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姨娘见女儿来,忙起身亲自沏了热茶递给女儿,眼巴巴的坐在一边看着。
    蒋欣瑜过了年便满十四,正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只她长相随母,仅仅称得上清秀可人,又是庶出,即便从小养在嫡母跟前,但明眼人一打听,便知其底细。
    富贵人家,最讲究门第,都不愿意娶个庶出的小姐为正妻。家世背景普通的人家,蒋宏建夫妇又瞧不上眼。所以也就高不成低不就的拖着。
    蒋欣瑜虽心中暗暗着急,却不能在脸上表示出来,只得天天在嫡母面前奉承,只盼着把嫡母哄高兴了,给她说户好人家。
    欣愉见姨娘凝视她,轻声安慰道:“姨娘不必为我担心,母亲对我甚好,姨娘只管自己保重身体,把父亲照顾好才是。”
    杜姨娘作拭泪状:“姨娘没本事,你父亲又是个喜新厌旧的,只苦了我儿,眼看过了年就要十四了,还没个着落,你让姨娘如何不担心?”
    欣愉面色绯红,深垂首轻叹道:“我比不得大姐姐好命!”
    蒋家大小姐蒋欣琼嫁给了苏州府的名门望族冯家,去年冯家老爷升迁礼部郎中,举家迁到了京城。
    蒋欣琼容貌出众,虽性子柔和,内里却自有方圆,再加上肚子争气,进门不到两年,就生下了哥儿,因此颇得公婆欢心。
    杜姨娘一听这话,心中更加酸涩:“我儿若托生在太太肚子里就好了。”
    “姨娘何苦总说这样的话。这些年母亲,哥哥,嫂嫂从未把我当外人。”
    杜姨娘一哂,忙岔开了话:“今儿一处吃饭,你见那四小姐,为人如何?”
    蒋欣瑜细想了想道:“姨娘今儿是没见到四妹妹,一身素色小袄,头上珠钗全无,一只白玉簪子挽着发,偏就是大嫂那般颜色的人,也给比了下去。那双眼睛,长得真好,又黑又亮,恍若春日里的阳光,看得人心里暖暖的。只是如今年纪尚小,若再大上几岁,怕是……”
    蒋欣瑶略有停顿,放缓了语速,悠悠道:“我瞧着四妹妹的规矩也是好的,举手投足半丝差错也无。至于为人,一时还看不出来,日后慢慢处长了,就知一二。”
    “这倒也不奇,只看她母亲,就知道错不了。怪道当初那周姨娘要下狠手。若她在,哪有三小姐什么事啊?”
    欣愉惊道:“姨娘,你是说……”
    杜姨娘轻声道:“傻孩子,这天底下的母亲,为了自己的孩子,哪还顾得了别人?便是姨娘我,为了你,也能下得了手去。”
    欣愉转了几个心思,拉着杜姨娘的手道:“姨娘的话女儿记下了,我们啊,在旁看着就行。前儿大姐姐捎信回来,只说想家,姨娘若有空,帮大姐做几身漂亮的衣裳,也好全了我的心思不是?”
    杜姨娘叹道:“若是你大姐姐能像你念着她一样,念着你,姨娘也不用为你在这百般发愁了。”
    欣愉道:“姨娘别急,人各有命,强求不得,女儿自有打算。”
    ……
    冬梅一大早就把莺归,淡月,微云叫到身前,把小姐的意思告诉了三人。
    冬梅板着脸道:“你们跟了我这些年,多少应该知道我的脾气。我只说一点,把主子放在心上,做好自己份内的事,多听多看,谨言慎行就行了。莺归你负责吃食,便是最最重要的一块,府里人多手杂,多长只眼睛。衣物这块交给微云,心细些也就够了。淡月,小姐另有重用,以后这听风轩的帐由你来管。”
    目光落在三人的脸上,冬梅沉吟片刻,缓了语气道:“我比你们年长几岁,看你们,都像看妹妹一样,姐姐说句掏心窝子话,小姐是个心善的,能跟着这样的主子,是咱们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什么话能说,什么事能做,什么人得防着,心中都要有成算,这府里不比青阳镇。”
    三人恭敬的应下。
    冬梅想了想又道:“李妈妈年长,熬不得夜,从今儿个开始,咱们四人轮流上夜。容我再多句嘴,青山院那几位,仔细着些,出不得半点错。”
    三人点头应下不提。
    蒋欣瑶波澜不惊的开始在蒋府的生活。
    每日陪着母亲去归云堂请安,看母亲理家,一个上午就这样晃悠悠的过去了。在秋水院吃罢午饭,歪一会,便在纸上写写画画,跟几个丫鬟说说笑笑。心情好了,做些针线活,也不怎么出门,只呆在听风轩里闲闲过日。
    也难怪蒋欣瑶这样懒散,因这江南的冬日实在阴冷的很,日头又短,园子里那些个花花草草,都落败了,心湖边冷风飕飕,哪比得上呆在房里,烤着火来得舒服。
    树欲静而风不止,蒋欣瑶一厢情愿关起门来过日子,哪料到有人就看不惯她如此清静。
    先是二小姐蒋欣瑜隔三差五便来听风轩坐坐,今儿来送个点心,明儿送个茶叶,颇有示好的意思。
    欣瑶对这个文静的二姐很有好感,常陪着说话,回礼一次也没拉下。
    蒋欣瑜拿了几次回礼后,一个人在房里思绪良久。第二日便空着手去了听风轩。
    蒋欣瑶心下一松,看向欣瑜的目光越发的柔和。两人都不是多话之人,说累了,就静静的在一处做针线,倒还清静。
    没几日三小姐蒋欣珊也摇摇而来,说是多年不见,关心一下四妹妹的生活情况。
    蒋欣珊一来,蒋欣瑜也不多坐,闲说几句,便找个借口离开。只留下二房两个姐妹面面相觑。
    蒋欣瑶见二姐姐如此行事,心下一片清明。同为蒋家庶出的女儿,一个是老太太的眼珠子,一个生母只是个婢女,同庶不同命,也是该避其锋芒。
    蒋欣珊一坐就是半日,先是感叹一下姐妹情谊,接着回忆扬州美好生活,最后对着欣瑶的衣服,首饰,作出一番精彩点评。
    四妹妹,这耳坠俗了些,用红宝石的更好。
    四妹妹,这衣服的款式老了些,胸腰处得再收紧些。瞧瞧这裙子的做工,啧,啧,啧,看看这针脚,一点都不够致密。
    四妹妹,脸上也不擦些胭脂口红,小脸苍白得没法入眼。发式也俗气的很,得换换。
    总之,蒋欣瑶从头到脚,从里到外,无一处能入她眼。
    蒋欣瑶对这种贬低别人,抬高自己的形为采取的态度是听之任之的三不政策:不搭理,不回应,不反驳。她忙着干她的活,没心思应付眼前这只骄傲的孔雀。
    三姐姐,胸腰收得紧,对胸部发育有碍;胭脂擦多了,影响皮肤呼吸;头上戴了全套,对颈椎不好。我俗气我乐意,你打哪儿来,就回哪儿去,拜托高抬贵手。这句话,蒋欣瑶每日里只要在吃饭前默念三遍,保证胃口大好。
    蒋三小姐的利器碰上了蒋四小姐的盾,自然就不好使了。一个月后,蒋欣珊停止了造访听风轩的活动。
    欣瑶长舒一口气,捧着个手炉窝在塌上笑而不语。
    莺归端着银耳莲子羹进来,见三小姐今日不在,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忙问三小姐去了哪里。
    欣瑶想了想道:“蚂蚁离开你家,不是你家要下雨,而是寻着了比你家更香的骨头。”
    莺归听罢,只觉茫然。
    有着娱记潜质的李妈妈在两日后成功的八卦出了三小姐为什么离开听风轩,并且打探出三小姐寻着的那根更香的骨头。
    首先李妈妈告诉欣瑶,三小姐之所以天天来听风轩,是因为周姨娘听闻四小姐房里金壁辉煌,金珠宝贝,耀眼争光。又听说四小姐穿罗裹段,插金戴银。生怕二太太趁机把蒋府库房里的宝贝都挪了窝,这才支使了女儿前来打探。
    哪知咱们的四小姐不喜华服珠翠,衣服换来换去只那么几套,珠翠戴来戴去,也只那几只簪子。至于顾氏放在房里的那些个贵重东西,也早就被她收了起来,趴在箱子里睡觉。
    一个月下来,蒋欣瑶油盐不进的态度惹得蒋欣珊异常的恼火,只觉得对牛弹琴。想看的东西没看到,只得偃旗息鼓,转战了阵地。也是,一个在乡下住惯的小丫头,哪懂什么是高贵,什么是美艳,什么是气派。
    蒋欣瑶听到这里,脑子里的第一反应是:听闻?听谁闻?哟,这周姨娘的手伸得够长啊,且速度也不慢。
    其次李妈妈告诉欣瑶,现在三小姐天天跑到大奶奶房里,一呆就是半天,至于干什么,目前还没有打探出来。
    蒋欣瑶拉着李妈妈的手,塞给她五两碎银子,道:“妈妈辛苦了,得空得把院里的杂草清理清理,看着有些碍眼。也别拔,放在那儿,让大伙心里有个数就行。”
    李妈妈心领神会,掀了帘子风风火火的出了屋。
    莺归上前摸了摸小姐的手,把火盆子的里银霜碳拨弄了几下,见小姐发呆,冷笑道:“小姐,何必为那种人伤神呢,咱们只管过自己的日子,凡事有二老爷,二太太呢。”
    蒋欣瑶笑着说:“傻丫头,我哪里是为着她,你可知父亲最近歇在哪儿?”
    莺归红着脸羞道:“小姐,听说这几日都是歇在二太太房里的,其它的我就不知道了。”
    欣瑶沉思片刻,笑道:“父亲新纳的姨娘那头呢?听说那位可是个容色极好的。”
    “奴婢倒是见过一回,确实长得标致。不过二老爷好像也不大往那位的院子里去。”
    “噢?”
    蒋欣瑶深笑道“看来周姨娘是有些急了。今天晚上,你到小厨房做两个拿手的菜,咱们去母亲那儿蹭饭去。再让李妈妈捎个信回去,让燕鸣把我放在福伯那边的书带一小部份过来,顺便瞧瞧你这个姐姐。你们姐弟俩一晃大半个月未见了。”
    莺归细细品了品小姐的话,点点头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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