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出嫁只有三天了。
    沈濯却觉得自己还是没有进入状态,不仅如此,甚至越来越游离,越来越恍惚。
    她还是吴兴女魔头的时候,也真真假假谈过几场恋爱,可是那时她一心遮掩自己精神分裂的底细,所以并没有跟任何男人共同生活过。
    结婚?
    她可真是万万都没敢想过……
    在桐香苑陪着韦老夫人用完了晡食,回如如院的路上,沈濯又走神了。脚下被一颗小石子硌了一下,顺脚便拐了弯。
    “小姐,小姐那边不是……”玲珑去拽她的袖子。
    “哦。今晚月色好,我,我走走。”沈濯回了神,笑一笑,双手背在身后,信步往花园走去。
    玲珑回头看了看侧门的方向,抿了抿唇。国槐悄悄让人送信给她,三殿下饭时就来了,就在侧门外头……
    虽说男女成礼前相见不妥,可是小姐和殿下都不是常人……
    玲珑咬了咬唇,决定了。
    “小姐,若是要赏月色,还是该有人陪着才妙。”玲珑赶了上去。
    沈濯漫不经心地走路,眼神几乎没有焦点:“不是有你陪着我?”
    “奴婢可不懂这些。听说太祖最爱月色,当年写了可多诗词,首首俱是上乘佳作。奴婢蠢钝,唯独知道民间常念的一句:但愿人长久,携手共婵娟。”玲珑装得天真烂漫。
    沈濯终于觉出了不正常,停住了脚,偏头看她:“嗯?”
    不是千里,是携手?
    这小妮子什么时候也学会篡改……
    不对!
    迎着沈濯逐渐清明起来的目光,玲珑立即投降,小声说了实情:“三殿下这会儿就在侧门等着呢……”
    “他这个时候来我家做什么!?”沈濯的精神立即便紧张起来,整个人都绷成了个十字。
    玲珑嘟了嘟嘴:“奴婢也不知道。听说,孙子陪着来的,说是在王府里坐立不安好几天了,今天实在忍不住了。”偷眼看看沈濯,低声咕哝:“这成亲前害怕的奴婢听说的多了,可是害怕成您和三殿下这样儿的,奴婢可真是头回知道……”
    婚前恐惧症?
    沈濯轻轻地握紧了拳头:“我并不是因为这个……”
    她是因为根本就不懂男女之事!
    如何相爱,如何相处,如何教养孩子,如何赡养老人……甚至,丈夫喜悦如何分享,丈夫恼火如何劝慰,丈夫苦闷如何开解,丈夫万丈光芒时该站在何方……
    她……她的确,害怕。
    沈濯轻轻地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陡然一转身,低声迅疾吩咐:“夜深了,令各院闭门!没有差事的都回去睡觉!”
    玲珑抿嘴一笑,脆脆地答应一声,转身命身后跟着的两个小丫头:“跟我来。”
    转眼间,原地边只剩了沈濯一个人。
    既然自己不知道,那就问问秦煐。他在皇宫长大,见惯了多少女人献媚于皇帝的样子,他应该,很懂吧?
    沈濯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不高兴,冲向侧门的脚步也越来越快。
    夜色渐浓,白日里的暑气都褪散了下去,微风习习,凉爽宜人。
    沈府门上的小厮哪会真认不出自家大小姐的未婚夫婿?何况还有孙子这个曾经混遍整个沈府的侍卫跟着?
    但搬了给三殿下坐着歇脚的新制躺椅,他却只是躺了半刻钟不到,就爬了起来。然后无论如何都坐不下了,沿着两府长长的夹道,走过来,踱过去。
    晃来晃去,看得门上的小厮和被喝令就在门口等候的孙子,两个人四只眼都瞪得酸了。
    “殿下这是着急还是不着急?”
    “是复杂。”
    “复……杂……那是啥?”
    “闭嘴。”
    “孙首领,大小姐还没说真的让您当首领呢!您就不怕小人我,回头就去撺掇国槐阿哥去争这个位置?”
    “呃!复杂的意思就是,殿下也很忐忑,想见又怕被骂。而且,见了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会儿说不得是在打腹稿。不让我靠近,兴许还在小声儿地演习也说不准呢!”
    “……孙首领,跟着太子爷不好么?您干嘛非要争这个大小姐侍卫首领的职位呢?”
    “得罪了太子爷,那可是会去扫大街缝肚兜的!得罪了太子妃,大不了也就是顿打呗……”
    “您想得可真美!得罪咱们大小姐的,如今坟上的草都三尺高了!”
    “……小哥儿,你看我今儿出来得匆忙,身上没带什么好东西。你看我这上上下下的哪个合适,您拿走。您只要别再吓唬我了,怎么着都行!”
    “你们俩这干嘛呢?”
    沈濯好奇地看着孙子对着家里门上的小厮打躬作揖。
    “太子妃!小的见过太子妃!小的给太子妃行礼,太子妃万安!”孙子的眼泪都快下来了,膝盖就有些发软,险些要跪。
    “去去去!还不是呢!”沈濯白了他一眼,歪了歪头:“你一个人来的?”
    “净之!”听见孙子一口气不停地称呼,秦煐提气急纵,展眼间便站在了沈濯面前。
    雾里看花,水中望月。
    高烛海棠,月色红妆。
    一身海棠红纱衫罩着纯白襦裙,一向干净的脸上也画了海棠花子、点了海棠红唇的沈濯忽然低下了头,双鬟上纯白的发带随着夜风轻轻飘拂。
    就像是在秦煐的心尖上不轻不重地搔了一下。
    “你来干嘛?”沈濯撅起了嘴,头一回,说话时声音都含在了嘴里。
    “呃,嗯,天气好,我来,来晒晒月亮……”秦煐支支吾吾。
    孙子和门上小厮已经自动自觉地消失了。
    沈濯抬起了头,憋不住笑的样子:“你再说一遍来干嘛?”
    “晒月亮。”秦煐看着她的娇艳笑靥,有一瞬间的空白,口、手、脚都不听使唤了。
    “呸!几时也学得这样油嘴滑舌!”杏眼桃腮的沈濯娇嗔满面,益发美丽动人。
    看着她转身便往里走,秦煐心下有些发急,伸手拽住了她的纱衫袖子:“净之!你先别走!”
    沈濯被扯住,心下反倒踏实下来,回眸一笑,也不吭声,拖着他继续往前。
    秦煐想要发力硬拖住她,却又担心拽坏了她的衣裳,胳膊伸得长长的,急得脸上汗都下来了:“净之,我就说几句话!一炷香就走!净之!”
    忽然一股力量不轻不重地在他后背推了一把。
    秦煐下意识一迈步,便已经进了沈府门槛。
    “哐当”。
    沈府的侧门若无其事地关上了。
    “闭门,熄灯,平安~~~”门上小厮例行公事的声音悠悠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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