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了饭,秦煐偎依在太后身边,跟建明帝说着闲话,没有三五句,便倒在太后身后打着小呼噜睡着了。
    太后怜爱地替他拂开乱发,轻声跟建明帝絮叨:“你是没见着孩子进门时候的样子,看得我呀,我差点儿就要心疼死了……
    “去年这孩子还在京城的时候,也是天天在外头野。不让他出门,就满宫里乱窜……就那么着一年一年地玩,也没见他晒黑了……可你现在看看,又黑又瘦……
    “刚才他去洗澡换衣裳。小内侍进去替他洗发擦背,出来的时候都吓哭了……”
    太后说到这里,眼泪掉了下来,伸过手去,轻轻地掀开他的领口,抬了抬下巴,示意建明帝自己看。
    新伤旧伤,疤痕纵横。
    建明帝大惊失色,眉头紧紧蹙起,失声:“怎么会有这么多伤!?”
    “他转战千里,身边的人十不存三,自己受这么多伤也正常。”太后低头擦泪,叹道,“好在这孩子机灵,我逼着他让我仔细看了看,大都是皮肉伤。只有那么两三处伤得深,回头再让太医给瞧瞧就是了。”
    建明帝轻轻地松了肩膀。
    “他的功劳自然有曲好歌详细奏报,我不管。我只坚持一个:他虽然盗令,却不是坏心。违了朝廷律法,拿他战场上的功绩、甚至亲王的爵位去抵都行,就是不许逼着他做他不愿意做的事情!”
    太后转而拉住了建明帝的手。
    建明帝先是一愣,接着好笑了起来:“母后,您是不是怕朕不肯把沈净之嫁给小三郎?”
    “哼!沈家一团乱,净之太能干。西北这一仗之后,你对小三郎必定百般爱护,舍不得他被岳家拖累,被妻子压制。所以,你肯定不想把净之嫁给他!我是你娘,我还能不知道你?”
    太后轻轻地在他手里拍了一巴掌。不放心地看了熟睡中的秦煐一眼,悄声道:“如今小三郎心里,只怕是除了沈净之,已经容不下旁的小娘子了。一个女子而已,你们父子情,不比……重要?”
    建明帝一顿,不由露出一丝温暖笑容来,反手握住了太后的一双手,重重点头,嗯了一声。
    太后眉梢轻颤,慈霭地笑着,用力地捏着儿子的手,晃了一晃。
    ……
    ……
    沈濯只觉得自己的双脚踩在云雾里一般,回了如如院。
    她那一脸傻乎乎的呆痴样子,看得玲珑和茉莉意味深长地对视抿唇而笑。
    小姐就是嘴硬,其实心里对翼王殿下,还是很在意的吧?
    然而她坐了不过片刻,长勤蹬蹬蹬地跑了进来:“小姐,夫人让我来问,翼王殿下来了一趟,你凭什么不告诉她?”
    沈濯这才算是醒过神来,眨了好几下眼睛,才哼道:“告诉她她能怎么着?出来看一眼那个人泥滚一般、满身狼狈的样子?然后牵肠挂肚、整宿不睡?我还就不告诉她!”
    想了想,撅起嘴,“他一路跑回来,就算来咱们家,也就呆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还好我听说那些官媒婆子来了就起身梳洗,不然我都未必能跟他说上几句话。”
    说着,不由自主伸手摸了摸怀里那个布包,腮上微红,扬起了嘴角。
    长勤看着她再度进入神思不属的状态,也不禁笑弯了眼,道一声“知道了”,转身回煮石居复命。
    玲珑笑着看了茉莉一眼,没有作声。
    她离开家这两三个月,小姐身边都是茉莉在伺候,自己可不能一回来就抢风头。
    果然,只见茉莉调皮地笑着,先往左边走两步,再往右边走三步。见沈濯还是没抬头看她们俩,便悄悄地回身拉了玲珑出了房间。
    沈濯满脸发热地冲着她们俩的背影做鬼脸。
    她急着看怀里偷偷揣着的布包,一时之间却没想起来用什么借口打发两个侍女都出去。好在这俩小妮子还算是有点儿眼力见儿。
    “净之……多谢你啊……”苍老男魂的声音却在此时在她脑海中忽然响起。
    阿伯?!
    沈濯一愣,忙起身去了榻上,面朝里躺下——这样一来,就算有人突然进来,她也来得及闭眼装睡。
    阿伯,你好些了吗?
    “嗯,至少没有性命之忧了……”苍老男魂仍然很虚弱。
    看来皇上放过湛心大师了?这可真是好消息!
    沈濯微微笑了起来。
    苍老男魂有气无力:“只是还想请净之打听一下,看看皇帝打算怎么处置湛心……”
    沈濯心中一动,试探着问:
    阿伯,那一世没有翼王出京,也没有西北这一仗么?
    你可别跟我说没有,这么大的阵仗,不可能跟那一世迥异的。
    苍老男魂迟疑了片刻,轻声道:“是有这么一仗,但跟现在的确截然不同。我现在神魂力量太弱,怕是说不清楚。下次再告诉你吧。”
    阿伯,你什么都不说,我可怎么帮着两位大师洗冤呢?
    沈濯勾起了嘴角,眼神危险。
    您还不知道吧?肃国公和湛空住持来往的密信被发现了。
    “什么!?怎么可能?他二人的来往仅限于知会我的身体状况,他们能有什么密信能让皇帝……”
    苍老男魂失声大喊。
    沈濯只觉得自己的灵海一阵动摇,头上微微一晕。
    阿伯,你先不要激动!
    你虽然不肯承认,可我一直都知道,西北的事情,跟湛心大师、跟肃国公,都脱不了干系。
    照你所说,这个连叛国都不在乎的人,不是湛心大师,那么,就只可能是肃国公。
    或者跟你们两个联手的另一个人。
    沈濯想到这里,只觉得心头上又是微微一晃。
    苍老男魂开了口,却越发犹豫:“你别瞎猜。老国公自小看着我长大,所以对我多有看顾。他下令在陇右追杀秦煐,我也能理解……”
    能理解?
    阿伯,肃国公身上,有不为世人所知的故事吧?
    你是不是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愤世嫉俗?甚至为了杀掉一个皇子,竟然能不择手段?
    沈濯的眼睛眯了起来。
    苍老男魂的声息渐渐淡去。
    阿伯,其实并没有对吧?
    只是因为肃国公他老人家死了。所以你打算用一个死掉了的人,来掩护还活着的人。
    不是湛心大师,更不会是湛空大师,而是,跟湛心、肃国公勾结在一起的,另一个人!
    为了掩护他,您是不是,真的不惜搭上肃国公他老人家的一世清名?
    沈濯的表情逐渐清冷,眼神也变得漠然,甚至鄙夷。
    肃国公他老人家,真是白疼了你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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