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与官府斗智斗勇自证清白的过程中,大家发现了鲜于铮的真实身份,本以为有鲜于铮的帮忙,方仲良千辛万苦找到的证据能够更有力,却不想,费劲心思找到的证据是假的,反而陷入了更深的囹圄。
    意识到有一条毒蛇在暗地里窥伺着自己一行人,每个举动都在别人的监控下,方仲良大胆设局,如今,便是局破真相的时刻。
    虚拟意识空间内。
    皇城,郊外竹林。
    “你来了。”
    “我来了。”
    初春的风仍带着寒意,方仲良看着鲜于铮领一帮黑衣人前来,沉声说道。
    “我在等你。”
    望向来人,方仲良目光复杂,脸上的神情分外萧瑟,他说不清,他到底是希望这个人来还是不来。
    “你猜到了?”
    鲜于铮淡淡道。
    周身的儒雅,而今尽已化作肃杀,温柔似江南水乡的眸子,而今也已尽是寒意。
    “为什么?”
    “你不是猜到了。”
    鲜于铮,轻笑出声。
    眉宇间,一国太子的矜贵显露无疑。
    直到此刻,方仲良才第一次认识到,原来一个人随着身份的不同,面目竟可以变化至斯。
    “你是太子,若要取人性命,不该采用这么下作的手段。”
    方仲良这语气,相比于终于找到幕后黑手的愤恨,更多的居然怒其不争。
    本该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场景,变得匪夷所思起来。
    “下作?你知道什么叫下作?世上最下作之人,可是坐在那高高的皇位上啊!”
    鲜于铮似笑非笑地打量着方仲良,眸子底尽是蔑视,说着,他颇为意犹未尽道:
    “如果我真的下作,大概是因为——我身上有一半流着他的血吧。”
    “太子慎言,子不言父过,何况他还是……”
    “皇帝?”
    方仲良刚欲出声指责,话到一半却被鲜于铮卡主了。
    “在我眼里,他永远是那个屠杀了楚皇室的屠夫,大楚的逆臣!身上流着他的血,将是我终生的耻辱!”
    原本温柔的声线里透出彻骨的恨意和一抹难以言喻的疯狂,就连一旁随方仲良而来的修夜闻言都不禁侧目,那张冷漠的脸上也浮露一丝讶异。
    他实在不能理解,鲜于铮明明是越元帝和昔日楚国长公主如今越国皇后李玥的孩子,怎么会那么偏心母家呢?
    听到鲜于铮的话,方仲良的眼底闪过了一道狐疑,关于鲜于穆当年的血腥,其实离他已经很遥远了,但自从养父去世,他踏入江湖开始,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听到,除了眼前身份复杂的鲜于铮,还有一位,是仁义山庄的那袭青衣——诸葛姑娘……
    他知道有人在暗地里盯着他们,但是在发现这一切的幕后黑手是鲜于铮后,他就放下了其余猜测,对于一国太子,明里暗里势力无数,想盯住他们有太多种手段了,防不胜防的。可,在这一瞬间,他忽然对一直跟在他们身边的诸葛琳琅起了疑虑。
    只是转眼,方仲良又暗骂自己最近被人构陷成习惯了,怎么会怀疑诸葛姑娘呢?她这一路来给大家帮的忙还少吗?明明是他和大哥给仁义山庄带来了麻烦,可找回林夫人填补这个烂摊子的人还是诸葛姑娘,居然会怀疑诸葛姑娘,真是疑神疑鬼了。
    “太子,我不明白高高在上的你,为什么要如此大费周章来取我这个山野之民的性命。”
    方仲良苦笑道,但握剑的手却是紧了。
    他忠君爱国不假,但这杀父兄之仇,亦不假。
    “方仲良,不用一再试探我,不用这般虚伪,你身上同样流着他的血,又何必掩饰。”
    冷冷瞧着对面大义凛然的方仲良,鲜于铮哂笑道。
    “太子,你果然知道啊。”
    重重叹了口气,方仲良手上的剑却是慢慢举了起来。
    他问他为什么,他却回他猜到了。
    他自然是猜到了,他方仲良的生父竟然真如义父任雄所说,是昔日的楚国大将军如今的越国开朝皇帝——鲜于穆。
    但他不忍相信,好端端一位就似林少庄主般温和又博学多才的太子鲜于铮,竟然会是个为了皇位就对自己的血亲兄弟再三下毒手的阴险之辈。
    于是,他选择了再度试探,问个究竟。只是,这结果……
    “我本以为,一个人再歹毒,也不至于丧心病狂到对自己的至亲下手,血缘干系是怎么都抹杀不去,我本希望,你是受了小人蒙蔽,又或者……太子,你真的太令人失望了。若你为君,定是整个越国百姓的不幸。”
    “于是,你现在就想要取而代之了?呵!方仲良,你和我,又有何区别。”
    听到方仲良这番肺腑之言,鲜于铮的话里却是充满了不屑。
    方仲良的未尽之意,无非是想指他的母后,想证明他的所作所为皆非本心。
    这样,方仲良就可以自我欺瞒放下仇恨,就可以避免兄弟之间挥刃相向的局面。
    不可否认,后宫里的女人对于自己皇儿的皇位,多数都是心思歹毒不择手段的,但,那不是他的母后!
    她的母后,不过是故国未亡人罢了。
    活着,也只是为了看到仇家死去。
    而他鲜于铮既然敢犯下这有违天理的罪孽,又怎会惧于承认?将自己造的孽推诿到深爱他的至亲身上,他不屑!
    “太子,不论你信不信,方仲良不知身份时,未曾想要寻找生父,得知生父后,亦未曾想那天下至高,仲良只一心想为父兄报仇。”
    剑身颤抖,发出阵阵低鸣。
    牢牢控制着手上的剑,方仲良继续道:
    “所以,你我间的区别,便在于——仲良无愧于天地,而你,心中却住了只凶魔。”
    话毕。
    他提足而起,持剑而来,脚下散发一道道无形气劲,向鲜于铮步步紧逼。
    将方仲良与修夜团团围住黑衣人见状,连忙也纷纷动手,将鲜于铮护的水泄不通,确保连只蚊子都飞不进去。
    可没待黑衣人换口气,又一群人身着劲装,手举大刀,从方仲良背后的竹林内涌出,加入了这团混战。
    羽林卫!
    即便卸下了盔甲,可那训练有素的队形,彼此间配合结阵的打法,鲜于铮仍是一眼识破了这群人的身份。
    眼见这本来鲜明的局势发生了逆转,鲜于铮看向正在与黑衣人缠斗的方仲良,忽而出声,玩味道:
    “你,见过他了。”
    “嗯。”
    方仲良一边冷静应对黑衣人的攻击,一边沉声回道。
    “他把羽林卫交给你时,给得很干脆吧。”
    明明是疑问的话语,鲜于铮的语气中却是十分肯定,像是亲眼目睹了方仲良与越元帝接触的全程经过。
    闻言,方仲良晃神了瞬间,险些被围攻自己的其中一名黑衣人伤到,定了定心神,方仲良没有再回答。
    但鲜于铮却是从他的反应里获悉了答案。
    果然如此。
    自己那个父皇,但凡有一丝一毫的可能性,都不会甘于将皇位传给自己这个留着一般楚皇室血脉的儿子的。
    大抵,路边一个目不识丁地乞丐,只要留了他的血,也比他这个太子当越国皇帝要好。
    而方仲良……
    啧啧,好歹还是名秀才啊,如今机缘巧合还习了武艺,那个人只怕已经欣喜若狂了。
    尽管没有回答鲜于铮的话,但方仲良的心中的确是乱了。
    ——“我,我会把他带来让……你处置。”
    ——“孩子,这是一个机会,是属于你的。明日,朕便会启程去宗庙祈福,朕,在那儿等你。”
    那双大手在他的肩头拍了又拍,拍得方仲良的心都乱了。
    他不想去思考越元帝话语里的暗示,但却无法否认,在越元帝微妙的口吻下,这句话里的每个字眼都充满了无法言说的诱惑力,一点点蚕食着他的心防,撕开了一扇他从未打开过的窗户。
    “你看,其实,你和我的区别没你想象得那么难以跨越。”
    鲜于铮眸子里的嘲讽之色尽数显露,笑了笑,又道:
    “不管你是真的不想那个位置,还是自认根基薄弱不如不争,那个人都绝不会容许你不想。”
    这就是命!
    方仲良可以不想,却不能抵抗得知他存在后一心想捧他上位的鲜于穆。而鲜于铮也未必真稀罕这个皇位,但却不能愧对心念楚国的故臣遗民。
    他们之间的命运,早就注定了。
    “所以,我必须死?”
    这一次,方仲良没有沉默,他手上的剑以极不可思议的角度,眨眼间,居然将方才缠斗他的三名黑衣人尽数撂倒。
    “不错。”
    鲜于铮点头。
    “那你杀死我就好了,为什么还要连累我的养父大哥!”
    不知是否是剑上鲜血的刺激,一直冷静着的方仲良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悲痛,怒声斥道。
    “包庇私逃宫女,隐而不报,死罪!收留私逃宫女,夷族!与私逃宫女结合苟且,夷三族!”
    回答方仲良的,是鲜于铮一声比一声森冷的话语,仿佛一座又一座的山朝他头上压来。
    方仲良饱读诗书考得秀才,即使后来踏入江湖,亦是以一名读书人自居,对于朝廷法度,他一直谙熟在心,并时常拿来自省与省人。
    如今,听到鲜于铮口中理所当然地话语,竟像是被人打了一个闷棍,半天回不过神来。
    “仲良!别信他,就算真要定罪,自有官差上门,世上哪有动私刑的王法!”
    忽然,一道剑光犹如初升明月,荡清了天地间所有污浊,带着剑主人直直穿透了混乱不堪的群斗,迅疾如闪电,朝着方仲良与鲜于铮的方向飞来。
    “芊语?”
    “芊语。”
    方仲良鲜于铮一前一后唤出了声。
    此刻,方仲良的心中微感吃惊,因为这次设套引出鲜于铮,是他和修夜私下决定的,特意避开了洛芊语和诸葛琳琅,为的就是将事情彻底做个了断。
    不曾想,还是被芊语发觉了,那么,诸葛姑娘那里……
    “你不该来的。”
    望着洛芊语疾如闪电的剑尖,鲜于铮的脸上没有分毫惧色,反倒悠悠叹了口气。
    “我不来,如何识得你的真实面目?你不是那个陪我在城墙上喝酒数万家灯火的李铮,甚至于,也不是民间称颂的仁慈太子鲜于铮,比起他们,你实在卑劣无耻。”
    面色冷然,洛芊语的眼神颇为平静,突然得知蓝颜知己一朝化作豺狼虎豹的震惊之色,在她身上没露出半点,怕是已在附近观望有段时间了。
    顿了顿,洛芊语又道:
    “我只问你,洛家堡的灭门血案,是不是你做的?”
    “不是。”
    鲜于铮认真回答道,很是干脆利落。
    那边,将身边黑衣人清理得差不多的修夜听到这边的问话,当即冷笑,朗声道:
    “他和贤弟之间早注定了你死我活,自然没什么不能承认的,但你和贤弟不同,他如今喜欢你,又怎么可能会承认?”
    对于洛芊语这个疯女人,修夜向来是不喜的,这时候能够添堵,他自然不介意为之。
    修夜的话并不好听,但确实说到了点上,相比于方仲良,一直在背后下黑手的鲜于铮更像是杀害了洛家堡满门的凶手。
    看着沉默不言的洛芊语,鲜于铮的眉眼里依旧存着几分温柔,他知道,她不信,但也没再解释什么。
    正在三人僵持之际……
    “呜……呜…呜……呜呜……”
    竹林外,一曲萧声起,不知是何人在吹箫,听这曲调怕是已吹奏有一会儿了,只是先前冷兵相交的金属声太盛,将萧声给盖了下去。
    方仲良莫名想起了谪仙般的林少庄主,那样的人物若是吹箫,定然更不似凡尘中人了吧。
    不过,他也知道自己是想多了,此刻,林少庄主还远在江南的仁义山庄,又怎会出现在这京郊的竹林。
    萧声清冷寂寥,断断续续地传入了众人耳里,比对着场上一具具陷入沉默生死不明的躯壳,又多了几分彻骨寒意。
    黑衣人与羽林卫的厮斗渐渐落幕,这令人心颤的萧声更是清晰可闻了。但不是因为这边的对峙已进入尾声,而是因为——那个吹箫的人正在朝竹林里来。
    咔……咔咔……
    近了,渐渐是近了,听到林中碎石子被弹起的声音,方仲良的眼底写满了不可置信。难道吹箫的人是——
    “诸位,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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