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太子妻妾事,是国事,亦是陛下家事。既是家事,为父的想先问问,一家子管事想要先戒饬下人,自然没问题。请内廷先问。”
    寿春宫的内侍模仿着清江侯朱闵的腔调,把这句话阴阳怪气地说完,自己都忍不住低声笑,“吉正卿连声称是。宋相一个字都不吭。廉御史脸都气青了,还想说什么,不过论抢话他实在不朱侯爷和吉正卿的对手。
    “后来陛下答应七天后一定会把卷宗和所有扣押的犯人都交给三司会审,朱侯爷和吉正卿就架着廉御史去喝酒了。”
    秦煐脑子里想像着球一样的朱闵和瘦瘦高高的舅舅架起一张方脸的廉绾,自己都忍不住笑:“宋相呢?也就走了?”
    内侍低头笑道:“是。走了。临走看了绿公公一眼,才发现绿公公的目光一直都没有离开他。小的估摸着,宋相今天回家得做半宿噩梦。我们这些人,从上到下,事儿也算见识过一些了。可还是没一个能受得了被绿公公仔仔细细地看上一炷香的工夫。”
    从满桌子上的小点心里,漫不经心地挑拣着自己爱吃的那几样,秦煐终于从一个兵痞变成了大秦的皇子殿下。
    “绿春怎么了?我一直觉得他挺可爱的,尤其那张胖脸。不是看着父皇的面子,我都想上手捏一捏……”秦煐嘻嘻地笑。
    内侍耸耸肩:“不知道。反正会觉得特别瘆得慌。小人前头那位有一回心情好,说过,这位绿公公手上还不定有多少条人命呢……”
    秦煐淡淡地看向他。
    内侍噤声,偷看秦煐一眼,顿时遍身冷汗。
    ……
    ……
    玉枕匆匆忙忙地从绿春私宅回了如如院。
    “寿春宫的消息封锁得密不透风。但凡太后娘娘想起问问外间的情形,翼王殿下便会头晕目眩,或者临波公主便会恶心干呕。”
    “临波有喜了?”沈濯险些跳起来。
    孟夫人更是心慌得声调都变了:“长勤,收拾东西,我要去公主府长住!”
    玉枕疑惑地挠挠脸:“说是太医诊了脉,拿不准。让等个十天半月的再看一回。反正没通知曲侯爷一家子。”
    “那不管!我马上就去!”孟夫人险些被自己的长袍绊着,立即回头道,“净之,让人立即给我去买胡服,最利索的那种!”
    沈濯笑着答应,让人先扶了孟夫人回去了。
    外书房只剩了沈信言、北渚先生、隗粲予和她,四双眼睛再次看向玉枕。
    “邵皇后知道消息就立即命人去东宫,却没进去。又去了紫宸殿前脱簪待罪,皇上等她跪了一个半时辰后,才让她回宫,却一个字都没说。后来邵舜英被送去了清宁殿养伤,邵皇后立即便往邰国公府送了消息。邵公爷便安安静静地等着了。”
    玉枕续道。
    “陛下那几道官员任免的旨意,宣了没有?”沈信言问道。
    “宣了。兵部还好,已经开始打点行李,看来是打算回乡养老。不过刑部在家愤愤不已,好似不服秦侍郎还留着。宋相多了荀朗这个侍郎相助,似是反而有些不满,听说回去先跟夫人吵了一架,然后在惩治三公子。”
    玉枕眨眨眼。
    她心里特别不解:有人帮手还不满,还跟老婆孩子撒气,这是一国的宰相做得出来的事儿吗?俗语不是说:宰相肚子里能撑船么?
    然而沈信言听了,却笑了笑,似是轻松了许多,又似是更加悲哀:“我这位老师是全天下最识时务的人。既然已经确定陛下有意栽培三皇子,他又怎么能让他那个当面折辱过我的夫人如往常一般趾高气扬?”
    沈濯呵呵冷笑,站起了身:“总归不添乱,不继续跟咱们为敌便行了。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净之要出去么?”隗粲予眼睛一亮,他最喜欢的事情就是跟着沈濯“出门”。
    沈濯好笑地回头看他:“陈国公府的我二族姐快要嫁人了,我去送添妆礼。你要不要跟着啊?”
    北渚先生和沈信言相视而笑。
    这种闺阁之事,别说他们不合适出面了,便是罗氏,也未必就要跟着。倒是让她们小姐妹之间自己来往的好。
    谁知隗粲予竟然摇头晃脑地答道:“净之小姐如今万众瞩目不说,又有东市那一条街的身价,岂能独自出入?咱们相爷如今告病不朝,自然也就不好出门。那还有谁?可不就只剩了我这个西席?名正言顺嘛!我陪着你去,正好找信芳将军喝喝茶,聊聊天。”
    沈濯心中一动。
    去陈国公府这一趟,她自然不只是为了去给沈沅送添妆的,而是要借机探问冯毅那个送信回来的亲兵究竟还揣着什么样的秘密。
    然而自己已经到了这个年纪,只怕是想见陈国公或者沈信美,一旦国公府的人推诿,她都没得回口。
    可是隗粲予就不一样了。
    好歹有沈信芳同袍情谊在那里摆着。陈国公府但凡有一个能做主的男主人在家,就应该能被隗粲予这个猴精给掏出所有故事来。
    “既然如此,我一刻后出发。先生也回去换身干净衣裳,好生梳个头。”沈濯嫌弃地看了一眼隗粲予那乱蓬蓬的头发,极不淑女地翻了个白眼走了。
    隗粲予哼了一声,冲着沈信言和北渚先生拱拱手,也拎着袍子快步去了。
    “唉,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净之怎么对隗先生总是尊重不起来呢?这孩子!”沈信言无可奈何地叹气。
    北渚先生捋着胡子笑:“隗生是个惫懒性子。净之小姐果然以师礼事之,怕过不了三天,隗生就要逃了。相爷倒是不必在这种事情上伤脑筋。”
    顿一顿,北渚先生看看已经关闭好的房门,站了起来,长揖到地:“相爷,你我宾主之谊,怕要到此为止了。”
    沈信言一愣,想了想,问道:“阮先生,这是要为翼王殿下,让路了?”
    北渚微笑着起身,在沈信言的示意下重又坐好,感慨道:“我留下,总归是陛下心头的一根刺。
    “二公主说,想和驸马一起去边镇,孟夫人即便跟着也只能照看内宅。驸马年轻,曲侯爷又是一心想陪着妻子逍遥游的,我不去看着点,实在是不放心。
    “净之这里,好歹有隗粲予在。章扬心伤妹子,怕是要离开一段时间。至于净之身边,想来太后必有其他安排。其他人太多,并不是好事。
    “只是相爷还要保重身子。夫人离生产没多久了,相爷以后还要教导儿孙,可垮不得啊!”
    沈信言定定地看着北渚先生,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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