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朕去寿春宫,把太子——你长兄的事情告诉了太后。她老人家当时没说什么,可是今晨朕就听说,夜里就诏了太医。你皇祖母现在如何了?”
    建明帝拉着秦煐的手问。
    秦煐伤感地低下了头:“林嬷嬷说,皇祖母在佛前哭了半宿,一直在跟皇祖父说对不起……我悄悄问了姐姐,说太医来用了药,跌足长叹不已。崔太医的原话是:半年小心谨慎的养息之得,前功尽弃……”
    前功尽弃……
    建明帝默然下去,忽地痛声咳嗽起来。
    秦煐忙上前给他顺背,低声道:“姐姐说,皇祖母年前已经病危过一回,前些日子她见老人家身子渐好,还特意去大慈恩寺上了香。如今竟遇见这等事,便是佛祖也料不到。我们做儿孙的,尽人事,听天命吧……父皇,您别太难过……”
    “是朕,是朕不孝……”建明帝放声痛哭。
    秦煐红了眼圈儿,低声又道:“皇祖母见我去了,便问我为何不来看望父皇,说您这时候必定心如刀绞。儿子便扯了谎,说父皇伤心,又怕皇祖母也伤心,所以不敢去看,特意遣了儿子过去给皇祖母当出气筒的。皇祖母一听就知道儿子扯谎,却没有责备……
    “皇祖母让儿子来告诉您,早先您就是为了顾惜她老人家的身子,有些事情才不忍心一问到底。如今都已经闹到了这步田地,请您忘却私情,彻查吧!”
    彻查……
    建明帝忽然想起前几天他去了一趟永巷。
    湛心现在就关在里头。
    里头,污浊不堪。
    建明帝当场震怒,后头赶去的绿春被他亲手抽了几鞭子,衣衫打烂了,前胸和胳膊上都是血痕。
    可是盘膝坐在里头的湛心,不过是淡淡地看着他,甚至讥诮地笑了笑。
    建明帝没敢跟湛心说话,转头就走了。
    但是他心里笃定,这次一口气对付了自己三个儿子的事情,只有湛心才有最大的动机做出来!
    太后发话,让他彻查,让他不要顾忌着太后,一定要彻查。
    这说明,太后也动了疑心了。
    建明帝抬起头来,慈爱地看着秦煐,道:“你在宫里住几天吧?愿意住寿春宫就住寿春宫,愿意住鱼藻宫就住鱼藻宫。父皇和你皇祖母近些日子都不舒坦,怕是不时会想见你……”
    “父皇和皇祖母身子不好,儿子和姐姐本就该在榻前侍疾。”秦煐顿了顿,欲言又止。
    建明帝弯了弯唇,拍拍他的头:“怎么了?”
    “儿子临来时,清宁殿有人去皇祖母那里哭,说是皇后娘娘想念安福长姐了……”秦煐撇了撇嘴,有些不满地低下了头,嘟嘟囔囔的,“也不知道谁给皇后娘娘出的这个馊主意,不敢来闹父皇,就去闹皇祖母……”
    建明帝的怒气腾地冲了起来,冷笑道:“还能有谁?养个伤还这样不安分!”
    抬头高声命绿春:“去把邵公子请到永巷去!朕有事问他!”
    问?!
    这是要审邵舜英了?!
    绿春踌躇了片刻,低头走近了几步,轻声劝道:“陛下,邵公子伤着,皇后娘娘和邰国公病倒,何况温惠郡主还怀着身孕……”
    建明帝的目光冷冷地看向了他。
    绿春硬着头皮硬扛着,弓着身子不吭声。
    “伤着就不能说说话了?父皇也病着,总不能让父皇扶病去看他吧?那像什么话?看看邵家表兄能走动了,请他来长生殿,父皇问问当时的具体情形。这哪里就不行了?绿春,我发现你这家伙越来越死板了啊!”
    秦煐皱了皱眉,若无其事地歪曲事实。
    绿春抬头看了一眼展开眉头的建明帝,再次低下头去,告声罪,慢慢就要往后退。
    “信言还在外头么?”
    建明帝想起来,又问。
    “在呢……”秦煐小心翼翼地接口便道,眨眨眼看着建明帝,眸中带着无限希冀。
    建明帝视而不见,微微颔首,命:“让信言进来。三郎旁边站站,不要说话,听着。”
    秦煐答应着,忙起身走开。
    沈信言进来,仔细看看建明帝的脸色,长长松了口气,不等建明帝开口,一件一条地把最近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陇右那边已经安稳下来,并没有大疫的迹象,这是大好事,亦是曲侯彭侯之功……北蛮有两部闹了内讧,且战且走,往东北去了……
    “西番商人想再来大秦做生意。前次往来的使臣因做事不利,大约在咱们陇右班师前后,被他们大赞普当众枭首,这次来的是个新人。臣让人先把他摁在剑南吃几天苦头再说。
    “江南因大通之变造成的短暂动荡,已经慢慢平息……沿海又有外邦来朝,已经在往京城的路上,臣命人沿途好生款待,也探一探对方国度的虚实,不急着进京……
    “另外就是安福大公主和竺驸马,仿佛已经知道了京中发生大事,今晨递来了奏章,想要进京看望太后和陛下、皇后娘娘,还说想回来过今年的中秋……”
    沈信言一口气说到这里,方喘了口气,劝道:“您瞧,没什么特别紧急的事情。您歇歇,好歹睡几个好觉。不急在这一时。”
    “嗯。朕知道了。等宋相的腿脚好一点,你凡事跟他商量着来。朕得抓紧时间处理内廷的事。这些事,你们做不了……”
    建明帝说着,又轻声地咳嗽起来。
    秦煐在旁边,脸上忧色一闪,想上前,却又放回了脚。
    建明帝眼角余光分明瞥见,身体更放松三分:“信言,你自己也刚刚才好一些,不要熬坏了。五品以下的官员,你用得着的,且先提起来用了。不用事事都来问朕,也不用事事亲力亲为。你看看你老师和竺相当年是怎么为相的,你也学学。”
    沈信言有些窘迫:“臣胆小,又没那么深厚的资历,朋友也不多。您让臣跟那门生遍天下的竺相宋相学,臣怎么能学得来?陛下还是专心调理身体。有您握定乾坤,臣心里才踏实。”
    我怎么从来不知道老师还能把马屁拍得这样从容自若、浑然天成的?!
    秦煐摸了摸鼻子,觉得自己应该要警惕一下。
    如此深谙马屁神功的老岳父,日后可是很难讨好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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