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风那边的一桌人都听见了康氏的哭声,谈笑声顿时一滞。
    小大人公冶平再也坐不住了,腾地站了起来,满面气愤地闯了过去:“姨娘!”
    沈濯正温和地拍着康氏的胳膊,劝她不要哭,看到公冶平眼中,却成了她也在欺负康氏的证据,张口便嚷:“我姨娘好得很!你们做什么都要欺负她!”
    公冶释在外头连忙断喝:“平哥儿住口!”
    康氏也慌乱得一边擦泪一边站起来抱了公冶平:“没有没有!姨娘是跟净之小姐讨主意,自己哭了,不管净之小姐的事!”
    沈濯看着小小的、倔強地护着康氏的公冶平,不以为忤,反倒呵呵地笑起来:“平哥儿辨是非、明恩仇,是个好孩子。”
    公冶释索性也走到了屏风这边,板起了脸,训斥公冶平:“事未亲历,凭一鳞半爪目见耳闻,便妄测臆断,可乎?”
    公冶平抿着嘴垂下了头。
    公冶释又转向康氏,眸色严厉:“妇人辈,禁口舌第一!带哥儿回房!”
    康氏怯怯的,只得牵了公冶平的手,屈膝给沈濯行礼告辞。
    沈濯道了无妨,笑一笑,道:“正好,要跟公冶伯伯议几件事。”
    公冶平临走,回头有些疑惑地看了看沈濯。
    ……
    ……
    “……康姨娘倒是个实诚人。只是公冶伯伯,宋相如此美意,你竟不肯领受不成?”
    沈濯特别大言不惭地调侃着公冶释,令人非常有她也是个三四十岁的成年男子的错觉。
    公冶释目瞪口呆,下意识地转头去看沈典,却发现沈典已经面红耳赤。
    隗粲予只顾换着花样玩自己的折扇,口中笑吟吟地跟着沈濯的话尾随意笑道:“宋大小姐虽然任性些,却毕竟是宋相长女,自然有她任性的资本。若她真要入住公冶使君后宅,这康姨娘乃是第一个要走的人。所以说嘛,人家提前立威,也情有可原。”
    公冶释都气笑了,指着沈濯,呵斥隗粲予:“隗先生!净之还是个孩子!你做女子西席,该诵些三从四德才是,怎能教她这些?”
    隗粲予高高地挑起了眉:“啊呀呀!她在紫宸殿里‘静女其姝’的时候,难道公冶使君不曾在场看着的?我教她三从四德?她没教我个老师版的就不错了!”
    静女其姝?!
    沈濯在紫宸殿里头的表现……
    公冶释立即觉得,如今自己被调侃探问的情形,特别能理解。
    “不知道净之小姐特意来一趟秦州,有什么赐教呢?”公冶释扯开话题,说正事儿。
    但沈濯却不肯轻轻放过:“公冶伯伯不要顾左右而言他。我看令郎跟我家骧哥儿也差不多,委实是须得先确定了这孩子以后要过什么样的日子,我才能决定该跟公冶伯伯说些什么。”
    公冶释直瞪瞪地看着她,神情渐渐凝重起来。
    隗粲予看着他的样子,笑眯眯地再点他一句:“沈家有一件奇怪的惯例,在下嘴碎,跟您唠叨一句:侍郎大人有时跟在下等幕僚,或者跟邱家姑老爷闲谈,我们家的少爷小姐,”点了点沈典和沈濯,“都是会在场的。”
    沈典眨眨眼,忽然福至心灵,抬手道:“我更爱读书,所以充耳不闻的。不要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沈濯笑嘻嘻地伸手拍了他一下:“以后不成了。等你从西北回去,再充耳不闻,爹爹要打你的板子的。”
    所以说,这次沈濯的话,是可以代表整个沈家乃至于一票姻亲的整体态度的么?!
    公冶释的心头越发凝重起来。
    沈濯被赐婚翼王。虽然沈家显然不乐意这一桩婚事;但沈濯离京后第一件闹出动静的事情,就是救了翼王的性命——此事已经遍传天下。不仅如此,沈家在这件事上,保持了缄默。
    缄默意味着不矜功,缄默同时也意味着沈家对这门赐婚,已经不像刚开始那样坚定地抗拒了。
    而今天,沈濯这样公然出现,第一件事就是让他亮明对待宋相的态度——
    公冶释洒然一笑:“沈家好风俗,我不如也。说起来,隗先生听说出身卞山?当年更曾宁愿挖笋择果,亦不肯就长兴书院?到了京城侍郎府,倒似如鱼得水一般。”
    隗粲予扇子摇摇,又觉得天冷,合上,敲着手心,得意地笑:“在下不肯去书院,是因为教的学生们都太呆。侍郎府么,就只教一个净之小姐,我当然是求之不得啊!”顿一顿,眉飞色舞,“我们师徒联手,这天下哪里去不得啊?哈哈哈哈哈哈!”
    公冶释看着他的样子,失笑不已,摇头叹道:“隗兄倒是个实在人。”
    竟然直接把沈濯划在了可以天下乱走的男子行列。
    “天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就如同朝廷上的人,说多也多,派系林立,新旧参差;可说少也少,不过是陛下的人,和别的那些人。而已。”
    隗粲予笑着闲闲说来,却似一柄利剑横空,寒光闪得人心头一凛。
    “我们侍郎,天下皆知,只是陛下的人。直臣孤臣之说,都不过是为了掩饰说话之人自己懒散站队、心底里不敢直道而行的怯懦罢了。至于我和我这徒儿,闲闲淡淡的,天下走走玩玩,也不碍谁的事儿,也不坏谁的事儿。自然是天下都去得。”
    隗粲予说着,话锋又转:“两不相犯是底线,睚眦必报是美德。我们家净之小姐的这个性子,随她爹。跟我这个先生,也有点儿像。”
    公冶释有些不安地挪了挪身子。
    沈濯的眉梢动了动,忽然笑着问道:“公冶伯伯,我记得在紫宸殿时,宋相开始呵斥了我一通,还是陛下替我挡了一挡。可是后来,宋相又说很想有我这么个女儿……不知此话从何说起?”
    这妮子……
    她到底是从哪里听到的这个风声!
    “这个……”公冶释摸了摸鼻子,决定耍赖:
    “大约是那一刻想起了家中幼子尚未婚配吧?”
    顿一顿,情不自禁地抬头去看沈濯的脸——
    已经这样明白地说到你个小丫头片子自己的婚事上了,我就不信你还能淡定如常。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双正在平静地鄙视他的眼睛。
    “啧啧啧,这儿女多也是个优势啊!瞧见谁有本事了,想拴在身边了,丢出一个儿女联姻,就万事大吉了。”
    隗粲予在旁边,咂嘴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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