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恭满口答应:“我吃我吃我马上吃,你赶紧走。”不管地上的粥,只管去推沈信诲。
    沈信诲被他推得晃了晃,却仍旧不肯走:“爹,您快吃吧。”
    “……诲儿,你怎么了?”
    沈恭终于觉出了不对头,慢下了动作,犹疑着上下打量沈信诲。
    “没,没什么。爹。”沈信诲这才抬起头来,勉强扬起了一个笑脸。
    “我做了一辈子县尉。长安县的案子,几十年都从我一个人手里过。诲儿,你有事,你瞒不了我的,说吧,发生什么事儿了?”沈恭下意识的后退了几步,坐在了床沿。
    沈信诲带着一丝悲哀看着他,脸上僵硬,半晌,终于没耐住,走上前两步,压低了声音:“爹,咱们家跟苏家……”
    “住口!你胡说八道什么?咱们家跟苏家一丁点儿关系都没有!”沈恭厉声低吼,抬手指向了牢门:“滚!快滚!”
    “可是为什么沈利言之凿凿?连什么古玉什么物证都出来了?为什么沈洁那么大胆子那么足的底气住在咱们家威胁我?”沈信诲两眼通红,咬牙切齿,“爹,您跟我说实话,咱们家,跟苏家到底有没有关系?!”
    沈恭噌地立起,气急败坏、暴跳如雷:“你竟然让沈洁住在咱们家?你就不怕她栽赃你吗?当年去吴兴我就是被沈利那个王八蛋给坑了,你竟然还信他们兄妹的话!你是不是傻了、瞎了?!”
    “爹,你不要绕圈子,您跟我说实话吧!我求求您了!”沈信诲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沈恭直瞪瞪地盯着他,足足有十息,才低声吼道:“没有!当年陈国公给了我一个县尉就甩手不管,苏侯退北蛮回来功高盖世。咱们家若真是姓苏,我为什么不去找他家打秋风?”
    “因为您没有证据。”沈信诲木然道。
    “……苏家又不是没有族谱,我又不是不知道祖宗名姓,若真要是他家的人,找个证据还不是易如反掌?!”沈恭简直气疯了,一脚踹在沈信诲的肩上:“蠢货!!”
    沈信诲颓然坐倒在了脚上,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气。
    “行了行了,你知道真相了,赶紧走!”沈恭如临大敌,一边往外头乱看,一边大步过去扯起沈信诲往外推。
    沈信诲反手便抱住了沈恭,低声哭道:“对不起,爹,儿子误会您了。都是儿子的错,儿子对不起您。”
    沈恭胡乱地点着头,胡乱地拍了拍他的后背,把他扯开,又胡乱地用袖子在他脸上抹了一把,急道:“我知道了。爹不怪你。乖乖回家告诉你娘,等爹回去再好好叙话。快走吧。吉少卿不是凡人……”
    沈信诲侧身避开他的手,弯腰盛了一碗粥,手指微微颤抖,端到了沈恭面前:“爹,您尝尝。冷了就不好吃了。”
    碗沿直直地冲着沈恭的嘴伸过去,带着不容分说的强势。
    沈恭的脸色冷了下来,一把推开碗,死死地盯着沈信诲:“你为甚么一定要让我吃这碗粥。”
    “……这是娘亲手熬的。”沈信诲的声音和手指终于不再颤抖,抬起头来,看向沈恭的眼睛,脸上都是漠然。
    “爹,跟苏家有瓜葛的事情,是您亲口说出去的。您告诉了娘。所以,您别再骗我了。没有用。”
    沈恭张口结舌,忽然狠狠跺脚,怒道:“孽障!那是老子喝多了顺口胡扯!咱们家跟苏家唯一的瓜葛就是云南老乡!住邻居!他们家的事儿一清二楚,想攀亲就随时能攀!你娘那个蠢货当了真,你也没脑子吗?”
    沈信诲抬起无神的双眼:“爹。晚了。你现在再说,儿子也不信了。儿子在刑部见识过前唐留下来的无数手段,甚至见过那本《罗织经》的摹本。现在西北仗还没打完,大理寺看在大兄的面子上不会给您上刑。可是,要不了多久了。到时候,您一定会说出来,然后,咱们一家子,谁都逃不过……”
    慢慢擎起手里的碗:“您把这粥,喝了吧。”
    沈恭看着他手里的粥碗,慢慢地瞪圆了双眼,魂飞魄散!
    他终于明白了过来,自己宠爱了大半生的这个儿子,今天不是来探病的,而是,来要自己的命的!
    “你这个,畜生!”
    碗被沈恭狠狠地摔开,砸在了地上。
    沈信诲蹲了下去,又拿了一个碗盛满:“爹。我来没有人知道。外头的狱卒,我已经买通了。我早就知道濯姐儿今天要来。沈洁答应我,只要我听她的话,陷害濯姐儿杀人灭口,她就放过我。
    “爹,您不是最心疼我娘和我么?那您就最后心疼我们一回吧。不然的话,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证物证会冒出来,终究会把咱们一家都弄死!
    “爹,您不想给自己留条后了么?”
    沈信诲一步一步迈了过去,沈恭一步一步惊恐后退。
    直到抵住了墙。
    沈信诲一把抓住了沈恭的胳膊,不费吹灰之力便扭到了背后,然后把他摁在了墙上,碗递到口边:“爹,喝吧,一下子,就没感觉了。”
    “畜生!你这个畜生!”沈恭疯狂地甩着头,死都不肯让粥进入口中。
    父子二人正在拼命挣扎,一个声音不耐烦地响起:“行了。不看了。这都什么破事儿!”
    当啷一声,粥碗掉在了地上。
    沈信诲睚眦欲裂,浑身抖成了一团,僵硬着身子转过来,却只看见一角明黄色的衣袍飞快地转过了天牢的尽头。一个面白无须的老内侍,则一手提着袍子碎步追了出去:“陛下,您慢些!”
    而隔壁牢房的门打开,竺相、左温周和吉隽则鱼贯走了出来。
    完了!
    沈信诲膝盖一软,瘫在了地上,面如死灰。
    “亲手弑父,陷害侄女,欺瞒圣上,无法无天哪。这种人,真是死不足惜。”左温周满面义愤。
    吉隽含笑叉手躬身:“左正卿说得极是。”
    竺相则淡淡地看着吉隽:“吉少卿这案子审的,很是有趣啊。”
    “此案的局虽然做得粗糙,但因牵涉朝廷重臣,下官资历浅、经验少、人也蠢拙,委实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斗胆委屈左正卿、老相爷和陛下了。所幸还能水落石出,也算是还了苦主一个清白。至于其他的,都是琐事,就不拿出去丢人了。”
    吉隽低着头一一道来,把建明帝的意图说得明明白白。
    竺相的神情更加淡然,许久,才嗯了一声,转身去了。
    吉隽直起身,看着众人的背影消失,才转回头看向牢房里已经呆傻的父子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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