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欣瑶见张馨玉被人叫走,再无半点兴致,懒懒的坐在角落,回想着刚刚发生的一幕。
    莺归在旁轻轻的扇着锦扇,心里替小姐担忧不已。三小姐这人惯会欺软怕硬,公主府嫡出的外孙女她惹不起,必定会把帐算到小姐身上。
    蒋欣瑶轻声道:“莺归,别担心,你家小姐我从不惹事,也从不怕事。”
    莺归悄悄道:“小姐,张家小姐可真厉害,那气势,那胆量,看着真让人解气。”
    蒋欣瑶轻轻摇:“莺归,看事情不能光看表面,一定要多问个为什么。真正厉害的人怕是一句话都懒得说的。”
    莺归疑道:“小姐,那你说,谁是那厉害的?”
    蒋欣瑶认真的想了想,道:“在我眼里,母亲才是头一份。”
    莺归更是不解道:“怎么会是二太太?老太太可比她厉害多了。我每次去归云堂,老太太什么都不说,眼神轻轻的看你一眼,就能看到你心里去。我就觉得两腿发软,舌头打结,路也不会走了,话也不会说了。”
    蒋欣瑶笑骂道:“没出息的丫鬟。记着,能让你看着害怕的人,都是纸老虎;那些面上对你笑的,才要多长个心眼。”
    莺归与冬梅相比,到底还差了些,好在对欣瑶忠心耿耿,又做得一手好菜,自有一份旁人比不得的情份。
    主仆两人躲在角落里,悠闲地说着话,冷不防母亲身边的大丫鬟夏荷满头是汗,火急火燎的找了来,急道:“四小姐,让奴婢好一阵找,前面端午争巧开始了,二太太让你把绣好的香囊拿去呢。”
    “母亲人呢?”
    “回小姐,二太太被人缠着,走不开,特意让奴婢来通知你的。快些吧,一会就晚了。”
    蒋欣瑶笑道:“夏荷姐姐快喝口茶,消消暑气,争不争巧的倒也没什么,把夏茶姐姐热坏了,我可心疼。”
    夏荷笑道:“小姐说话就是暖人心,奴婢先送了香囊去,回头再找小姐讨喝茶。”
    蒋欣瑶取出香囊,交给夏荷。夏荷给小姐道了个福,匆匆离去。
    莺归忙道:“小姐,那边好生热闹,去瞧瞧吧,这端午争巧一年才得一回。”
    蒋欣瑶实在懒得起身,见舱外日头高照,热浪阵阵,便歇了心思,只派莺归前去看探一番。
    半柱香过后,莺归一脸兴奋走过来,高声道:“小姐,小姐,你的香囊得了第二名,快走吧,前三名,沈府都有赏呢。”
    蒋欣瑶问道:“噢,谁是第一?”
    莺归道:“林知州的千金林依依小姐。”
    蒋欣瑶思忖半晌,笑道:“嗯,去跟母亲说我中暑了,有什么赏赐让母亲代为拿着,回头再给我。”
    莺归怨道:“小姐,好好的坐在舱里,倒中了暑,那些个太太,小姐在舱外晒着日头,一个个可生龙活虎着呢。这谎话,叫我如何说得出口?”
    “笨丫鬟,你就不会说,你家小姐身子弱,快去快去。”
    莺归心下鄙视,小姐哪里身子弱?分明是懒,若是自己做了一桌好菜,便是日头再毒,保准跑得比哪个都快。
    蒋欣瑶无可奈何的看着莺归一脸忿忿的离去。
    当真以为沈府游船只是游个船那么简单。沈府从人选,下帖子,到刚刚的争巧,怕都是有深意的。争巧,争得什么巧?不是香囊,是人吧。她可不想我为鱼肉,人为刀俎。
    其实,沈府办这个端午游船一是为着拉拢,讨好苏州府各大名门贵族。二是让太太们从这些个小姐中选出门当户对的人选,相互联姻。三是通过太太,小姐们的闲谈,把握朝中风向。苏州府各大家族,谁家没几个在朝中为官的人。
    蒋欣瑶前世无聊时好歹也看过几部历史剧,内宅连着朝堂这么浅显的道理也是明白的。老话不是说吗,宴无好宴,席无好席,枪打出头鸟,句句箴言啊!这也是为什么蒋欣瑶一身素静赴宴,远离人群的原因。
    她是个简单的人,只想过简单的生活,那些个高门大院,不是她想呆的地方,看着光鲜亮丽,内里不知道龌龊成什么样,她可不想一生耗在于人争斗上。尔之蜜糖,我之砒霜,若有可能,她还想回老宅生活,衣食无忧,闲看庭前花开花落,乐得逍遥自在。
    顾氏听闻女儿中暑,朝众女陪了不是,又与陈氏打了个招呼,便匆匆赶到蒋欣瑶身边。见女儿一脸闲适的喝着茶,哪有一丝中暑的迹象,嗔骂道:“你这皮猴,这种话可是用来玩笑的?母亲早晚被你吓出病来。”
    蒋欣瑶上前搂着顾氏的胳膊,拉着她坐下,娇笑道:“母亲,别生气,舱外虽说有篷子,热气也盛,母亲一身冰肌玉肤,晒伤了可不好。今儿个母亲的风头太盛,过犹不及,倒不如陪着女儿喝喝茶来得自在。”
    顾氏早就不耐烦应付诸人,正想着法脱身呢,当下接过莺归递来的茶,轻轻的啜上一口,长叹道:“下不为例,这借口虽说是假的,乍一听,少不得信以为真,母亲这会儿心还跳得厉害。”
    蒋欣瑶笑容更深:“还是母亲疼我。”母女俩会心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正午时分,众人纷纷回舱。沈家下人把事先准备好的一人一份的吃食端上。太太,小姐纷纷姿态优雅的品尝起来。
    舱外一妙龄少女手捧琵琶,高声弹唱助兴,媚眼顾盼,柔情无限。众人边吃边听,两岸风光尚好,船内吴侬软语,别有一番趣味。
    正当众人怡然自得之时,身后远远传来一阵男子爽朗的笑声,只见蒋府另一只停靠在岸的游船急驰而来,众男子站立船头,均朝她们含笑看来。
    太太,小姐们惊慌失措红了脸庞,纷纷拉下竹帘,躲进舱内,引得男子们好一阵放声大笑。
    蒋欣瑶脸不红,心不跳,全然不顾许多闺中小姐娇羞含笑的模样,自顾自吃着。
    男人?放在哪朝哪代都一个德性,不足为奇。
    也不知哪个狂书生,喝了几杯酒,一时兴起,高声诵读:“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参差荇菜,左右?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声音温雅磁性,松弛有度,充分表达了这厮对美女的渴望。
    诵毕,两船静寂无声。这个举动若放在魏晋时期,只会道一个狂放不羁、率真洒脱。若放在伦理道德,规范教条的今日,就孟浪了些。传出去,这一船太太,小姐的名声可不好听。
    这时船上众女的表情就不是娇羞含笑,而是一个个怒目相对,愤恨不已。
    但见沈家大奶奶张馨月打起竹帘,高声回道:“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东方千余骑,夫婿居上头。何用识夫婿?”说罢,呸了一声,狠狠摔下竹帘。
    河面上沉寂几秒后,忽然沸腾起来,那狂书生满脸通红,掩面回舱。众男子一阵大笑,随船前行,笑声渐行渐远。
    舱中女子这才纷纷上前,围着张氏,称赞不已。
    蒋欣瑶见张氏机智聪明的以诗经中《陌上桑》中罗敷严正义词的拒绝使君**的句子,幽默风趣的回复了狂书生的《关睢》,直白的告诉他,我等美妙女子,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不是你这样的屑小可以狂想的。
    蒋欣瑶感叹严氏的女儿聪慧过人的同时,也对那狂放书生伸出无限的同情。
    你说你爱慕就爱慕吧,相中哪一个,私底下托丫鬟递个情书,写个酸诗什么的,说不定还能成就一段西厢式的佳话。偏他不知死活的对着一船太太,小姐们高声嚷嚷,活该碰着一鼻子灰。
    欣瑶哪里知道,这段小插曲让端午游船有了份惊艳,成了众女子口中的笑谈。众女日后回忆起,心下莫名悸动,那狂书生抑扬顿挫的声音犹在耳边,久久不曾消失。
    ……
    蒋欣瑶等人回到府中,已是落日时分,几人往归云堂给老太太请了安,陪笑着说了些游船的趣事,方回房里休息。
    周姨娘坐立不安了一天,听闻女儿回府,忙令婢女端了百合莲子汤,往女儿房中去。
    蒋欣珊刚刚去了妆面,坐在镜前发呆,望着镜子里女子佼好的面容,回想起今日在游船上的境遇,压抑了许久的怒火再也控制不住,转过身拿起茶盏用力往地上砸去。犹不解恨,又拿起就近的美人瓶,摔个粉碎。
    周姨娘刚进院子,就听得女儿房里传出两声碎响,忙上前看个究竟。
    蒋欣珊见到生母,扑进她怀里,忍不住放声痛哭,只把周姨娘哭得是肝肠寸断。
    哭声渐渐转弱,丫鬟有眼色的端着水给三小姐净面,待小姐洗漱过后,轻轻关上房门,留母女两人说话。
    蒋欣珊便把今日所受之委屈,一五一十的告诉给了周姨娘,当然免不得一番添油加醋,粉饰自己,抹黑他人。蒋欣瑶与沈英不幸归入抹黑的人群之中。
    周姨娘一听,七窍生烟,怒不可遏。这还得了,宝贝女儿在外被人冷落不谈,还有人胆大包天到朝她摔热茶,这蒋府女眷不说帮着自己人,反而对着外人陪笑脸,果然是一群势利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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