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三个男人都是办案的老手,神情尚且平静。苏婼却觉得这姓常的端底是有些棘手了。常蔚在朝浸yin多年,对寻常的审问路数早已心知肚明,就是不寻常的路数,此前别的官员前来审问时也已经试过招,他哪里能三言两语地就缴械投降呢?
    「我出去透个气。你们先审。」
    苏绶站起来,跟镇国公打了个招呼就迈步出去了。
    镇国公点点头,目光调回常蔚身上,说道:「说累了吧?要不喝口茶?」
    杨柳轻摆,夜风里送槐花香,新月挂在高空,照出人间乱影无数。
    苏绶走出狱门,立在院角槐树下,槐花飞来一两朵落在他肩袖,他拍了拍,然后抬起幽深的双目,凝望夜空。
    身后当值的衙役如同桩子般立在岗位上,一动不动。巡视中的头领频频往这边看了几眼,随后搬来一张椅子,外加一壶茶,放置在他左首的石墩上。
    苏绶望着他:「我不过出来站一站,你为何泡茶搬椅子?」
    头领陪笑:「大人虽是在审案途中,但大人的脚尖是朝着院门方向的,您的双手负在身后,也是紧紧攥握着的,这说明大人此番办案并不很顺利。而您有好几次在抿唇,或许,此刻您在这清风之中喝上一杯茶,捋捋思绪,会舒畅得多。」
    他说话的时候苏绶原本是侧对着他的,听到这里他紧攥在身后的双手倏然停住,而后身子转过来,正视起了这个个头不高的衙役头领。
    「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姓张,名懈。」
    「张懈。」苏绶咀嚼了一下这名字,提袍在椅子上坐下来,手落在茶壶柄上,问他:「你来大理寺当差多久了?」
    「回大人的话,有四五年了。」张懈边说边躬身给苏绶斟茶,再双手捧至他跟前,「大人调至大理寺任职时起,小的就在了。初初是在大人公事房外头值守站岗的。大人或许没有印象了。」
    苏绶端茶喝了一口,手肘支在扶手上。衙门里衙役这么多,他很难对一个不起眼的小兵有印象。
    对着夜空冥思片刻,他收回目光:「你家里是做什么营生的?」
    张懈道:「小的家里本是种田的,亡父在世时受乡绅提携当了顺天府的衙役,生前托关系把小的也弄进了衙门。如今家中老母仍留在村里与小的两个弟弟种地,小的娘子则随小的在城中住的,日常纺绩糊口。生了一儿一女,小儿已然启蒙,小女尚不足三岁。」
    苏绶又喝一口茶,慢慢转着杯子,然后放下来:「你现下可有空?」
    张懈微顿,随后俯身:「小的每隔半个时辰巡视一次,一刻钟前刚刚巡视完毕。大人若有吩咐,小的即刻安排。」
    镇国公让狱卒上了一壶茶,狱卒斟了一杯给常蔚,常蔚却不曾接。
    镇国公道:「怕死?」
    常蔚双目如电,也不说话。
    镇国公往后仰靠在椅背上:「原来你还是怕死。真不怕死的人有什么不敢入口的?」
    常蔚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蝼蚁尚且偷生,我只要能多活一日,自然就想多活一日。」
    镇国公端起那杯茶来喝了,然后将空杯置于他面前,道:「你觉得自己还有机会活?」
    「为什么不能?皇上不是还没有下旨斩立决么?」
    「「皇上」?你一个谋反的逆臣,对皇上还有尊称,这有些不合情理。」镇国公把茶斟上,「你觉得自己有机会活,是不是因为成功放走了常贺?」
    常蔚仍是不吭声,但是却端起了这杯被镇国公验过毒的茶,看了眼这时正好走了回来的苏绶,然后才把茶咽下。
    打入天牢的犯人,不管之前何等尊贵,在这里都会
    变成丧家犬,不要说眼下喝的还是这种只会用来招待镇国公与苏绶这等级别***的佳品,平日喝的比百姓家的粗茶也不如。
    茶水入喉,如同熨平了常蔚被亏待了数日的脏腑
    常蔚微微地抻身,长长地吐出来一口气。
    苏绶望着他,又给他斟了一杯。
    一旁镇国公道:「常贺跑了,但他跑不出京城。
    「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常贺前脚走,韩陌他们后脚就从你后院那口井里发现了那条暗道,然后追了出去。
    「与此同时京城各处城门由亲军卫采取最高等级的筛查章程,每一个出入城门的车马人员都要接受堪比进入紫禁城的严密搜查。
    「换句话说,哪怕就是皇上太子出城,都必须接受检查,只要常贺还在城里头,那朝廷必然活要见他人,死要见他尸!」
    常蔚腮帮子鼓了起来。
    镇国公虎躯前倾,目光如电望过去:「你在朝堂混迹多年,应付审问颇有些手段。常贺不过是个十八九岁少年,他再有城府,能比得上你吗?你真有信心,他能顶得住三司轮番的审问吗?」
    常蔚脸色阴沉下来。
    「我若猜得不错,你干的那些事,虽然不曾全部告诉了他,但你既然放他走了,最起码他知道大部分吧?那大部分的事情,也必然是你交代给他的可保命的东西对不对?」
    镇国公直身:「其实你最应该叩谢皇恩,因为即使是你抗拒到底,皇上要杀你随时可以下旨!如今走走章程,反倒是给了你几分脸面。当然,也是为了给冤死的薛家一个交代!你把陷害薛家的来龙去脉交代清楚,死后入了地府,也省得让厉鬼剥皮!」
    常蔚深吸气,双手攥拳落在盘着的两膝上:「我不怕什么厉鬼,来龙去脉什么的我也忘了,我也不稀罕什么体面不体面,你们很该直接下旨,万不该还来浪费力气!」
    「常蔚!」
    镇国公一巴掌拍响了面前的茶几,茶壶跳起来,壶盖惊恐地在口子上打了个颤。
    苏婼望着软硬不吃的常蔚,也咬紧了牙关。
    「国公爷,苏大人,常蔚的弟弟常荏方才提出有情况要供诉!」
    这时候忽有人急步到达门口禀报,正是今夜里负责巡视的衙役头领张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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