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的宅院在行人不断的街道上面,三个孩子一个在正门前面指手划脚,另外两个在石狮子侧面窃笑,三、四步外有五、六个侍候人,十几步外有一辆宫车,多多少少总有引起注意的视线。
    陆大人出来以后,更是让行人看个不停。
    本来路过的人看正门的孩子,好似玩耍的。另外两个,好似一同玩耍。侍候的人仪表不凡,宫车华丽,倒是这两个有看头。
    但京里消息出来的不慢,哪怕行人是懵懂的,陆家附近的人这几天里总知道一件事情,梁山王大捷,兵部尚书的军令状立得有气魄,主和的陆大人日子未必好过。
    有人故意从陆家门外过,他就是为看热闹。
    这就轻碰同伴:“哎哎,陆大人出来了。”
    斜对门是个大杂货铺子,掌柜的同伙计一起缩头。不是为不看,而是半掩半遮的是想看得更清楚。
    这时候明白过来:“那小孩说话飞快,他是来寻事情的?”
    “哈哈,袁家的孩子个个有名,这一个一定是袁家的。”
    大家对着萧元皓乐。
    萧元皓呢,见到一行人出来。石狮子旁的小六示意:“嘘,嘘嘘,元皓,前面那个就是大坏蛋尚书,跟我爹好尚书不一样,跟他吵。”
    元皓小胖拳头一攥,精神抖擞起来。
    小王爷肯这么卖力,是有原因的。而且吵架这事情,也是元皓最擅长。
    陆夫人及家人等簇拥着陆中修离门还有数步,陆中修认出来:“这个是镇南王府的小王爷。”
    户部尚书算重臣,他在宫里见过萧元皓。
    陆夫人也认出来,因丈夫的缘故,她常进宫,萧元皓今年过生日在袁家,陆夫人刚去过没几个月。
    陆夫人早上是悲伤的,此时愤恨,不用怎么想就带到袁家身上:“这袁家,在金殿上面跟得跟大度量似的,转过脸儿却干这种事情。”
    陆中修反而劝她:“忠毅侯也没有说放过这件事情,该来的早来是好事。再说这小小的孩子他能怎么样呢?”
    陆夫人有了喜欢,虽然面上还有泪痕:“老爷说的是,最多他揪你胡子罢了。”
    话说到这里,离萧元皓就更近。也听到门外传来一声清脆孩子嗓音:“开吵。”
    “你们大坏蛋欺负我舅舅当我舅舅好欺负吗那是元皓的舅舅元皓喜欢不许你们欺负元皓上门来吵架了元皓不喜欢你们我是小王爷我是小王爷我是小王爷……。”
    大胖脑袋前摇后甩,小胖手先是扶在小腰身后面,活脱脱一个来生事的。再就双手叉在腰间,更叫一个嚣张。再左手点过右手点,配合着小嘴里叽哩咕噜,呜呜噜噜,小王爷今天气势十足。
    陆家的人除了听到头一句以外,后面只听到我是小王爷我是小王爷……
    街上围着的人多起来,也是个听不清楚话,但看得清楚意思。陆家失势模样,他们不由得哄笑着。
    陆夫人心中气苦,看看这小孩子也敢上门来作践。回想数月前殷勤去给他送寿礼,自己家里同镇南王长公主并没有嫌隙,估计当礼物的衣料你还没有用上,你就跑我家门上闹事情。
    陆大人却明白几分,他心思一动,却没有了太多的气苦。在小王爷的怒气冲冲之下——元皓的怒气更多的是淘气意味——陆大人不管别人的眼光,作揖打躬,对着小王爷飞快而耳朵跟不过来的话一句一应:“是是,您说的有理。”
    萧元皓就更得了意,小手舞得就更快,胖脑袋晃得就更快。台阶下的人暴笑连天,有几个人是外地来的,不知道这官员是谁,大笑着起哄:“哎,那官儿,亏了你这身好官服,你怎么让个孩子给指上了!”
    这几个人见识不行,官袍上品阶也认不得,更认不得京中有名的小爷们,这一位小胖子原是小王爷。
    自然的,也没有人对他说,都正看热闹呢。这里面当数小六和苏似玉笑得最大声。
    苏似玉面上笑出一弯月牙儿,对小六翘起一双大拇指。小六可就更得意:“我一出马,没有不赢的。”
    见萧元皓吵着吵着,忽然小手一摆,侍候的人早在围观的人多出来,就挡在小王爷身后,不许他们太近,气味把小王爷给薰到。这就上来不用分开人群,走上一个丫头一个奶妈。
    萧元皓往奶妈怀里一钻,大脑袋这就不见。好一会儿,围观的人猜出来:“哈哈,他渴了,”
    “不是,吃奶这是饿了。”
    满街都是笑声,街口打算过路的人听一听:“改道儿吧,这里面不知道怎么了,像是过不去。”
    这个时候,一顶大轿缓缓而来,前后不下二十个人簇拥,万大同在最前面开道:“让让,我家侯夫人要过这路。”
    宝珠在轿子里忍俊不禁,表兄上朝还没有回,执瑜执璞说让陆家丁家的公子们找走,宝珠就盘点孩子们,发现少了萧元皓,而且是小六苏似玉回来叫走,直奔陆府而去。
    随后,宝珠备轿,说服卫氏才能出来,就是这般时候。小王爷已吵过一轮,正在点补消耗。
    三三两两路过的行人笑逐颜开模样:“哈哈,要不是我家里有事,再看一会儿。”
    “陆家也算重臣了吧,哈哈,让个孩子上门骂着。”
    宝珠并不是太担心,她不是及时的赶来了。再说元皓有侍候的人,能闹的事情有限。
    再有一个私心,他们险些把自己丈夫送去下狱,闹一闹他们也应该。
    宝珠还不知道袁训在金殿上说的话,和几天里对皇帝要求这事他自己出气,并不伤人命。
    为陪香姐儿出城,夫妻每晚相对片刻,并不睡在一处,不能尽情的说话。又说来说去不能丢的,问小七和宝珠你们好不好,你们吃的多不多,睡几个时辰。
    但宝珠不问也能明白,她的丈夫不是轻易放过的人,也不是心狠手辣的人。
    袁训和梁山老王要是有杀人的心,早几天在宫里推波助澜,寥寥几句,陆中修等人早就下狱。
    这就不算晚过来的宝珠,在轿外热烈议论里莞尔一笑,再就只是催一下万大同:“快些过去。”
    暴笑声又起,原来是陆家门外小王爷恢复精神,开始新的一轮。
    小王爷吃了奶,还吃了两块点心,精气神儿本来就好,这就点补的大眼睛更亮,胖脑袋晃动的更厉害。
    这一回,前晃后晃,左晃右晃,划着圈儿的晃,上下点着的晃,下巴愤然的晃,陆家的人有盯着他看的,眼神儿这就犯晕。
    “以后还敢不敢再欺负元皓的舅舅元皓的舅舅疼元皓给元皓说故事元皓的舅母给元皓做大包子不许再欺负大坏蛋大坏蛋我是小王爷我是小王爷我是小王爷……”
    大坏蛋我是小王爷放在一起说,不过别人还是没听得明白,却就分得清爽。
    大坏蛋,不用说是指陆家。
    我是小王爷,那是指他自己。
    侍候小六的人,在石狮子旁边围出一个空儿来,任凭行人怎么挤也不缩小。
    这就方便小六跟苏似玉乐颠颠儿给元皓打气。
    “这一句骂的好,”
    “再来,”
    “元皓是个好样的。”
    小六和苏似玉,因为是孩子,又因为是他们叫表弟前来,对表弟的话多听出几分。听到一句中意的——其实哪一句都中意——就鼓励的喝彩。
    萧元皓听到,脑袋就更跟风车似的摆动,话不是一句一句出来,是一堆全挤着出来。
    在他面前打躬的陆大人,腰就一直弯着陪不是,袖子垂到地面上。看上去他只能是辛苦,但除去陆夫人等心疼他,别的人顾不上看他。
    陆夫人又泪落不止,呜咽道:“老爷,你也有了年纪,这弯了半天的腰,这……”
    一个柔声就在这时候破开哄闹声而来,并不高,但孩子们还是从头一句就听到耳朵里。
    “元皓,你怎么自己就出门儿了?”
    小六和苏似玉看过去,见围观的人分开一条道路,不大不小的,一顶轿子停着正好。
    那轿子上面金线彩绣,仪彩不同,懂的人知道,这是国夫人的仪仗。
    两边厢,威武家人目不斜视,一个素衣中年人在最前面,小六小夫妻认得,这是母亲最喜爱的红花姑姑丈夫,都说做生意精明的万大管事。
    “母亲。”小六和苏似玉欢呼。
    萧元皓愣巴着回神,也欢呼一声:“舅母。”随后把宝珠话想起来,说元皓你没打招呼就出门了,小王爷舔舔嘴唇,黑又亮的漂亮眼珠子到处乱转,跟他的话一样的快,他在想对策。
    围观的人静下来,有人窃窃私语:“侯夫人到了。”
    轿帘子打开,见一位年青的夫人露出面容。先没看她生得怎么样,只见到几件首饰晃眼睛,就有人低低叫好:“生得美貌。”
    这位只看进去珠宝光。
    大门上的陆氏夫妻眼里,才真的认为宝珠美貌。
    这一位有孕,满京里都知道在家里养胎。脸面儿白里透红,水水嫩嫩的,养的是不错。
    陆夫人想到自家的处境,无名邪火总有一些。袖子已握在手里,但腿酸脚软,却不是能上前理论你家孩子们闹事的体态,依就原地气苦。
    陆中修是满面凛然,孩子出来他并不怕,这大人出来,他得小心防犯。他们想怎么样袁训,并没有过去几天,想来不会忘记。忠毅侯表面上说我不害你们,但背后里让孩子女眷轮流羞辱,跟他的话并不相撞。
    这就陆氏夫妻一起提心吊胆,准备这是新一轮的不屑时,小王爷萧元皓先来一个大转弯儿。
    元皓迅速的想到前因后果,对宝珠挤出大大的笑脸儿,把个眉头挤在肉里,不是两弯月牙儿,而是快看不到。
    胖面颊挤出许多的皱儿,小王爷笑眯眯:“元皓乖乖在房里,元皓不出门儿。是你!”
    胖手指一指小六,太胖了,手指头上肉都像能晃动。小王爷满面肃然:“六表哥你这个坏蛋,”
    “啊?”小六没想到坏蛋这词儿,这么快就到自己身上,不由得愕然满面。
    见表弟正经的不能再正经,胖手指头一动不动,方向不变还是自己,满面的控诉:“元皓这么乖,为什么你要让元皓出门呢,你是坏蛋。”
    说过,一扭小身子,在奶妈等人的陪同下,分出另一条路,对着他的宫车跑去。
    小六明白过来,就见到一个胖屁股扭呀扭的,从紫色团花绣牡丹步小袍子里鼓出来,一步往左,右边鼓鼓。一步往右,左边鼓鼓。
    这表弟,眨眼之间就当上叛徒。
    小六大叫:“哎,咱们说好的不是吗?说好了骂足一个时辰,学鸭子叫。嘎嘎,你快回来。”
    再看表弟小王爷,跑得头也不回。
    哼!
    萧元皓小心眼子里想着,元皓很聪明,元皓才不上当。虽然从舅舅到表哥都没有说过,不听话就送回去,但有时候会说一句:“要听话,不然……”潜台词,是个孩子全听得懂,大人可能会糊涂,不然你想怎么样,你倒是说明白喽。
    元皓才不要走,元皓走了,就吃不到舅母包的大包子,更吸引他的是,守住厨房一夫当关,能把蛮横耍赖出名的表哥小王爷萧战也撵开,让他眼巴巴看着——其实萧战是地位被夺的无奈。但孩子眼里想的,全是自己担心的。看的,全是自己所想的,萧战就成可怜兮兮——元皓十分的得意。
    更有韩正经虽然太正经,总是推着元皓去念书,但祖父和父亲不时来看望自己,背上一段书,甚至还能解释几句意思,能得祖父和父亲的笑脸儿,还有许多的好东西。
    大人的笑脸儿,对孩子们来说是最好的东西。
    还有那生得好的孩子,每一回遇上元皓就不敢说。还能和表哥们夜巡,然后去太后面前夸耀,太上皇每回听得笑呵呵。还有……还有……
    好吃好玩的元皓数不过来,从早到晚上都有得玩,元皓不要走,元皓乖乖的,本来就是在房里的。
    小王爷直奔马车,让人抱上车:“回舅母家。”
    背后叫声不断。
    “学大熊叫,吼吼,”
    “学老牛叫,苏似玉我不会叫,你快学一个。”
    苏似玉叫着:“哞哞,”
    “嘎嘎嘎,我学好多鸭子叫,哎,你还真的走了。”小六气呼呼。上有太后,袁训夫妻是一对慈父慈母。小六并不担心母亲当着人骂,对着母亲去撒娇:“您看表弟,说好的不算话。”
    宝珠嫣然:“宝贝儿,这是你的不对啊。大人的事情,大人自会处置,你怎么能出宫,还把似玉也带出来。”
    第二个没囊气的出来,苏似玉也迅速倒戈,走到婆婆轿子前面站住,一脸的我不认识你小六是谁,还有指责:“是啊,似玉也乖乖的在宫里。”
    小六给她一个大白眼儿,对着母亲继续跺脚:“可他们欺负爹爹啊,他们要把爹爹置于死地,”
    陆中修狠吓了一惊,在他心里本就想过而且做出来的这些坏主意,在此时翻腾不停,好似煮开的水灼烫着他的心。
    这尚书泣泪下来,这是他的行为,他没法子去否认。
    “他们要害爹爹呢,我在宫里我都知道。母亲,小六为爹爹来的。”小六不依的叫着。
    围观的人私语声也高出来:“有这事情,我们在京里我们知道。”
    “虽然我们不当官,也知道几分消息。”
    “打仗这事情,他们是拖后腿的。如今打赢了,寻他事情没错。”
    小六对这些话洋洋得意,苏似玉犹豫着乖孩子当得太早,是不是再回到小六阵营里去,宝珠也听得含笑,对着儿子徐徐说出一段话来。
    “疼爱爹爹,为爹爹出力很好,这是你的本分,母亲真喜欢。但是呢,好孩子,你打这件事情上,也就要学到一些。政见的不同,与害人的心是两回事情。害人的心,不会一件就了。他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出来,到时候,自有律法不容他。宝贝儿你等着岂不是好?爹爹也疼你,你自作主张的出来,爹爹难道不担心吗?”
    小六还扁着嘴:“可是,他要是不再害人,这气要我忍下去不成?”苏似玉转过来了,也对婆婆道:“就是这样,气的我们睡不好。”
    小六鄙夷她:“没出息不要你帮腔。”
    陆夫人如雷轰顶,孩子嘴里的话,往往最真实。从大捷至今天,一直认为是自己家里忍着的陆夫人,就在刚才面对小王爷听不清却知道是责骂的话,还气得以为自己即刻就犯肝气疼。此时此刻,她想起来了。
    她忍气不过这几天,袁家忍气从今年算,是半年出去。从她丈夫一开始不答应给粮草开始,有好几年。
    陆中修呆住。
    陆夫人呆住。
    宝珠回儿子的话:“他要是不再害人,我的儿,那就是政见上的不同。等你长大,也会遇到这样的同僚。有一句话你切切记住,防人之心固然不可没有。但害人之心,却万万不能混到政见上去。”
    招招手:“来吧,回家去坐车,你们的车还在家里,回宫去吧。太后这半天见不到你们,一定在想着。”
    小六一知半解,但今天不能再寻事情他是懂的。回过身子,对着陆中修一跺脚,吐一个舌头:“哎……!”
    “哎……”苏似玉来上一个。
    随后,两个孩子上了万大同的马,母亲有小七呢,不能碰撞,干脆不离得太近好了,宝珠命垂下轿帘起轿,家人们护着,围观的人在听到这一番的话,不由自主的让开道路,让这一行人离去。
    在轿子的后面,陆中修泪流满面,深深的打下躬来。陆夫人则是插烛似的拜着,直到宝珠的轿子出这街口。夫妻们进来,在大门内陆夫人就哭着责问:“老爷您为政见,为什么要害人呢?”
    陆中修无话可回。
    ……
    街口外面,柳云若带几个族兄迎上大轿。云若嘿嘿:“要帮忙吗?”柳云若得袁训传授弓箭,对忠毅侯看法早就改观。大捷一出来,柳云若也是那个“我早就知道忠毅侯没循私”的人。小六往陆家一闹,柳云若收到消息就带几个人过来。
    世家公子并不完全自由,柳云若冒失的闯去陆家,回家去怕长辈和先生都要说,就守在街口,让人往里面打听。
    如果陆家跟小六打起来,柳云若想拉拉偏架这却可以。见没打成,柳云若也往宝珠面前献一回殷勤。
    小六气还没顺过来,对他没好气:“你来晚了!”
    柳云若也不生气:“哈,下回我早些。”宝珠谢过他,让他也回家去吧。
    ……
    元皓守在宝珠房里,见到舅母独自进来,上前只担心地问一句:“还给元皓大包子吃吗?”
    在门外就打发走孩子的宝珠抚摸他的胖额头,不再提刚才的事情。舅母从来是好舅母,这舅母满面疼爱:“给呢,等下让人洗菜,舅母拌馅子,可好不好?”
    元皓乐道:“好。”太喜欢了,小王爷仰面道:“舅母要是让元皓出气,元皓再出去。”
    这个时候,宝珠徐徐地也告诉他:“咱们可不再去了,元皓是个玉瓶儿,可不去跟石头说话。”
    元皓想想:“还是要说的,我还要跟正经玩呢。”小王爷很尊贵,他自己也是知道的。
    宝珠笑着让他去吧,问问侯爷,跟执瑜执璞一起回来,父子在书房里洗澡呢。
    三遍澡洗下来费功夫,宝珠因出过门,喝着清热解毒不妨碍小七的药汁等着。袁训进来,把话告诉他。
    侯爷手舞足蹈状:“看我的孩子个个好。”宝珠嗔他:“你要说说才好。”
    “说是要说的,但喜欢也要喜欢。”袁训这样地说着,和宝珠笑谈了一会儿,说着请客的事情,让人往梁山王府里约日子,不要两家撞在一起,免得不能同时的出现在酒席上面。
    有好些亲戚们,盼望着同时跟老王和袁训畅谈。
    接下来的日子,过中秋,这个中秋分外喜欢。等着梁山王真正的收兵。据他最近的公文,边城大战瓦刺军。
    ……
    夕阳如火,最后一个人头斩下来,仓皇远去的军队虽然有序,却无力来救。
    梁山王在暮色中面色严峻,还沉浸在战场上的厉杀中。满目狼藉中,不是血,就是倒在血泊中的人身子。刀或剑,胡乱的扎着,平白看上去是古怪的。
    在他身后的人们,也直直的盯着远方,那就要消失在天际线中的军队。
    大旗倒着,上面是瓦刺的图腾。
    “结束了。”萧观梦游似的说出这句话,回身看向夕阳中耸立的大同城,暗叹赶到的及时。
    哲古兵分几路,一路让陈留郡王截下来,王爷去营救,杀了一个痛快。随后他们合兵奔回,在离大同只有一百里的地方把哲古拦住。急行军兵困马乏,这一场厮杀数日数夜的继续着,大同城和卫所出动一半的人马,把休整一天的哲古军队这就撵走。
    对着场中倒地狰狞的异邦面容,萧观骤然大喝一声:“呔,逃跑的听着!这一回又交待不少在这里。赶紧回家生孩子去吧,不然可就接不气了!”
    项城郡王在他的马后,却是忧心不减:“瓦刺兵强一直如此,别看大战几天,他们并没有伤损太多。”
    萧观静静,梁山王难得的这般安静沉稳。沉声道:“我知道,但咱们大捷了高南四国,兄弟们需要休息,不能再打了。”
    项城郡王也不是让王爷这就追的意思,只是提醒。也道:“小心就是。”
    “大捷了!”
    “又大捷了!”
    “终于可以喝酒睡觉抱女人了!”
    欢呼声四处起来,余伯南匆匆往城门上走,热泪盈眶着催促马匹:“带马来,咱们迎接他们去。”
    城门大开,余府尹带头第一个出来。
    当时,梁山王三军驻扎在城外,派出不少流动哨巡逻方圆近一百里。
    当时余伯南尽其能力拿出物资,给萧观大宴三军。
    月上中天,更鼓打过三更,陈留郡王带着儿子们巡营过,回到帐篷里来。
    在王爷大帐里喝的酒不少,秋夜寒凉,郡王也进来就嚷热,把盔甲解下来不算,又把里衣也解开。
    露出新伤旧伤交错的胸膛,却是一段的贵公子好肌肤,伤下一片雪白。
    亲兵体贴的备下凉茶,萧衍志送上来,萧衍忠打过手巾把子送上。郡王笑一笑:“有儿子真不错,不过这好日子可就没几天喽。”
    萧氏兄弟疑惑不解:“父亲这话不懂。”
    “你们算算日子,这九月里还没有到,来得及回京成亲。明儿就把你们打发走,进京去娶公主媳妇儿。”陈留郡王对这件事情,说得颇为自得。
    萧氏兄弟释然地道:“那父亲也是一同的前往,路上我们兄弟一样可以侍候。”
    烛火下面,陈留郡王的微笑清晰的表示出他的心意。萧氏兄弟一惊:“怎么,大捷了必有表彰,父亲您,您不进京吗?”
    “坐下来,慢慢的听我说。”陈留郡王语声慢下来。
    萧氏兄弟坐好,惊疑不定地看过来。眸中有依恋,陈留郡王胸怀宽慰,难得的一个慈父面庞出来,嗓音也放柔很多,跟他战场上大吼是两个模样。
    “听着,大捷以后更要收敛,更何况瓦刺大军要是懂的,他会虎视眈眈。如果我是瓦刺主将,交战不是一代两代,对敌国的规矩想必了解。接下来,王爷会进京,郡王们他顺眼的,也会带进京几个。余下的人马没有得力的人守着,松懈下来,会有可乘之机。”
    毫不掩饰自己的疼爱,陈留郡王拍拍促膝而坐的儿子们肩头,轻轻叹息:“志哥儿大婚,尚的是公主,为父也想去啊。但你们想想,太后恩重,皇上皇恩浩荡,给你们这样的荣耀。梁山王又年青,为父我更要守好边城,不然头一个对不住的就是太后,也让你的舅父看笑话。”
    他在这里说的舅父,单指袁训。
    这话把二兄弟打蒙,萧衍志急了:“可是父亲,我大婚您不去,这怎么能行?”
    陈留郡王更和气地笑着:“你二叔在府中操劳这些年,让他去京里代我受礼。我另有奏章给皇上,家国二字,国为重,皇上必不会怪我。”
    儿子们懂这话,但还是愁眉苦脸。
    陈留郡王就哈哈一声大笑:“只怕皇上看我勤谨,你们的大婚更体面才是。”
    “我们的大婚?”二公子萧衍忠从现在才听出来,虽然他的父亲一直在说你们回京,但萧衍忠以为是说自己陪着哥哥。
    提出反问,萧衍忠道:“我陪父亲,让二叔跟大哥进京。”
    “你也去吧,”陈留郡王笑道:“户部说我们劳民伤财,多去一个打嘴仗也多道口水。再者我奏章上会写明,请皇上把你们亲事一起办了,这样总节约几个费用,买上块糖,把户部尚书的嘴堵上。”
    萧衍忠撇嘴:“糖才不买,提块将士们血染红的土,把他们嘴一个一个的塞上。”
    陈留郡王大笑:“这样也行啊,哈哈,你们是驸马,上有太后,办件儿出格的事情又怎么了。”
    他执意如此,世子萧衍志沉吟道:“父亲的话有道理,打仗费军需,平时却要节俭。一起成亲,国库里省钱不说,成亲后我回来,二弟留京中,以后不会为你成亲再跑一趟。”
    萧衍忠头一扭:“我还想着停两年再成亲,父亲可以在。”
    “傻儿子,你细想想,眼前看似大捷,这几年防御却更重要。王爷允他们和谈,这一谈往京里去一来一回,至少一年出去。这一年里什么变数没有?不要说这一年,就是近两年都得严防。为父算过,你成亲我是去不成,干脆的,你们今年全成亲,回来一个吧。”
    二公子萧衍忠不乐意地道:“那也是我回来,怎么是我留京里。大哥是世子,”
    萧衍志瞅他:“世子才要留在父亲身边呢,”
    “那咱们说好的,轮拨儿的陪父亲,按这个来!”萧衍忠负气的提高嗓音。
    兄弟两个跟以前一样,又要争执一番。儿子们都要陪着,陈留郡王喜欢在心里,却是摆着手面上装苦恼:“好了好了,都是太后的爱孙,我听侍候你们的人说了又说不是,反正得留一个在京里,出去争吧,为父我歇息,一早起来还要写奏章呢。”
    两兄弟欠身出去,亲兵进来侍候陈留郡王睡下,一早起来把奏章细细的写好,又把家信也写好,梁山王打发人过来,请郡王去说话。
    中军营地外的青草地上,萧观背负双手发着牢骚:“哼,残兵败将居然不相信我,不跟我谈,我还不跟他们谈呢!”
    顺风,陈留郡王在马上就听到,下马过来,问道:“又怎么了?”
    “没什么,”萧观若无其事。他是不会告诉陈留郡王,他的老爹杀害几拨高南国往京中游说的使臣,弄的高南诸国不相信梁山王,都以为梁山王好战喜功,跟梁山王和谈,只会让他敲诈到又要打起来。
    高南诸国来使,要求和谈和赎回人头活人的公文,直接送呈各边的府尹。
    如大同府尹余伯南,太原府尹等,都收到。就是萧观这里没有。
    白旗是举起来,独不对着梁山王。
    陈留郡王目光锐利的把萧观打量几眼,知道问也不说,也就不多问。等在一旁,看萧观找自己来说什么。
    “陈留,啊哈,你几时回京?”萧观笑嘻嘻。看似很无害,但看着他入军中的陈留郡王才不上当。
    陈留郡王先不说,漫不经心:“我啊,要看王爷几时进京?您定的是什么日子。”
    郡王悠悠道:“儿子也该看看了,有几年王爷你没见过。这不陪在儿子身边教导,要等儿子长大才知道后悔。说起来,我父帅要我八岁就入军中,也是他思念与我。如果不是太后养在膝下,我也要我的儿子八岁入军中。”
    这两个人说话难投机,萧观脑海里转的飞快。总结出一句,这是讽刺我儿子不行?
    我儿子八岁不敢入军中?
    梁山王呼口气都不能服输,一挺胸脯,骄傲地道:“我儿子今年就到,很快就到,这就打发人去接,我们爷俩还可以在军中过个团圆年。”
    “接?来?”陈留郡王狐疑。
    萧观尽量说的平淡:“这个啊,你儿子本定下今年大婚,这也能赶得上。你回京去,把你的兵权交给我,你可以放心哈哈,我,你还不能不放心吗?”
    王爷把大脸扬一扬,好似他的脸就是一张信任牌。
    陈留郡王一字一句:“我以为你回京主持和谈,我正要对你说,我守着军中,你对我,我,你还能不放心吗?”郡王也把腰杆直一直,好似他说话也千金不换。
    萧观立即就炸了:“你想抢我兵权吗?你太坏了!”
    陈留郡王眯着眼:“那你难道不是想我的兵权?你又好到哪里!”
    两边亲兵们猝不及防,梁山王已经跳起来,萧观手指陈留郡王破口大骂:“你儿子大婚,你凭什么不回京!儿子大婚你都不回京,你打什么心思还用问吗!你休想!”
    “我怕你大捷后骄傲,到底你年轻资历不足!我得留下!”陈留郡王没有失态,却句句犀利。
    “你才资历不足,你才资历不足!”亲兵们想起来拦下来时,萧观脚跳得更高。
    陈留郡王的亲兵也涌下来,同样看似把郡王拦下,其实跟王爷的亲兵一样,把自己的主将拦在身后。
    萧观大骂不止:“居心叵测还用看吗?我在背风口儿也能嗅出来!”
    陈留郡王一句不让:“调动上无能!不是我家舅爷,你粮草早就断了!指挥上糊涂!我每每半死不活,才等来你营救…。”
    “我没等你死了再到,已经很客气,已经是给我家小倌儿面子。那是我家的,我家的小倌儿!”
    梁山王正骂的酣畅淋漓,冷不防一声大喊:“禇大来也!”禇大本来看热闹,也有平心静气支耳朵等着的意思。果然让他等到这一句,拔出拳头奔了过来。
    禇大的疯劲儿,王爷亲兵人人知道。这就有拔兵器的,虽然是拔着往后退着:“禇大个儿,你又无礼了,不得无礼!”
    “呛啷”,对面陈留郡王的亲兵求之不得,是王爷的亲兵先亮的兵器不是,这就拔刀亮剑,同时吆喝:“你们先亮的,不能怪我们!”
    不敢跟禇大拼的王爷亲兵,对郡王亲兵却不怯,大叫着:“啊啊啊啊……”营地外面刀剑鸣击,梁山王和陈留郡王的人又一回打了起来。
    项城郡王闻讯,走过来看看,摇摇头走开。他都懒得劝,这一个王爷一个郡王,都是功高的人,打吧打吧,反正功劳打不掉。
    别的郡王们出来,同样幸灾乐祸,不但不劝,站远些看笑话。渭北郡王带头违反军规,对长平郡王:“你说陈留赢,还是王爷赢?我出五十两银子,赢陈留赢,他气势盛啊,我呸!一个人把功劳全拦干净!”长平郡王慢条斯理:“我押王爷一百两,王爷是主将中的主将,陈留打赢了,功劳也是王爷的。”
    东安世子、靖和世子惯性地寻找萧观安不安全,就见到围着战团外面,萧观让一个大汉追得一圈一圈的跑着。
    那大汉,却是禇大。
    二世子叹口气:“咱们只看着吧,禇大发疯,无人能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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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某位亲爱的表示歉意,郡王家有小四是可执行,但郡王和王爷争兵权,他俩都舍不得回京,这一回是没有小四了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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