但是二者有不能分开,完全脱离,而且它们还会各自向对方转化,比如代表阴的坤到了至弱的状态,就开始向代表阳的乾转化,而这个转化的力量异常强大,任何力量都不能阻挡。
    “在这里,易经的作者说了四句话“坤至柔而动也刚,至静而德方,后得主而有常,含万物而化光”,每一句都说它的无比强大,不可或缺;比如第一句,至柔而动也刚,至柔也刚,这不符合常理,柔就软,软如何能刚?所以,易经的思想是违背常人的,同时也是超越常人的。
    “在这个基础上,引申出这个结论性的人生准则“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这里的善,不是平常意义的善,而是处事低姿态,更通俗地说,就是一惯吃亏的意思;而余庆的意思,就是最后的胜利或者最后的存在的意思。
    “如果解字,余,就是剩余,余下的意思,别的都没有了唯独一个东西存留的意思;庆,这是一个会意字,既然是易经中使用的字,肯定要追根求源,也许是专门为了写已经造出来的呢。
    “原来这个字在甲骨文的时候就有,从鹿、从心,表示用鹿皮略表寸心前去祝贺的意思。
    “可见,这个庆字的本义为祝贺,如果加以字义名词化,庆就表示可庆贺的事情或日子,古代国家或君王有喜庆之事时,都会对臣民有所赏赐,故又由庆贺引申为奖赏、赏赐,受奖赏固然是幸运和喜乐的事,所以“庆”又指福泽、福气。
    “如此可知,这个余庆,就是最后的好事,如果在通俗一些,就是笑到最后的意思。
    “因此,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就是一直吃亏忍让到底者,就是那个笑到最后者。
    “这个意思是不是很有意思?你们年轻好好琢磨去吧!
    “对了,还有“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这个还用说吗?太不言自明了吧?就是和“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相反。
    “通俗地说,处处占便宜的一个人,到最后给他拉一个清单,一总让他偿还,遭了一个大殃,不不但巨大无比,而且永生不得翻身。
    “什么?你不明白为什么?你去复习一下那个‘余殃’的‘余’字,你就明白了。”
    “对了,还不明白的话,我也教不了你了,你去问问百里良骝好了。”
    百里良骝气愤地说:“笨就一个字!余殃就是最终的惩罚,哪里还有翻身的机会!所以,等到那时候才后悔,早就误了八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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