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书说到顾氏杀鸡给猴看。
    此事过后,众仆人收了不屑之色,在顾氏跟前个个低眉顺眼,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行事也都安份守已。
    且众人渐渐发现,这**奶虽然看似温柔似水,与人说话也常常微微含笑,处理起事情来却有头有脑,有胆有识,半丝都糊弄不得,杀伐决断比着太太更利害了一层,越发的用心当起差来,生怕自己就是下一只待宰肥鸡。
    ……
    正月刚过,喜事临门。蒋宏生正式升任扬州知州,官居六品。
    前来道喜的亲朋同僚一波接一波,顾氏忙得脚不沾地。
    老太太心中得意,撑着应酬了几场,发现打探蒋老爷的人倒比那贺喜的人更多,一怒之下称病不出。
    年前蒋老爷致仕的消息不胫而走,儿子升官这等重要场合,居然看不到老子的身影,引得一干人称奇不已。打探的人络绎不绝,使银子的使银子,找关系的找关系。
    谁不知道蒋家当家太太,是安南侯府的千金,这高门大户的内宅私事,可是场大戏。苏州城有头有脸的人家,谁不喜欢白看戏?
    蒋府内外院当差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心里都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蒋家老爷的去向不是他们这些下人可以随便谈论的,更是不能对外人说道的。要不然,不仅仅是挨板子的问题,弄不好,是要性命不保的。只能咽几口口水,眼睁睁的看着银子从眼前飘过。
    周姨娘最近日子过得风声水起。夫君升官,连带着最近几日都歇在她房里,走个路都能走出春风得意的味道来。心里更是巴不得顾氏就一直这样忙下去,直至天荒地老!
    大奶奶陈氏,就着小叔子升官的东风,给嫡子蒋元青,嫡女蒋欣琼相看起人家来。抽空还要防着后院里那几个不安份的女子,防着自家老爷喝花酒,防着姨娘们的肚子,忙得更是不亦乐乎。
    蒋家内宅空前的平安无事,祥和宁静
    谁也没有注意到,就在这忙忙碌碌中,府里几个不起眼的位子,均已换上了蒋府原先的家生子。
    ……
    蒋欣瑶最近日子倒是颇有些难过。
    蒋老爷从对她不闻不问,听之任之,到突然让她晨昏定省,时不时的留饭,她一向散漫,无纪律的人生突然有被人掐着脖子的感觉,呼吸出现困难。
    她开始回忆是哪里出了错,猜测蒋府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使得老爷子对她的态度起了变化。忐忑了半月,她就淡然了。
    敌不动,我不动;敌乱动,我依然不动!做人要坦荡!
    早晨请完安后,她就赖在老爷子的书房里,先是东摸摸,西瞧瞧,装着好奇的样子,随手拿起一两本,看上几眼。
    过几天,当她发现老爷子对她的举动没甚反应时,心头一乐,拿了本浅显的书看了起来。
    渐渐地,她感觉到祖父对她并没有什么恶意时,胆子又大了许多,甚至有些明目张胆的起来。偶尔也会偷偷带一两本书回院子。
    她早就想了解下这个世界,唯一的渠道就是书本,当看到祖父那一屋子书时,蒋欣瑶的眼睛顿时有了神采。这种神采,就好比猫儿看到了鱼;猎人看到了狐狸;单身汉看到了美女。
    如今她大部份的时间赖在老爷子书房临窗的那张贵妃塌上,左手执书,右手点心。看累了,吃饱了,就直接睡在上面,反正身下垫得厚实,太阳晒得暖和。
    有的人是给点阳光就灿烂,蒋欣瑶小朋友是不给阳光,自己找灿烂!
    日子没过多久,就换成蒋振这老头郁闷了。
    这个小孙女着实与其他人不同。蒋老爷很清楚自己板起脸来,一副生人勿近时的样子是个什么德性。两个儿子跟他不亲,一方面是见得少,另一方面是蒋老爷凛冽的气场。
    说白了,这年头当官的,有几个没有官威?
    这个小家伙奇怪的很,坐立不安了半月后,倒坦然接受了。就是同桌吃饭,也是一副我该吃吃,该喝喝的样子。换个旁人,别说吃饭,就是同处一间屋子,也会手脚放不开,感觉不自在。
    这也是为什么蒋老爷为官几十年,一把年纪了,还只是个从三品的症结所在。
    ……
    蒋振是个典型的外冷内热之人,不喜溜须拍马那一套。但凡官场之人,有几个是刚正不阿的?大都是上官面前装孙子,下属面前装大爷,被人踩,也狠狠踩别人。
    蒋振为人清高正直,不与世俗同流,加之长相清俊,身材高大,往往给人以冰冷高傲之感。哪个上司喜欢自己的下属这般德性。若不是这人背后站着个侯府,谁耐烦看这样一张脸?
    所以蒋振在从三品的位置上,能安安稳稳的坐了这么些年,多少是沾了身为侯府女婿的光。
    ……
    若只此这一条也便罢了,让蒋老太爷更不解的是,这丫头居然会看书,且眼睛里闪出的光彩,分明是能看懂的表情。让她写几个字吧,头一遍歪歪扭扭,圈圈叉叉,没几个字能看明白,第二遍就开始写得有模有样。
    他心道难不成这丫头于书上,是有些造化的?
    蒋振突然想到,顾氏从小便是在她父亲的学馆里长大,言传身教下,孙女识得几个字也就平常。
    蒋振心叹四丫头这般聪慧,倒真是可惜了。若是个男儿身,必有一番成就!
    蒋振细心观察了蒋欣瑶好几天,总觉得她安静的像幅画。画中女孩肤如凝脂,眼如秋水,略显稚气的脸上有着与同龄人不相符的沉静与内敛。乌黑透亮的眼中,不经意时露出的一丝悲伤,却时常稍纵即逝,快得让蒋振以为自己老眼昏花。
    想到孙女迟迟不能开口的缺陷,一种难言的滋味涌上老人的心头,心下倒有些怜爱起这个与他一脉相承的嫡亲孙女来。
    蒋振是个佐性,世间所谓的“女子无才便是德”到了他这里,不过是句空话。他见孙女喜好读书,遂有意识的从书架上挑些自认为好的书,放在贵妃塌上,供孙女阅览。
    蒋欣瑶则来者不拒。倒也并非她喜爱读书,乡下的日子,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过得极慢。她除了吃饭睡觉,哪还有别的娱乐活动?退而求其次,也只有书了!
    欣瑶很淡定的认为,像她这样懒散的人,过日子就适合一个字:混!
    于是,蒋振的书房就日日出现了这样一副画面:一老,一少,一个案桌前,一个临窗下,或各持一本书,或各自临贴,相安无事,颇为和谐。
    蒋福忙着给他们添水,递点心,更多的时侯是无聊的在旁打磕睡。
    这样的日子持续没几天,蒋欣瑶就病了。蒋振遂让蒋福持了他的名贴,亲自到镇上请了最好的大夫来。
    大夫诊过脉,把蒋振唤至一边,叮嘱道:“贵府小姐身子有些弱症,许是从娘胎里就带出来的,需得好生调养,万不可劳累。换季时尤为要当心。”
    蒋振听罢,倒也不足为奇,只嘱咐李妈妈,冬梅等人好生侍候着。
    蒋欣瑶在床上躺了七八日,方才下床。又调养了几日,才往书房走动。
    李妈妈见小姐好不容易养出了几斤肉,生了场病就没了,抱着小姐心疼了半日,眼泪掉了一箩筐!
    这日,蒋老爷看着外面太阳甚好,且春暖花开,万物复苏,起了去庄子上走走的念头。
    这些天,出去打探的人没有传来好消息,这让他有些坐不住了。于是唤来蒋福,让他下去备车。
    当他一脚踏出书房时,才反应过来屋里还有个小人。回头一看,这个小人正眼巴巴的盯着他看,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顿时让他的心软了下来。这个年龄的孩子,谁不想着玩耍调皮?哪里是真能坐得住的?便吩咐下去,把小姐带上。
    蒋欣瑶得意得暗自偷笑。
    虽说是混日子,混得长了,也有憋闷的时候,她早就想到外面去看看了。虽说只是自家的庄子上,也总比在这深宅大院的好。就那么几进的宅子,又无好景致,时间一长,看都看腻歪了。
    陈妈妈这些日子很忙,忙着**新买的丫鬟。这六个丫鬟,四五六岁的年纪,资质不错,好好**一番,将来会是小姐得用的人。庄子离宅子近得很,她就让冬梅一个人跟了去。
    冬梅略收拾下,扶着小姐便上了马车。
    一行人到了庄子上,蒋振大手一挥,意思你们爱干嘛,干嘛去,别在他眼前晃。自己甩了袖子,命蒋福拿着早就预备好的鱼杆,垂钓去了。
    蒋欣瑶乐得不看那张扑克脸,拉起冬梅就走。
    四月的天,风微微有些大,田埂头,小路旁无名的花开得正欢,空气中混着阵阵泥土的清香,偶尔几声虫鸣,让人觉着生机勃勃。
    佃户们三三两两分布在农田里,干活空隙间抬头打量一下主仆二人。
    来这个世界,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接触大自然,蒋欣瑶心情愉悦,觉得周身每个毛孔都舒张开来。
    冬梅紧跟在小姐身后,她实在想不通,这地方有什么可值得来的。坐半个时辰的马车,路窄又不好走,颠得人头直晕。不过看着小姐似乎舒心的样子,也算值了。想到这里,她的眼睛有些发酸。
    中午,蒋福张罗了一桌新鲜的农家菜,刚割的韭菜,才钓上的鲫鱼,味道好的让蒋欣瑶多吃了一碗饭。若不是冬梅在边上轻轻扯了下袖子,她打算再添一碗。
    小孩的身体到底禁不起多久的运动。吃完饭,欣瑶困得睁不开眼睛。蒋福早就让人收拾了干净的卧房,被褥,让冬梅侍候小姐午睡。
    这一觉足足睡了大半个时辰。漱洗过后,蒋欣瑶估算下时间,也差不多要打道回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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