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高风险往往也意味着高回报,聂更明白,若他的话说到少武恒勇的心坎上去了,他日大事成后,自己封侯拜相,荣光无限也不是不可能的事。这是一场以生命为赌注的豪赌,赢了,他将很可能高官厚禄,荣归故里,一扫落第之时家乡人对他的嘲笑讥讽的耻辱,继而封妻荫子,成为人人称羡的士族阶层。输了,他将彻底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任谁都不知道,这位经常出入东宫的中年男子去了何处。几年之后,他的名字会被人渐渐遗忘,仿佛世上从没出现过这个人。
    宦官虽弱,但是就是因为身体的残缺,但狠起来却比武夫更胜三分。几乎眨眼之间,聂便咬牙做了决定。“太子殿下容禀,门下这番话听来或许大逆不道,但确实是门下的心里话。……皇上年已老迈,却迟迟不将皇位让给太子殿下,这就说明,皇上对太子殿下还不够满意,甚至……皇上有换储之心也未可知……”
    聂抬头看着少武恒勇平静的脸色,接着道:“所以,门下以为如今太子殿下的地位,也不是很牢固,太子殿下身在高位,权柄过重,不论皇上有无换储之心,肯定是不能再容下太子殿下您这样的,您不要忘了,您手下的那一只“天杀卫”,没有一个皇帝喜欢看见大臣手中抓着天下过半的权力,这对至高无上的皇权是一种挑衅!”
    少武恒勇的脸终于抽动了几下,痛苦的挣扎终于又转向坚定。
    聂嘿然一笑,对少武恒勇的反应很满意,继续道:“请恕门下直言,无论太子殿下辞与不辞,皇上都必定不会放过您了。门生故吏遍布天下,这是整个大夏都知道的事,在民间看来,这是您少年英才,但在皇上眼里,您的力量和威望已经与皇上分庭抗礼,即便你是姓少武,但是,现在二皇子得势,您这个太子,能做多久,东宫,还能待多久?”
    少武恒勇终于变了脸色,苍白的脸上表情变幻,害怕,不甘,继而狰狞。在豆大的灯光下,显得恐怖之极。
    聂被吓到了,呐呐不敢再多说一句,但心里却放下了大石。看来,少武恒勇被自己说动了。少武恒勇何尝不知这些道理,只是身处高位,几年来早已身不由己,自己对权力的渴望和追逐,臣下对他的倚仗,皇帝对他的信任,迫使他不得不一步一步走到了高峰,很多事情他不愿做,不想做,可自然便有人帮他做好,然后归到他头上,久而久之,便形成如今这种骑虎难下的态势。曾几何时,自己竟然成了皇上心头的一根毒刺?
    时过境迁,直至今日,自己已经在这个位子上坐不了多久了,世事无常,何至于斯!定了定神,少武恒勇忽然问道:“我那二弟现在在哪里,还在青石坊吗?”
    聂恭声道:“门下让人去了青石坊,二皇子一直在那里,从未出去过,深居简出。”
    少武恒勇哈哈一笑,随即沉默半晌,终于只说了一句话:“罢了,罢了!父皇做的任何事,必定有他的道理,孤是全力赞同的。”
    聂心中冷笑了一声,没有说一句话。
    少武恒勇望向聂,沉声道:“你呢?你有何想法?”
    聂毫不犹豫道:“太子殿下,二皇子组建‘图腾’,这是皇上对您下手的第一步,太子殿下不可不察啊!”
    少武恒勇似笑非笑的看着聂,道:“你跟我说了这么多,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
    聂嗫嚅着,呐呐不敢出言,接着,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聂抬起头来,目光平静的直视着少武恒勇的双眼,淡声道:“如今这种局势下,门下以为,既然天威难测,以太子殿下的能力,莫如……换天吧!”
    换天!少武恒勇心头大震,脸色剧变,厉声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聂点了点头,“门下知道,太子殿下,您还有别的选择吗?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如果太子殿下愿意,门下愿与太子殿下满门同死!”
    谁愿意伸着脖子让人砍?执掌权柄数十年的太子,习惯了象牙塔顶端的风光,怎么可能甘心被皇上一句话就从太子位子上滚下去,虽然他知道,少武卿是不会杀了自己,但是,未尝不会把自己囚禁一生,或者流放蛮荒?
    少武恒勇失魂落魄的坐在椅子上,楞楞的盯着书桌上豆大的油灯,久久不发一语。“太子殿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您该下决定了,将太子扶上龙椅,以后谁还敢与您争长论短?若您对二皇子不放心的话,甚至可以……取而代之。”
    少武恒勇闻言眼皮又是一跳,呼吸忽然变得粗重起来,眼中挣扎之意更甚。
    聂的声音放得很低,几不可闻,如薄雾般不可捉摸:“御驾乘龙,天下共主,万朝来贺,就在眼前。”
    少武恒勇的脸不停的抽搐着,浑浊的老眼布满了血丝,放射出贪婪而兴奋的光芒,呼吸粗重得如同牛喘,夹杂着胸腔中沉闷的痰音,如同弥留之际的苟延残喘。天下共主,九五之位,黄袍披身……都是我的,这些都应该是我的。
    父皇老了,他真的老了,如果我来做皇帝,必会比他做得更好,国家也绝不会像现在这般内忧外患,疮痍遍地,天下的子民将在我的带领下,丰衣足食,礼教昌盛,国家会在我的手中变得强大繁荣,威震天下,万邦来朝!
    “是孤的,孤一定要拿在手中!”
    聂笑了,笑得很开心。少武恒勇隐藏在心底的欲望,成功的被他激发了出来,如同井喷一般,不可遏止了。
    这也意味着,大事若成,他聂将作为开国第一功臣,封妻荫子,永享圣眷。他聂,从此以后,不再是那个受人鄙贱的宦官!
    少武恒勇目光由害怕畏缩,变得犹豫,渐渐的,最后终于坚定起来。“大夏,父皇,老了吗?”潘尚书的嘴角忽然笑了笑:“父皇,你老了,是颐养天年的时候了!”
    他叹息了一声,少武恒勇悠悠道:“罢了……”
    接着少武恒勇站起身来,沉吟了片刻,低声道:“欲速则不达,此事当徐徐图之。你去试探一下那些官员们的意思,记住,不可走漏半点风声,只能试探,未可明说!此事关系孤的身家性命,万不可草率!”
    聂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语气却依然平静的道:“门下省得。”
    少武恒勇捋须道:“这段日子孤便去拜访几位军中将领,成与不成,便看天意了……”
    聂忍不住问道:“……太子殿下,二皇子那边是否……”
    聂眼中闪过一丝杀意,随即微微一笑。
    少武恒勇笑了笑,又摆摆手:“皇弟既然要为父皇好好做事,那便让他一直支持下去吧,人各有志嘛。”
    聂凛然遵命,正欲转身告辞而去。“慢着!派人告诉他,要他仔细盯着皇弟的一举一动,随时告诉孤。”
    “是。”
    聂退了出去,少武恒勇呆呆的坐在书房里,眼睛定定的望着墙上挂的一幅画,那是少武卿亲笔所画,画完之后赠送给他的一幅傲竹图。图上青郁挺拔的翠竹,在萧瑟的寒风中傲然屹立,不屈不挠。少武卿出神的盯着这幅画,浑浊的的眼泪铺满双目,接着滚滚而下,口中喃喃道:“竹本无心,何故多生枝节?父皇啊,父皇啊……何必如此,何必如此,为什么要逼我啊,为什么啊……”
    一阵夜风拂过,桌上的油灯晃了几下,将少武恒勇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少武恒勇没来由的忽然打了个寒颤……
    帝宫之中,白雪飘飘,一片死寂。
    聂出去了,但感到心中却隐隐有些不安,细想起来,却不知道到底为甚!只好摇了摇头,不复再想!
    “少武卿”躺在南书房中,声音嘶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脸上一片苍白。
    聂守在南书房外,一直拖到傍晚时分,才先派密使火速去找少武恒勇,然后才佯作惊慌地命人去请太医为“少武卿”诊治!
    太医诊治地结果当然是查无病因,束手无策。于是,拖到次日中午,一代大帝“少武卿”就这样卑屈而无奈地离开了人世,结论是病体沉重,自然死亡!噩耗传出,朝野震惊,无数朝臣拜帝宫而泣。
    “他动手了么?”
    青石坊中,少武恒安静静的坐在府中,眼中一片茫然,他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身旁的四个婢女,看到她们不知所措,只是静静的站着,一句话也不敢说。
    “天气越来越冷了,帝京,好冷的冬天……”
    他轻轻的打开窗户,风雪吹进,砸在他的脸上,瞬间化作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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