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夜晚,陈留郡王率众奉着萧观出军营。繁星满天,袁训往家的方向眺望,默默地想,宝珠现在做什么呢?
    凡事要谨慎小心才好。
    ……
    月下的醉花楼,前院脂粉迷醉,后院子里,男子大跑小跑的闯进房中,把倚在榻上打盹儿的中年妇人吓得摔下来。
    “通”,一声响后,地面都震几震。
    中年妇人跳起来叉腰骂,满身肥肉晃动:“蒋三,又吃多了酒!”
    “妈妈,大事不好!”
    中年妇人眉头倒竖,脸过宽,眉头看上去就有一指多粗,随着话上下抖动:“妈的娘的姥姥的……谁敢往我赛金花门上来闹事!”
    “袁二爷!”
    ……
    片刻寂静,很快让中年妇人的跳脚打碎。“他他他,往我家来作什么!”赛金花舌头打几个卷儿,又强自镇静,装的跟没事人一样:“难道他相中新红的秋姑娘?”
    “妈妈,没听说袁二爱嫖院子。”
    “废话!他走路从来带几个丫头,不爱美人难道爱江山!”赛金花面上一寒:“难道他知道了!”
    蒋三无奈:“他要是不知道,就不会往咱们这城里来,现正在钱家铺子里搅和事。钱家,存放的也有那人的钱,他名头儿太大,有人给我报信,”
    赛金花斜了眼睛:“你名头儿也就不小,还有人给你报信?”
    “妈妈醒醒吧,别说梦话!上个月来的客人,隔城的布贩子,他说的妈妈难道没仔细听?”蒋三嘟囔着。赛金花苦笑:“仔细听了!”
    “那赶紧寻法子,钱家铺子离咱们只有三条街,下一步就往咱们家里来,把那银子全提走,可是一大笔。”蒋三咽口水。
    赛金花沮丧:“好吧,这不是自己的钱不能要。咱们虽是烟花院子挣那不光彩的钱,也是姑娘们雪白身子换的。那银子,的确来路不明。”
    “你赶紧收拾,我往前面瞄着,袁二一到,就让人告诉你,你就抱银子溜几天也罢。估计他也就一阵风,一把子火。烧完刮完也就不管了。”蒋三抬腿出去。
    独留赛金花直眼睛对房顶,嘴里叽叽咕咕:“我这是遭的哪辈子孽,投胎到青楼地,花点儿银子也提心吊胆。”
    腰间取出一把子钥匙,往房后走去。
    那里三间房,掩在阴影中。打开门,见没有摆设,一堆箱子在其中。赛金花面上肉抽搐几下,没好气地骂:“杀千刀的袁二,吃多你娘的洗脚水吗?昏了你的头,和我们过不去。收银子怎么了?他是反贼老娘不管。他是反贼老娘正好自己花用,放我这里就是我的钱,你敢取一锭走,老娘和你把命拼!”
    她没有掌灯,熟门熟路走在箱子中间。这箱子都不大,一尺见方,上着锁。借着房外进来的微弱月光,赛金花贪婪的挤巴着眼睛,全身都是肉疼相。
    骂骂咧咧中,有人回话。
    “说的是我吗?”
    这嗓音如切金断玉声,脆朗的让人闻之一振。由不得的循声寻找,就见最里面的箱子上面,端端正正坐着一个人。
    月光太弱,他容貌如何就看不清楚。看不清容貌,也就把他周身气派显扬出来。
    他一袭雪白宽袍,发上有一顶宽边帽子,垂着轻纱。
    纱若曼舞,无风也自拂动。在清辉月光中,好似谪仙中人。
    这是人见人动心的优美画卷,赛金花却如见鬼。握紧钥匙转身就要溜,回身后的门内,几个大汉静静出现在那里,像原地生长出来的树,早呆上千年万年。
    赛金花傻住眼。
    身后有人,门外有人,她还真的去看了看窗户。
    “哈哈…。”有个娇滴滴女声大笑:“走不了你,老实对我家二爷回话才是!”
    箱子上坐的那个人,悠闲好似坐自己家里,他的打扮,夜里也帽垂轻纱,不以真面目示人,正是江湖传说的袁家二爷。
    ……
    “二爷,您大驾到此,怎不知会我?我让秋姑娘侍候你,秋姑娘啊,生得好身子,一身好功夫,沾过的人都说欲仙欲死,欲死欲仙,好二爷,咱们前边儿去,小曲儿美酒让您痛快痛快不是,”
    赛金花堆出笑容,几十年青楼练就的嘴皮子,不费功夫就一堆热络话出来。
    箱子上坐的,正是宝珠。
    她纹风不动,漫不经心的似赏月色。
    这房里那一丁点儿的月色,昏暗得像下馄饨散了,一锅混沌汤。
    但二爷看得很用心,像天下美景。
    她不开口,赛金花心虚也就不敢停。直说了一刻钟,上前就来搀扶:“我的好二爷啊,上赶着巴结都巴结不到,今儿您总算贵足踏贱地,我扶着您,要不是我上了年纪,我就自己个儿侍候您了……”
    一股劲风把她推倒在地,赛金花摔个踉跄跟斗。
    见袁二还是原样,刚才那娇声又笑:“我家二爷不是你近身得的,快把东西交出来吧!”
    “什么东西!”赛金花恼羞成怒,拍屁股起身,回过一句,放声大叫:“救命啊,袁二杀人越货了……。”
    “噗!”一道银光闪来,一锭银子把赛金花的嘴堵得紧紧的。箱子上坐的袁二,翻眼一瞥,清冷冷出声,一字一句道:“放老实,我要不查得明白清楚,也不来找你!”
    “唔唔,”赛金花费了点功夫,把嘴里银子取出,已是气喘吁吁满头冷汗,露出怯色。眼光,更惊疑不定。
    有个猜测从心底浮出,让赛金花不寒而栗。
    她不敢想……
    “赛妈妈!”袁二爷淡淡。
    “是。”赛金花乖乖回话。
    “把东西给我。”
    “二爷,您现在坐的就是,全在这屋子里。”
    宝珠冷冷望来,赛金花肩头一沉,让她目光又挫下去三分高度。
    “和我装相,我把你沉到江里去!”宝珠微有怒意。
    赛金花还装糊涂,宝珠目光一寒,喝道:“来人!”
    有刀光像是一闪,赛金花杀猪似的大叫出来:“我说我说,在我睡的枕头里面,”刀在她脖子前面停下来,刀在一个面无表情的大汉手中。
    小钥匙出现在赛金花手指尖上,有人去取出一个小小乌木箱子。打开来,呈给宝珠。宝珠吁一口气,是这些。
    泛黄的十几个纸笺静静堆在里面。
    招招手,箱子后面暗角里,走出袅娜的一个美人儿。从头到脚包在薄纱内,仪态风姿如如秀雅。
    捧起小箱子,宝珠起身,不紧不慢地往房外去。
    适才由窗户进来的,这会儿就可以走门。
    “二爷!您还有东西没带走,”赛金花颤抖着大叫。她希望这煞星把该带走的东西全带走,再也不要第二回。
    宽帽轻纱略回面容,轻纱遮得琼鼻秀眸朦胧姣洁,却遮不住秋水似两道眸光。语声慢吞吞:“这些,赏你了!”
    “扑通!”赛金花又摔了一个不相信的跟斗。
    “以后有消息早来报我,见到什么人,见到什么事,”宝珠说到这里,赛金花急急问:“往哪里找您?”
    “各驿站里投信,写我的名字!”袁二傲气地说过,徐步而出。在他身后,不知从哪里跟出来几个娇花软玉似的丫头,也是轻纱遮盖,从箱子后走出来,从门后走出来,把袁二爷和大汉们隔开。
    对着这从容而去的身影,赛金花打个寒噤。我的娘啊,这位是个女人!
    她装傻卖憨,上前去扶,沁人心脾的香粉味道,从没有闻到过的,香的又清幽又夺魄,带着女人肌肤香。
    ……
    难怪多少人寻他寻不到,他真的不折不扣是个女人!
    难怪他要用丫头,不然离人稍近,就闻出脂粉味来。
    …。
    “妈妈,”蒋三跑来欢天喜地:“袁二此时不来,也就不来了吧。”
    赛金花满面泄气:“来过了!”
    “啊,那银子?”蒋三伸头。
    “还在。”
    “那就好,不对呀!他竟然不搜刮无主儿的银子?钱家铺子里的钱可让他刮了个干净。”
    赛金花忧郁地道:“他说赏给咱们了,”
    蒋三结巴:“他说赏……”
    “三儿啊,去告诉那些当家的,咱们再不跟着趟混水。咱们老实挣钱,姑娘们老实挣银子,这些秘密啊,旧古记,咱们跟不起。”赛金花愁眉苦脸。
    蒋三愣一愣,道:“看妈妈说的,咱们这行当,自古低贱。咱们不能趁钱时就趁钱,难道还扮那守法大善人去。”
    “防不胜防啊。”赛金花长叹。
    ……
    如今出来一个女人厉害得搅天动地,名头儿大出好几年,硬是没有人认真会过她。赛金花想,还是老实挣钱吧。
    那些个打歪主意的自以为在暗处,自以为暗箭难防。这一个袁二爷,才真的是暗箭难防。
    …。
    “母亲什么时候回来啊,”袁怀瑜抱着木刀,又来问袁夫人。袁夫人正在看信笑,对着孙子笑眉笑眼:“今天不回来,明天就回来。”
    袁怀瑜嘟嘴儿:“可昨天也是这样说的啊。”但不作理论,拖着木刀,一路刮着地出去。袁怀璞在红叶树下,和哥哥碰上面,小嘴儿更嘟得高:“又把好吃的,送往京里!”
    袁怀瑜大怒。
    他不会勃然怒,胖脸蛋子哆嗦几下就算怒了,木刀一挥,往一个方向就去。袁怀璞握紧小弓箭,也是同一个方向。
    后门内空地上,摆着近百大车。车中大麻袋装得鼓囊囊,绳索捆上,随时准备出发。有两个人在附近坐着等所有人到齐,见小爷们过来没放心上。
    袁怀瑜走到车的背面,袁怀璞也在一辆车后站住。
    兄弟们这又齐心上来,胖脑袋对着点点。小木刀戳进麻袋里,小弓箭也用力扎进去。拔出来,红枣干货掉出来。
    所幸口子不大,只出来几个。
    袁怀璞捡起干木耳,咬上一口,摇摇头:“不好吃!”
    一个红枣砸在他脸上,袁怀瑜正在啃干红枣,又扔一个给弟弟。
    各吃完一个,袁怀瑜道:“给妹妹吃。”兄弟小胖手,各抓几个,小木刀插在腰带上,小弓箭背在肩膀,曳曳的走了。
    几个小子跟在孔青后面,从亭子后面走出。都带笑:“孔大叔,小爷们又来捣乱了。”孔青还是漫不在乎:“小爷小,这是天真。”打发人过去:“让他们重新绑好。”自己带着小子们还是悄后跟着袁怀瑜袁怀璞,直到他们回正房。
    “哈!”
    “哈哈!”
    胖身子进到房里,两声笑就出来。宝珠笑吟吟蹲下身子,张开双手:“宝贝儿,想母亲不想。”袁怀瑜炮弹似的冲上来,袁怀璞流星似的赶上来。
    把宝珠撞得坐在地上—这姿势虽不好看,但根据以前经验,坐地上更能把儿子抱得好——也就顺势坐下。
    茜红色裙子让小小们欢快的践踏着,袁怀瑜抱住宝珠脖子,口水涂到她脸上。袁怀璞抱住宝珠面庞,把红枣往她嘴里塞:“吃吃,不给姐姐吃。”
    满房中嫣然,忠婆用帕子拭眼泪,感叹道:“多能干啊,这就知道…。”宝珠总支起耳朵听下文,但下文再就没有。
    这就知道争宠?还是这就知道争风?宝珠先把红枣吃了,再给儿子们大大的笑脸:“又欺负大姐不是?大姐在京里,不像怀瑜怀璞天天吃得到好东西,都肯疼小妹妹,怎么就不疼姐姐?”
    袁怀瑜不乐意了:“我是哥哥!”
    袁怀璞瞪眼睛:“我是弟弟!”
    这话有意义吗?
    大人听上去全然没有,小小子们是什么意思只有他们知道。但说过,袁怀瑜就去香姐儿面前,给她一个红枣,笑出一嘴小白牙:“二妹,好吃的。”
    鲜艳的红枣,是过年前收的最后一批,等春天晒了又晒,给加寿运去。
    颜色漂亮,枣儿又是精选又精捡的,符合香姐儿喜欢的好看的标准,香姐儿笑眯眯:“谢谢哥哥!”快快乐乐抱住一个吃起来。
    袁夫人面前,是怀璞送去。福姐儿还不会吃,怀璞也一定要给她一个:“吃,咱们自己吃。”
    这一回卫氏也拭泪感叹:“多能干啊,会把家。”
    宝珠啼笑皆非,和儿子们道:“你们不疼姐姐,等去京里,姐姐也不疼你们。”她刚进家门,这本是句玩笑话,不想袁夫人唤她:“宝珠,看看这信。”
    信上笔迹,恶劣的可以。
    但一入眼睛,宝珠如掬珍宝,小心捧在手中,眉开眼又笑。这么差的字,是加寿的。
    加寿能把字写完整,已足够家里人喜欢。几岁孩子,也难计较她的字不好。
    几个大字歪歪扭扭。
    祖母亲启。
    正经的信,到这里也就算写完收信人。
    如果有给父母亲的话,在信中带出一二也就是了。
    但加寿从来与众不同。
    祖母亲启下面,父亲亲启。再下面,母亲亲启。再下面,忠婆婆亲启,卫婆婆亲启……。还有舅祖父亲启,三表伯母亲启……大表兄亲启,小表姐亲启……
    从信封正面写到信封背面,眼花缭乱,让人目不暇接。
    知道的要说寿姐儿在练字,不知道的则只看出寿姐儿霸气的风格,一如既往。
    宝珠念出来,忠婆欢欢喜喜的吃惊:“还有我啊,”
    卫氏欢欢喜喜:“竟然有我?”其实每封信上都有。
    红花双手捧住面庞扮难为情:“大姑娘没把我忘记,”
    一一念完,袁怀瑜袁怀璞直眉愣眼,把个红枣吃个更欢。
    他们还不懂得争风和吃醋,但姐姐不是头一回来信,封封信上都没有他们。这对于在家里和国公府里独占一席之地,众人高捧的小小子们来说,说不出受冷落的证据,却小心眼子泛出,不用证据了,直接不开心。
    这小心眼子也和家人有关。袁夫人总会描补:“姐姐这一回忘记了,”宝珠就说:“姐姐没见过咱们呢,要是见到,一定喜欢。”
    长辈是善意的,把孩子们往一处说。但小小子们本来没意见的,听多了,小意见就出来。
    不是那么爱吃干红枣,袁怀瑜却站起来,对母亲不高兴:“我还要!”
    “要那车上的!”
    “家里的不吃!”
    “就给姐姐的那种!”
    小嘴儿高高的噘起来。
    ……
    “要去京里?”国公夫人听过,眉目一变,面色失落七分。八奶奶把婆婆叫出来,在外间告诉的她:“说寿姐儿想祖母和母亲,又老太太想怀瑜怀璞,香姐儿福姐儿都没见过,老太太上了年纪,要见曾孙情有可原。”
    国公夫人低头,期期艾艾:“这…。宝珠走了,我真是舍不得她。”八奶奶知道婆婆心思,她自己也有。
    但拦不住宝珠婆媳离去,八奶奶不是滋味儿,有家里的平衡让打破之感。“这就不知道哪一年才回来。”
    “加寿离成亲还早,这就不回来了?”好似有刀在心中搅,国公夫人冲口道:“去问问国公,他难道舍得姑奶奶离开?”
    八奶奶眸有希冀:“那母亲去说说?”国公夫人这就回房,见辅国公闭目静静,不好就打搅,先向床前坐下。
    “出了什么事?”国公看不见,也能发问出来,国公夫人并不奇怪。
    当房中只有两个人时,当安宁占据这房中时,国公夫人也油然生出心意相通感,常国公不要茶时,知道他想吃茶,国公要方便时,知道先问他。
    欣然而回:“加寿来信,让姑奶奶和宝珠去看她。说再不去看她,加寿就哭得了不得,”担心全在嗓音里,眉头也浓愁薄忧的颦起:“宝珠要走了,家里可怎么办呢?”
    辅国公微笑:“听上去宝珠像是镇宅太岁?”她一走,就怎么办呢?
    国公夫人自悔失言,掩饰地拿话修补:“您在家,才是镇宅太岁!但宝珠走了,”辅国公还是好笑:“我就威风不起来了?”
    “不是这话……”国公夫人舌头打结,百般解释不清,索性垮下面庞承认:“宝珠是这家里的主心骨,她只要在这,不天天过来,我也能安心。”
    “那你跟她去吧,一辈子安心。”国公忍俊不禁。
    随意的玩笑,不想国公夫人眸子一亮,焕发出年青人的神采。辅国公默默凝视着,见国公夫人双手一拍:“着啊,我们也跟去吧。备下大船坐一程,再备大车,也就到京里,还能见到加寿,可是好些年没给加寿钱,她的红包儿里还有钱用吗?”
    “我也没钱!去年乱,欠收成!宝珠又说穷人难活,不要佃农们租子,她大方,我们也得跟着,去年一个钱没收,还倒拿出钱来修城池。名声是落下来,可老夫口袋瘪了。”
    国公夫人嗫嚅着为宝珠说话:“宝珠心眼儿好不是,”
    “让她赶紧走,早走早好,早走免得两小子见天儿来烦我,”
    话音落下,外面哈哈笑声:“舅祖父,说故事,”
    “祖母来看你,”
    “大将军袁怀瑜到也!”
    “袁怀璞也到也!”
    辅国公佯装不喜欢,但眼睛亮了,嘴里还抱怨:“看看,淘气的又来了。”国公夫人含笑:“再淘气也是你心爱的,”起身去迎袁夫人。
    在外间,国公夫人大胆说出来,难为情地道:“你看,怀瑜怀璞不在,放眼家里,还有谁能开国公的心?你走了,谁能陪他说说知心话,还有宝珠,妯娌们都离不开她。我们要是能跟去,该有多好?”
    袁夫人笑得意味深长,说声知道去见国公。国公夫人留兄妹单独说话,让人备好吃的,寻在家的小公子小姑娘们来和小小子们玩耍。
    果然,没一会儿,小小子们跑出来,寻表兄姐妹们去玩。
    …。
    “这是哪辈子修来的,你找个镇宅太岁当媳妇。这说要走,我家里先乱。没道理,乱也是你家乱,”国公抱怨。
    袁夫人轻笑:“我们不但镇宅,还号令江湖,”
    “噗!”国公喷出一声,哈哈大笑:“那你们一走,后脚我就能折腾些事情出来。袁二爷走了,该是我这老混混地头蛇的天下。”
    “那不行,”袁夫人佯装嗔怪:“不能让哥哥毁了镇宅太岁名声,你跟我们一起进京吧?”
    辅国公暖暖地笑了,真的他要跟去,相信妹妹一家会把他侍候的很好。但国公有不能走的理由:“儿子们都不在家,老四现在蔫了,知耻方能后勇,我不担心,他会好起来。但这几年,我得在他身边,老大又没了,老大媳妇让老八试上一出子,出了年才好起来,”
    袁夫人打断:“作什么要试她?”
    “老八不放心,把老大的小子们留着,老八估计也没想到那小子这么快地去见老大媳妇,那小子是死了的,老大媳妇有阵子声气儿怯弱,怕她影响显贵,我留下好几天才敢给她。我得留下,我才是这家里的镇宅太岁,没小心让宝珠夺了光。趁你们走了,我占住我的要紧。”
    国公面上看不出难过,袁夫人也黯然。
    国公至今为止,没主动说过他落马的事。袁夫人是由袁训那里得知。直到今天,才有“试老大媳妇”的话出来。老大要是好死的,兄弟们为什么要试大嫂心地?
    袁夫人轻声道:“不然,明告诉给她?”
    “那会伤到老大媳妇,带累的显贵也在家里抬不起头。”辅国公淡淡。不愿多提,展颜满面春风,兄妹本就离得很近,也更放悄嗓音:“是宫里想哥儿们了?”
    袁夫人眉展眼舒,亦是悄悄:“是呢,早就想得不行,去年要接,宝珠有了福姐儿,我得照看,我说再等一年,怎么能撇下宝珠和孙子们走,去年又催,这春暖花开,再等不得了,船都派来了,不走不行啊。”
    国公笑得欢畅。
    国公夫人说小小子们能陪他,国公是很舍不得。但和宫里那位相比,国公也得退让。
    “走吧走吧,她也不容易。”国公体谅的口吻。冷不防的,袁夫人笑吟吟道:“以前说的话,算了吧,”
    国公一愣:“什么?”
    “在母亲灵位前说的,此生不和嫂嫂好的话,算了吧。”袁夫人低低叹息:“我们不在你身边,总是挂念你。我冷眼早看出来,你又心向外面了,把怀瑜怀璞最疼,这一分开,不冷清吗?和嫂嫂好了吧,我不在,也放心。”
    辅国公莞尔:“我老了,什么也不管,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想不了那么多。”袁夫人又劝一回,把袁怀瑜袁怀璞留下,自己回去收拾东西。
    ……
    下午,老侯走出房门。钟大老爷要跟上,让老侯阻止:“我单独去向国公道别,万一他不出气哭上来,让你们看到,这就算是英雄气短离别情长了不是?”
    大老爷回房,老侯信步,因顺路,绕个长廊就到,先来看宝珠收拾的如何。
    春天帘半打,在门外就听到里面说话声,不止一个人在。
    “明年千万记得回来。”不知是哪一个女眷。老侯止步,暗暗点头。见桃杏都有早发之意,春光大好,不由得回想那年。
    他头一回和辅国公有亲厚的意思,把对妹妹的歉疚告诉给他。
    “夫妻不和,这是当年太妃强压下的亲事,算我一生倒霉,好在我也有儿子,也没治死她的心,对她,我心里安,但就我的妹妹老而无依,孙女儿出嫁后,她孤单一人,国公,我要告老返京,把妹妹接来同住,也好照应。”
    不想辅国公道:“那,何不招个上门的养老女婿?岂不是好?”
    “我也想过,但非知根知底知性情,就招不得。招来不好,小夫妻生气我当看不到,对我妹妹怠慢,我不能看。”
    辅国公当时没说,微微一笑似有深意,老侯也没放心上,和他游完春分开。
    第二回说这事,是辅国公又一次从战场上下来。怕老侯在他回来以前就告老,先有几封信稳住老侯,说他有要事相商。老侯说声告老,也不能说走就走,各项事情妥善安排,直等到辅国公回来。
    小宴在内宅,国公徐徐提起。
    “我有一个外甥,可以配你家姑奶奶孙女儿不?”
    老侯问姓名,大吃一惊:“袁训!哪个袁训!”
    辅国公得意:“太子府上的那个袁训!”郑重地道:“先说好,姑娘得能配得上我外甥,要能孝敬我妹妹,成亲后,你不担心你家姑奶奶受屈,我也不担心我家姑奶奶。两下里合得来,才能成夫妻。”
    老侯想想这主意真不坏,就道:“那就当面儿相看相看,相得中,就成,你我就无遗憾。相不中,你我再找别的主意。”
    从老侯去信给安老太太,到袁训去相看,全是那一年的事情。
    ……
    从现在来看,这门亲事许的是天上难找,地上无双。袁训不但受太子器重,隐然宫中后台强硬。
    而宝珠呢,她自家婆婆丈夫满意也就罢了,国公也满意,国公府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不满意的。
    她这正经的回京看女儿,也全割舍不下她。
    老侯满意的叹着气,从角门去看国公。
    亭子下树林里,日光晒得花草叶子暖洋洋。一群孩子在说话。
    “怀瑜,拉勾,明年你一定回来!”
    袁怀瑜不懂事儿,就和表兄们拉勾。
    “怀璞,你走了,谁还吃我的东西呢撕我的书呢?”
    袁怀璞搔头:“我会回来的,我一定回来!”
    老侯笑得滋味儿美好,负手满意走开。
    大人舍不得大人,孩子们舍不得孩子们。这亲事老夫做的好。
    能见到国公正房时,国公夫人早早迎出来,在廊下还是凄然:“老大人,您看,都要走了不是?”
    “我是来看国公的,也玩了也乐了,上年纪了,一把老骨头,还是赶紧的回京,坐我家里好。”半打趣着自己,老侯走入内房。
    辅国公闻声,侧侧脸儿。他安慰妹妹,调侃妻子,但对老侯流露真情意:“老大人,我们几时再能见面?”
    床前有椅子,老侯坐下就哭。顷刻,泪满衣襟:“我都七十上下的年纪,这一别是此生难见,这是最后相聚啊,”
    惹的辅国公也哭:“我这身子,也难说哪一天就去。”
    “最后一聚啊,你不能喝酒,我中午对着你喝几杯,算你陪我。曾记得你有家传宝刀,再给我看一眼,也是最后一眼呐,”
    国公就命取出,老侯拔出在手,精光四射,寒到眉睫。看了又看,不足够,也不入鞘,横刀在床前放茶水的小几上,放了个刀尖对外,对着自己。
    又哭,哭了一会儿,想是又要看刀,泪眼婆娑着去取,手指直对刀刃而去。
    辅国公脱口而出:“小心!”刀就在床前,他一抬手,就握住老侯手腕。离刀刃不过两指左右距离。
    “哈哈哈!”泪痕满面的老侯放声长笑,笑过,恶狠狠逼视国公,骂道:“你个鬼东西!把我骗得好苦!你不是瞧不见吗?你怎知道刀尖是对着我的!”
    辅国公傻了眼,窘迫地要松开老侯的手,让老侯握住。老侯袖子一抹,泪水就全干,气呼呼继续骂个不停:“记不记得有一年,也是这样,我要看刀,当时刀是你放的,我在你对面,刀尖就对住我!我酒醉信手要取,亏你拦住,说这刀吹毛断发,碰上去就伤。嘿嘿,老坏蛋!你把我蒙得好!”
    一层紫色,把辅国公面容辅满。国公结结巴巴:“这个……那个……”
    “让我揭穿你吧!你要是不瞎,怎么好意思对着你老婆!坏东西。你装看不见,天天偷看她!”
    “当啷!”外面摔了东西。
    国公夫人手握茶盘,一盖碗茶摔在她脚下,在门帘外直了眼睛。看得见的?
    那他天天对着自己凝视,不是在循声,就是在看自己?
    这太羞人了!
    国公夫人把茶盘胡乱一放,转身就走。这地方再也不能呆了,他是看得见的,这可怎么再面对他?
    脚步声传到里面,辅国公更局促不安,自他卧床后,常进来的总是国公夫人。刚才那个也一定是她。国公对着老侯央告:“你别说出去,别……”
    老侯得意占了上风:“哈哈,你当她听不到不成?哈哈,你鲁班面前抡大斧,在我面前也玩花样。哈哈,这层窗户纸我给你捅开来,一是我走后,你们夫妻和美,我也就放心。二嘛,让你犯坏,让你装。说实话,你几时能看见的?”
    窗外,国公夫人慢慢走回来。
    随后而起的好奇,促使国公夫人很想再听听,把耳朵凑上去,就听国公吞吞吐吐:“像是,回来的路上就能看见,”
    “那你这个不要脸的,你还不说你自己住!”老侯大获全胜,更戏谑个没完。
    国公面如红烧的一切菜,嘿嘿陪笑:“这不是,我起不来,我真的起不来,儿子让我往哪里去,我只能哪里去,”
    难面对老侯,辅国公胡乱遮羞:“哎呀,这有伤的人,伤心的很呐。”
    国公夫人在窗外悄啐,你还有嘴不会说吗?
    “你有嘴不会说吗?”老侯也是这样骂他。
    辅国公装腔作势:“如今要看孩子们脸色,不敢得罪呀,不敢得罪,”
    “啐!”
    “呸!”
    一个房外,一个房里,老侯和国公夫人一起啐辅国公。
    国公坦白到此时,稳住阵脚。正要反把老侯骂上一顿,袁怀瑜袁怀璞跑来,手中托着个小鸟:“舅祖父,摔伤了的,”
    抬眼一看,袁怀瑜小脸儿煞白,袁怀璞脚步顿止。国公示意老侯收起刀,免得伤到他们。却见小小子们不是看到刀,走过来,两只小胖手按到国公面上,袁怀瑜大叫出来:“舅祖母,你快来啊,舅祖父又病了!”
    袁怀璞干脆跑出去找国公夫人。
    那面上通红的,像极舅祖父有回发热那模样。
    国公夫人慌了手脚,她还没有想好怎么面对丈夫,暂时见不得他。但往哪里躲呢,躲起来国公要茶要水也就无人。还没想好,让袁怀璞抓住裙角,直拖进房,袁怀璞满头大汗,和表兄们玩出来的汗流浃背在此时看上去,像他出大力气把国公夫人弄来。
    老侯夸一声:“好小子!”不去管国公有多么不自在,也不管国公夫人不敢抬头,一左一右扯上小小子们,满意而回。
    他满意的往这里来,再满意的回去。见院子里花红柳绿,今天真是满意的好日子。
    …。
    辞别的那一天,国公真情流露。
    小小子们全是小冠服,小披风小木刀,金冠上镶一个大明珠,英姿飒爽让母亲带着进来。“哇!”袁怀瑜放声大哭:“我不要看姐姐,我要听舅祖父说故事!”
    袁怀璞抽抽噎噎:“姐姐不好,我不要姐姐!”
    辅国公逐一摸着两个脑袋,在小金冠侧抚来抚去不忍丢开。都看得出来他含悲忍泪,还要教导他们:“京里也是你们的家,进宫里要乖乖的,要会叫人,要听话,”
    不知道内情的人,也不怀疑袁怀瑜袁怀璞会进宫。加寿就在宫里不是?
    “不去!”
    “不进宫!”
    小小子们撇着嘴儿哭,辅国公狠下心,对宝珠喝道:“带出去,送车上!”孔青和万大同走上来,抱住一个往外面走,袁怀瑜挣扎着,哭着骂出来:“坏蛋,不要你抱我!”和弟弟让强带出房门,辅国公老泪纵横,目光紧紧随着:“要回来的呀,不要一去就不回来了,”
    宝珠含泪拜下:“舅父放心,还回来呢。”
    辅国公又叹气着笑:“不要回来了,回来了也伤人的心,这是袁家的根,不让回来你也别争。”
    袁夫人抱着香姐儿,忠婆抱着福姐儿过来。
    满房中全是悲伤的,只有福姐儿到了面前,有些懂事,心想怎么都哭呢?眼神儿左扫右瞄,最后对着辅国公甜甜一笑。
    “这个孩子好,”辅国公悲伤稍减。
    袁夫人代福姐儿道:“让舅祖父好好的养着,寿姐儿成亲要去看,福姐儿成亲也要去看,是不是?”
    加福又甜甜地一笑。
    辅国公笑了:“这进京就要拜婆婆吧?”
    “都等着呢,自然要拜。小王爷在这里住着,夸我们好。想来王妃也必然说好。”袁夫人和辅国公一问一答说起来。
    国公夫人走向宝珠,紧握住她手,也不哭了:“看看我们,只为自己想着。你是应该去的,孩子们亲事全在京里,加寿也好些年没见,理当去看看。但是间中也想着回来,你丈夫可还在这里。”
    宝珠就没告诉她,命袁训等人返京的公文已经出京,孔掌柜的快手先给宝珠知会一声。
    这个家对宝珠情意深厚,宝珠想就是夫妻同回京中,也是要回来看看的。一一看向妯娌们:“必然回来,得空儿,你们也往京中去走走。”
    含笑向国公:“舅父,您若是现在答应,一同动身还来得及。”
    辅国公微笑:“好孩子,我有八个媳妇,你是我第九个,要奉养要轮不到你家先。”
    这样各几段话出来,房中悲伤又下去不少。宝珠再和国公玩笑:“看来是要表凶回来,才请得动舅父动身。”
    辅国公笑了出来,福姐儿见到全喜欢了,更卖力的笑啊笑。小小的容颜,清秀眉眼儿,再加上这无处不在的笑容,像春花铺满房中。
    老侯这个时候进来,带着儿子们,拿着两个红纸卷。
    “喏喏,我有礼物送你。”
    自己展开一幅,红纸上几个大字:“琴瑟和谐。”钟大老爷展开另一个:“喜结连理。”
    国公哭笑不得:“老大人,你老不正经!”
    “比装模作样好。”老侯送给国公夫人,带笑道:“你们再结连理,这喜酒我就喝不成了,这样吧,这个不要脸的不能喝,你代喝,敬过我酒,我就上船去了,以后再也不来,也没有可想的。”
    袁夫人也说是,国公夫人也不能十分避开,让人取酒,敬过老侯,钟家兄弟也跟着趁着喝了,袁夫人也喝过,龙四宝珠和众媳妇们敬过,行路的人起程。
    ……
    京里。
    中宫见天儿睡不好,又精神足。嘴角总微勾,像勾住许多难以言明的喜悦。每当她这样,陪着的瑞庆殿下,淑妃和老太太,也是一样的开心。
    “怀瑜怀璞有这么高吧?”中宫比划着,希冀太多。先是比划有自己榻高,不能安抚自己,把手抬高寸许:“应该在这里,”又喜盈盈,手再高寸许:“这样,就差不多。”
    瑞庆殿下叫来加寿:“以后不疼你了,疼弟弟妹妹去,可好?”加寿才不信,加寿永远是自信无敌,小鼻子一翘,扑到瑞庆殿下怀里:“姑姑会疼我的。”
    “好东西要分出去,你怕不怕?”瑞庆殿下嘻嘻。加寿响亮地回答:“不怕!”中宫嗔怪公主:“你又这样的笑,亲事已定下,你大了,稳重些吧。”
    瑞庆殿下扁扁嘴儿。
    镇南王妃去世,公主让拘得老实一两年,总算今年就要满服,亲事定在明年正月里,抓紧时间玩会儿,又听到这些话。
    好在母后的心又回到怀瑜怀璞身上,瑞庆殿下悄悄儿的向加寿做个鬼脸,加寿飞快回了一个,姑侄们抱住,摇头晃脑的嘿嘿。
    由可爱的加寿,让瑞庆殿下也盼望:“母后,您先猜猜,加禄是什么模样,加福又是什么模样?”
    公主又要乐:“加福的名字真的要改改,”
    “佳福!别加福加福的叫,佳丽之福,好名字!”中宫嗔着,让人往宫门上去看:“下船了吧?”
    任保走进来,中宫猛然一喜:“到了?”
    任保陪笑:“梁山王妃宫门上求见,”中宫带着失落:“哦,让她进来吧。”梁山王妃和世子妃带着小小王爷,兴冲冲进来:“我们来看看福姐儿。”
    中宫让她们静候。
    没多久,沈家连家尚家全到,卢家也跟着来凑趣。中宫一次又一次的失落,任保又进来时,中宫都有些恼火,沉下脸:“还没有到?”
    任保险些不敢回话,硬着头皮:“平阳县主求见娘娘,”中宫怒道:“她来做什么!”任保小心地道:“葛通将军的夫人,借住昭勇将军家,应该来听消息的吧。”
    中宫只能强压恼怒,让宣进来。对于这一个一个来打岔的人,中宫正不喜欢。外面有人回话:“昭勇将军夫人宫门上求见。”
    “宣!”中宫雀跃地命道,等不及,随即站起,她一起身,都随着起来,任保劝道:“娘娘贵体,不可亲迎。”
    “我坐累了走走。”中宫没好气。本来她只是想站站,让任保说的气上来,使性子走上两步,对着宫门目不转睛。
    怀瑜怀璞,你们长大了没有?
    袁夫人宝珠转进宫门,饶是宫门离殿中远,也能看到中宫翘首姿态。袁夫人低声道:“也太性急。”
    宝珠又把儿子交待几句,有女官们过来迎接。袁怀瑜袁怀璞乖乖的,一般他们是不许陌生人抱的,这就不说话,让抱着直进殿室。
    中宫的泪水,哗啦就下来。
    ------题外话------
    晚了十分钟,十分钟啊啊啊,惭愧仔呃,盼望明天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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