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枕全手里的水杯擦着林征的头发摔到了墙壁上,一片粉碎。
    “你胡说八道什么?给你妹妹道歉!”枕全拍着桌子,冲着林征吼道。
    “你干嘛呀,林征也不是故意的。”林慧也冲着枕全吼,然后转过头来跟枕溪说:
    “丹丹,哥哥不是那个意思,你不会跟他生气是不是?”
    林慧这人,嘴上把她给哄着,眼里可全不是那么回事。
    枕溪点了点头,再抬头,一大颗眼泪就顺着脸颊掉下来砸在桌子上。
    她看着枕全,说:“爸,你是不是也和哥哥一样,觉得我是下贱的人?”
    枕全的眼神闪躲,他说:“你别听他瞎说。”
    “可哥哥说去当学徒去打工是下贱的,只适合我这样子下贱的人。”
    林慧走过来把枕溪抱在怀里,给她擦眼泪,说:“你哥哥胡说八道呢,你别放在心上,他知道什么呀。”
    枕溪抬起头看着林慧,目光灼灼,问:
    “那哥哥和妹妹为什么不去?”
    林慧低头看着枕溪,枕溪的眉眼和她那个死去的妈一模一样,瞳孔又大又黑,把她整张脸都给映了进去。
    当年白荀也是这么看着她,说:“林慧,勾引别人丈夫是会遭报应的!”
    林慧急急忙忙松开了枕溪,往后退了几步,好一会儿,才说:“他们的年纪不合适。”
    枕溪无视了她的话,冲着枕全说:“哥哥和妹妹去我就去,我不想只有我一个成为下贱的人。”
    枕全叹口气,到嘴边的话被枕溪打断,枕溪望着他,说:
    “爸,我不明白,读书为什么是没出息的事?我妈妈以前是老师,所以我也想要当老师,我不想去打工,也不想去当学徒,我就想去读书!”
    枕全没说话,他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起身离开了桌子,说:“随便你吧。”
    林慧急促地叫了声;“老枕!”
    枕全摆摆手,说:“先让丹丹安顿下来吧。”
    林慧把枕溪的行李扔在地上,指着面前狭小阴暗的空间说:“你先在这歇息吧,咱家实在太小,只能委屈琀琀跟你住一间了。”
    枕溪缓缓地看着面前的角落,窄小的床,脱漆的书桌,摇晃的椅子。这是她上辈子睡了几年的地方,阴暗,潮湿,腐朽的霉斑和刺鼻的灰尘味道,和她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这原本是枕琀的房间,因为她的到来被隔板隔走了三分之一,枕琀那边靠着窗,有阳光洒落,明亮又温暖。她这边本来也没那么差,是枕琀背地里总往她床上洒水,林慧也从不给她换被褥棉絮,久而久之,就发了霉落了灰,肮脏阴暗,连枕全都不愿意踏入。
    顶上的一盏电灯,被隔板完全地划入了枕琀的地界,到了晚上,她这边只有从隔板缝隙里漏出的一点点光亮。
    枕琀笑嘻嘻地站在一旁跟她说:“姐姐,以后我们两就住在一块了,真开心。”
    枕溪也笑,说:“是啊,真开心。”
    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当晚,枕溪和衣睡在了那张潮湿的小床上,现下虽然天气不冷,但她还是觉得寒气逼人像躺在冰块上。
    她一直睡不着,她不知道林慧接下来还有什么动作,上辈子林慧让她去当学徒她就傻乎乎地答应了,后来被外婆知道了,急匆匆地赶来,才制止住了她被送走的命运。
    当时她不在家,不知道林慧拿她读书的事要挟外婆,说枕全的收入支持不了枕溪读书,狮子大开口地跟外婆要了一万块学杂费,后来又多次以枕溪读书的借口找外婆要钱。
    外婆起先为了凑那一万块钱卖了地,后来把省吃俭用的钱交给林慧,让林慧拿着这笔钱给枕琀买各种漂亮的衣服,去各种昂贵的兴趣补习班,最后拿着外婆的救命钱把考不上高中的林征塞进了一所技校里。
    枕溪想到这,就恨不得拿刀往自己身上扎几个口子。
    外婆死于脑梗,死在家里几天才被人发现。上辈子她被人从课堂上叫回去给外婆送终,丧葬费都是村里人给凑得,当时村长看着她就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说:
    “你外婆早就有高血压,前些年一直吃着药,后来你读书她就连药都不舍得买了。每日的三餐都是兑了水的稀饭和邻居给的一些咸菜,你那个妈还三天两头的找她要钱。”
    村长指着已经透光的屋顶跟枕溪说:“这屋顶漏雨很久了,你外婆都拿不出钱来修。枕溪,你外婆死了,从此这世上只有你一个人了。”
    当时枕溪还不服气,跟村长叫嚷着说:“我还有爸爸妈妈哥哥妹妹,我怎么会是一个人?”
    村长的话在不久后应验了,外婆一死,这家人对自己的态度都懒得应付了,林慧没收了自己的家门钥匙,只要枕全不在家,她就得在门外等上好几个小时,等到饭点了,需要人做饭了,才会有人来给她开门。
    所以后来中考时枕溪以高分考上了高中也被迫辍学,林慧给她的直观理由就是:
    “没钱!”
    然而她辍学没多久,林慧和枕全就商量着把外婆乡下那点破破烂烂的房子给卖了。
    枕琀生产的时候,一家人全都守在产房前给她祈祷,盼她生出来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好以后继承饶力群那点微薄的家业。
    枕溪死得时候,门口只有那对狗男女在憧憬未来,大有一副她枕溪这个最大绊脚石终于滚蛋的喜悦。
    村长说的没错,她枕溪在这个世上的亲人,只有外婆一个。
    这家里的四个,全是噬人血肉的白骨精,面上披着人的皮,实际上已经是在黄土里埋了千百年的烂骨头,泛着令人作呕的腥臭。
    就凭这幅皮囊,鬼知道活着的时候究竟是人还是畜生。
    第二天周末,枕全没去上班,一家人围在一起吃早饭。
    吃饭的途中林慧再次开口,说:“丹丹,我昨晚和你爸商量了一下。”
    枕溪一听她这话就放下了碗筷,她想不通林慧为什么喜欢在吃饭的时候说话,上赶着来恶心她。
    “你想读书我和你爸也不能拦着,但是咱们家的条件实在困难,初中三年的开销实在是一笔不小的数字。”
    枕溪看着林慧,暗自猜测着她的目的。
    “初中开学有一个分班考试。七中在整个Y市也是数得上名的中学,你爸打听过了,这次考试会划分出两个实验班来,你要是考上实验班了,咱就读书。”
    林慧笑了笑,接着说:“要是没考上,我和你爸就觉得没有必要再去浪费那么多的时间精力和金钱了。”
    枕溪的嘴角不可抑制地抽搐了一下,枕全和林慧还不如直接说让她辍学来得痛快。
    从小在村里读书的枕溪,怎么能和那些从小补课接受精英教育的孩子们竞争实验班的名额?实验班,对村里的孩子来说就只是听在耳朵里的传说。
    不得不说,林慧的这个算盘确实打得好,既阻断了枕溪读书的可能性,又安慰了枕全那点可笑的自尊心,真是冠冕堂皇地很。
    林慧就没想过枕溪会有考上的可能,到时候枕溪还是得去打工赚钱,至于给她找份什么样的工作,全凭她说了算。
    枕溪小心地观察着枕全和林慧的表情。对于现在的她来说,考进实验班然后去读书已经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了。况且,考一个小升初的实验班于她再简单不过。
    问题的关键是,就算她考上了实验班,林慧和枕全会兑现承诺让她去读书吗?
    枕溪心里的预感不大好,林慧和枕全都不是言出必行的人,他们夫妻两扯得谎话怕是能补天。
    枕溪心里头非常不痛快,既然她不痛快,其他人也别想痛快。
    “哥哥现在是在实验班吗?好厉害啊,我不会的功课可不可以去请教哥哥?”
    林慧的笑容一下子没挂住,林征没说话,枕全晦气地说了一句:“他怎么可能考得上实验班。”
    “那为什么哥哥考不上实验班也可以读书?哥哥是爸爸的孩子,难道我不是吗?”枕溪说着,又是一副欲哭的模样。
    枕全的脸色由白转黑由黑转绿,林征的存在,好像就是为了提醒他他这个人有多荒唐。
    枕琀在桌子底下死死地掐住了她的手,说:“姐姐你就少说两句吧,待会儿爸爸妈妈又要因为你吵架了。”
    枕溪立即转头冲着枕琀说:“妹妹,要是你以后考不上实验班爸妈不让你读书可怎么办?难道也要让你去打工?你长得这么好看怎么可以去打工?”
    林征果然又炸了,拍着桌子冲着枕溪叫:
    “我妹妹怎么可能考不上实验班。”
    枕溪见恶心枕全的目的已经达到,也知道见好就收,她往心里沉了沉气,说:“爸妈,我会努力的。”
    枕全看着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那模样好像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枕溪完全心寒了,枕全果然从来没有想过要让她去读书,他所有看似通情达理的妥协,全都是无奈下的权宜之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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