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刚刚偏西了一点,只休息了一刻钟的黜龙军便立即发动了进攻,而在对方发动进攻的同时,阻击部队的主帅韩引弓便主动后退。
    这是预定方案,韩引弓心知肚明,别说四千兵路上还减了员,就算是八千满员兵马严阵以待也不可能是这黜龙军五营主力的对手,不是因为军队不能抵挡,而是因为高端战力差太多……他不晓得十三金刚的威力,但雄伯南与张行,徐师仁、王叔勇、贾越这些人他却早就耳朵磨出茧子了,而且是跟部分人有过交手的。
    所以只能退,而且要退的坚决,退的果断,退的有章法。
    因为退并不是放弃战斗,而是要层层叠叠,且战且退,迟滞阻碍,等待援军。
    白横秋与薛常雄会率先赶来,压制黜龙军的高阶战力,而后续部队会包围黜龙军,逼迫上上下下早就疲惫不堪黜龙军崩溃,陷入被猎杀的地步……这是正经的方略。
    说白了,就是赌一个时间差,看援兵来的快慢,看黜龙军这柄已经扎到最后的尖刀还利不利?
    不过,抛开这一切,在黜龙军发动突袭、韩引弓率领核心的三个队往后撤的同时,这位少年时随从兄长经历过灭陈战斗,中年时因为对巫族的作战有功而登堂入室,又在三征东夷过程中彻底圆滑起来的大魏资历大将,还是本能的意识到,这一战基本上没什么指望了。
    因为黜龙军太果断了,果断的不像话,乃至于张行亲自冲阵,寒冰真气在正午时分激散的雾气委实骇人;而自己也到底是分了兵,少了足足一半兵,还刚刚抵达,没有工事依仗。
    此消彼长,大概率是没了。
    但这关他什么事呢?
    他跟刘扬基之间的分歧,现在看来是自己对了,而且分兵也是刘扬基主动要求的,现在抵挡不住难道要怪他?难道他没有坚决执行白横秋的军令作阻击?
    自己的性命和军权其实已经尽力维护到了。
    唯独既然恶了刘扬基,人家又早早投靠了英国公,那会不会趁机对英国公进谗言?而等白氏掌控关陇之后,自己是否能在白氏周边立得住脚?到时候是靠对巫族的战功,还是找姻亲故旧连结?
    心思百转之中,韩引弓忽然想到一事,不由叹气。
    原来,他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外甥李定……本以为那厮比自己强,乱世一开,自己是往下掉,这厮是往上爬,多少还以为能让自己多个依仗。孰料,这英国公跟黜龙帮打了一架而已,两边不疼不痒的,眼瞅着是个平手,却先把自己这个外甥的独立性给打没了。
    白横秋既然拿走了武安军的兵马,必然要施为的,此战之后,李定要么老老实实作白氏在河北的盾牌,硬生生挨黜龙帮的打,要么投了他好友张行,当对付白横秋的尖刀。
    一念至此,韩引弓不由心烦意乱。
    也就是这个的时候,前方雾气中忽然飞出两道真气,前一道带着淡金色,后一道显得有些发红,不过在白天日光的照射下都显得有些发白,且皆宛若流星一般飞速射来。原本还在乱想的韩引弓见状大惊失色,连忙弃马后弹。
    结果,那前一道带着断江真气的长箭落在韩引弓坐骑上,将战马整个切断,血水脏污溅了数丈方圆不说,后一道裹着离火真气的长箭继续飞来,居然比前一道长箭多飞了二三十步,然后接地便炸裂开来。
    刚刚落下的韩引弓猝不及防,虽没有直接中箭,却还是被整个掀翻,其中左臂更是受到冲击,一时灼热难忍,却是前一支箭引出的断江真气先擦过破了它的护体真气,然后后一支长箭引出的离火真气趁虚而入。
    非只如此,其周遭亲信也多死伤,一名队将,多位参军、文书当场身亡,更有许多木器、衣物着起火来。
    火光中,满身是马血的韩引弓爬起身来,来不及换马就按着肩膀狼狈往后退却。
    这位关陇大将哪里还不醒悟?尽管他已经对黜龙军有所预判了,却还是不足!黜龙军比他想的更加果决,而且战力战术也超出自己想象。
    到此时,他什么想法心思都无了,只是提起十二分精神求生罢了。
    早在黜龙军撞到韩引弓的阻击部队之前,距离此地足足百里的地方,在黜龙军从西北面突出联军营盘那一刻便毫不犹豫纵马离开战场的李定夫妇便已经停在了清漳水上游的一处半永久性的浮桥前,然后从这里渡过了清漳水,从容来到了南岸。
    等到这两支箭射出前的那一刻,这对夫妇也等来了他们此行的目标:
    先是一队哨骑数十骑,他们停了下来,乖巧的立在了李定身后,充当了仪卫;
    然后是一队前哨一百五十人,他们接到命令,直接停下,就在清漳水南岸的官道上横列起来,遮蔽了官道以及后军前进的方向;
    再然后是樊梨花率领五百骑抵达,李定一挥手,樊梨花便立即带领这支部队转向官道南侧的撂荒野地中,与横列的一队步卒以及清漳水一起设置了一个套子,裹住了后方大军的前进方向;
    紧接着是王臣愕,其部三千众,已经算是正经前军,其人闻得讯息,飞马而来,李定也不言语,只是往清漳水北岸一指,后者虽然心中一惊,但想起此战前双方言语,却是毫不犹豫朝李府君躬身一礼,然后便率部转上浮桥,抵达了清漳水对岸,顺着北面的官道往武安郡中而去。
    到了这个时候,军队的异动再也无法遮掩,即便是没有人报信,后方的段威也终于察觉到了不妥,却是在派出一名自东都带来的参军后不久就得到了明确回复:
    “段公!是李府君,他在前方下令,武安军全体转向,回武安黑帝观安置!樊梨花部在做监督,王臣愕部已经开始转向1
    段威停在那里沉默片刻,复又在马上下令:“去寻王臣愕过来1
    参军打马便走,须臾便折回:“王都尉已经过河1
    段威啧了一声,打马向前,主动来寻李定,须臾片刻,他便就见到了自己的老下属李定李四郎……真的是老下属,他自家担任兵部尚书许久,而李四郎也在兵部蹉跎许久……好像是一直负责修桥铺路?
    双方见面,李定主动下马,而与此同时,王臣愕部自此处浮桥进行不断。
    “段公1李定在马下拱手行礼。
    “这是怎么回事?”段威只在马上不动,却看了眼同样纹丝不动的张十娘,他心里很清楚,这位堪称绝世美女的李夫人绝对是一位只在宗师之下的高手,自己壮年成丹,却渐渐荒废,已经远不是此女的对手了。
    “回禀段公,天亮之前黜龙军便自西北方向突围成功,如今已经全军往我治下襄国郡而去,我要武安军迅速折返,在武安郡立营,以作观察。”李定言辞干脆。“否则,在下怕是人地两失。”
    段威明显诧异:“突围成功了?西北面?”
    “是。”
    段威沉默片刻,然后来问:“东都军如何?”
    “白公故意置之不理,以至于被徐世英一个营打穿了半个大营堂而皇之走了,然后黜龙军西北面趁机突围出去,于是白公干脆让郑善叶带领全营剩下兵马出营去追……”
    段威听到这里不由心下一紧,复又苦笑:“他倒是大气。”
    “白公自然大气,军队兵马随意抛洒。”李定负起手来,抬头看了看头顶太阳,这才正色道。“其实,若从慈不掌兵的道理来讲,抛洒兵马以图胜算是没问题的,再加上局势艰难,联军中可信的不可信的,弄成这样我倒不怨他……只不过,如今张行不是已经领着黜龙军突围出去了吗?那我自然要收回兵马,维护地方,还请段公成全。”
    说完,又是一礼。
    而他身后,张十娘一声不吭,只是扶剑肃立在马上,旁边的武安军也依旧如改道的流水一般转到北面。
    见此形状,段威只能一声叹气:“事到如今,莫说你讲的有道理,便是没道理,我也留不住你的兵马……只不过,李四郎,我可以走,你能在我走后抵挡住白公的威势吗?”
    “无妨的。”李定俨然早有思量。“今日之后,白公若能容忍罗术与薛公留在河北,自然也能容忍我留在河北,前提是武安军要回来。”
    “你早有准备就好。”段威点点头,然后依旧在马上来言。“既如此,你去北面,我自去南面收拢逃兵……”
    “这是自然。”李定继续言道。“若属下所料不差,白公之所以这般放任东都军,本意也有今日了结后,不论成败,立即折身去处置李枢的意思……那只要守住几个要道,自然可以顺路收拾逃散的东都军。”
    “窦琦的儿子,叫什么来者,守着武阳郡官道那个?”段威瞬间会意。
    “窦历。”
    “啧1段威立即颔首,却还是不动,反而就在头顶火辣辣的太阳下立住了坐骑。
    而李定也不言语,过了一阵子,王臣愕部兵马过完,又一支后续兵马抵达,在“两位主帅”全都无声也全都没有去做任何动作的情况下,却是毫不犹豫选择了左转走上浮桥,往北面武安而去。
    这个时候,段威才好像回过神来,对着身前的李定道:“李四郎。”
    “段公。”李定依旧恭敬。
    “事到如今,咱们下次再见不知道是何时了,我多说两句。”
    “是。”
    “人生于世,想要独立自主是很难的,有时候不得不屈从于人,这也没什么可丢脸的。”
    “……”
    “但是,即便是屈从于人,也要想明白自己想要什么,想做什么,不能丢了……不能丢了心里那口气……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段威言辞恳切。
    “属下明白。”李定正色来答。
    “那就好,那就好。”段威点头道,然后指向一侧樊梨花。“让这位五百主带骑兵护送我过去,接手武阳的太原留守部队后再论其他。”
    “好。”李定自然无话。
    段威再度点点头,然后终于勒马转向,就在此处于春日午后的阳光下与李四郎分道扬镳。
    李定目送对方与数百骑兵往南而去,也不急着翻身上马,而继续立在浮桥侧前方,监督部队渡河折返。
    就在武安军被李定轻松夺回,部队越过浮桥约莫过半的时候,黜龙军也已经在张行的带领下完全突破了韩引弓布置数道防线,但也就是这个时候,不知道是走运还是不走运,白横秋与薛常雄也已经抵达此处战常
    伴随着大宗师抵达的,还有浮在空中的一颗巨大金色棋子以及一柄金刀,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很显然,追击部队过多过散,或者各有心思,根本没能继续维持之前的追击状态。
    “落子吧1薛常雄神情淡漠,心情轻松,理由也很充分。“前方已经突破,后方没有兵马跟上,这个样子反而省得纠结了,落下这一子就算尽心尽力了1
    “你怎么好像一直不耐烦?”一直铁青着脸的白横秋转过头来问。“天亮前咱们不是已经在大营说清楚了吗?”
    “说清楚了,但这次不是我不耐烦,而是怕你不敢落子认输。”薛常雄言之凿凿。“白公,你最喜欢下棋,看架势也明显是以棋入道,既如此便该晓得,下棋最忌讳的便是局势已定,犹作纠结!这一局,当日一击不能中,昨夜又不能阻拦,便该只是尽人事听天命……况且,若以天下为局,那棋盘如斯大,就更不要耽误去东都落子去关西起龙了1
    白横秋先是一愣,继而失笑:“不错,这次是薛公比我通透。”
    说完,其人不再犹豫,径直向前飞去,巨大的棋子宛若无物,随行无阻。
    早就有准备的黜龙军后军立即卷起一面紫色大旗,明显是雄伯南亲自持那面“黜”字旗在此断后,但白横秋根本不做理会,居然径直飞了过去,那卷大旗立即跟上,却明显在速度上差了一层。而再往后的黜龙军眼见于此,再加上之前夜间外加初次交战时的见识,却宛若受惊的野马一般狼狈逃窜,偏偏速度相差太远,只能如被分开的波浪一般往官道两侧的田野中逃窜。
    眼见着身后雄伯南追来,而前方张行带领一众帮内精英鼓动着成团的寒冰真气折返,十三金刚又不知道在何处,白横秋毫不犹豫,忽然将足足数丈方圆的巨大金色棋子向着自己前方尚未来得及分裂的黜龙军战团砸去!
    一子既落,炸裂破空之声遮盖住了一切,也似乎暂时停止了时间流动。
    炸裂声之后,便是数不清的士卒哀嚎失措,是死伤遍地,是偌大平整的官道上忽然炸裂出一个巨大的断坑,是外围军官努力在维持秩序、收拢部队,是雄伯南的紫色大旗飞一般往断坑处飞来,是已经逃到一侧田野中的韩引弓猛地回头,心惊肉跳,是方圆数十里内的各方军队惊疑来看。
    白横秋一击之后,并不着急离开,而当空宣告:“张三郎,想要以一次突袭便来坏你势头,是我自大了,这一劫不用你说,我来告诉天下,算是你得手!但天下如局,足堪承万物,不止你我,但凡是这天下人都要来作这一局,届时谁胜谁负,还须看各人各处的努力!唯独一件事,那便是你要黜龙,我要成龙,其余各家或许还有说法,但你我之间必将势不两立1
    “白公所言极是!仅此一战,我黜龙帮便损失精锐数以千计,以此一恨,也该势不两立!更不要说黜龙帮本就要黜落阁下这条龙了1张行即刻在雾气中扬声来答,没有半点犹豫。
    “彼此彼此1白横秋忽然一笑,然后理都不理下方的紫色大旗,直接往南飞去,却是头也不回,径直走了。
    此人既走,薛常雄随即收刀而走,韩引弓更大头也不抬往跟部队约定好的西侧襄国郡城池去了。
    至于张行张首席,其人骑着黄骠马立在雾气中,面无表情的目送对方消失,心中却是如释重负与忧心忡忡并存。毕竟,这一击,不仅仅使得这早要结束的一战正式落下帷幕,也使得此间周边人再度认识到大宗师的威风,更是点明了双方立场!
    黜龙帮要想真的立业,就必须要黜落这条龙!
    “救人,然后走!不要停,到大陆泽再说1回过神来,张行即刻下马吩咐。“将伤员都抬上马,尸首就地整理,先放到坑内,斫树木遮蔽,回头再来祭奠1    周围人轰然应诺,几位高手更是亲自去伐木、取木,而周遭雾气散去,金光消失,却是将整个大地的本来面目都给重新显露了出来。
    而到了傍晚时分,黜龙军突围主力终于抵达大陆泽。
    大陆泽面积广阔,水泊与港湾交错,春日间,芦花已被春风吹落的差不多,但郁郁葱葱的新绿与枯黄未败的旧苇干交错,反而更加密集,这使得部队一旦散入,根本便很难寻到踪迹,更没有追兵会选择投入其中。
    黜龙军进入,迅速被地形分割开来,然后各自落脚,张行等人只寻到一处明显是疏通河道时淤泥堆砌的矮脚土山,也匆匆落地休整……没办法,部队已经到了极限,根本撑不下去了。
    实际上,刚刚坐下来,汇报便接连不断,而且多是坏消息:
    “路上点了个大概,刚才又看了下,估计还剩六千多人,其中行动不便的伤员超过两成……”
    “战死这么多?我们五个营加上零散的,满员一万多人1
    “不至于,走散的太多了……我估计这次突围战死的也就是一千多。”
    “也还是太多了,别忘了还有徐大郎跟小周,尤其是小周那个甲骑营,之前那一战就损失极重,这一次诱敌还被夹击……”
    “不错,不止是这次突围,还有一开始跟白横秋硬碰硬的那一仗,也死伤不少。”
    “现在想这些没用,关键是眼前,眼前最大的麻烦是什么?”
    “粮食完全不足,咱们突围只带了一日夜的干粮,吃了一两顿,又丢了许多,怕是一顿饭都不足。”
    “那就先一顿饭,崔分管去负责此事,收拾芦苇,用头盔烧水,泡饭、泡饼,能抓鱼的抓鱼,水草螃蟹蛤蟆都可以吃!实在不行杀受伤的马,不要耽误晚饭1
    “先吃这一顿,但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杀马,许多马只是累垮了,以后回平原还用得上。”
    “军械也不齐了,甲胄、兵器路上抛洒的太严重。”
    “所以要在这里等援军,我们需要援军接应,然后去安全地方休整妥当,再图折返。”
    “只能如此了,只不过援军可信吗?我们与晋北只是名义上的统属,私人交际也只有区区几条线,北地荡魔卫连盟友都算不上……”王叔勇忽然提出一个问题。
    “这倒不用担心。”马围瘫在一堆芦苇杆上,喘着粗气来答。“一来,白横秋忽然出红山到河北来,逼的所有人分野,不是彼就是此,晋北和北地那些人,只要没投奔白横秋,此时就可以依仗;二来,白横秋现在走了,他们更不会轻易反水;三来,咱们高手多,不怕他们1
    “那他们什么时候到?”王叔勇想了一想,就势追问。“还是已经到了,在大陆泽里迷路了?又或者碰到联军哪一支兵马,走不动了?”
    众人对这个问题多显得茫然。
    而稍待片刻,一直没吭声的张公慎见到其他人都不说话,方才正色来言:“要不我去找一找、迎一迎?襄国郡再往北,赵郡、代郡那边我其实还算熟,援军我也见过北地那边张首席的舅舅。”
    “不用1张行立即摆手。“若是他们在大陆泽北面迷路了,等马上咱们点起篝火,到了晚上他们自然会寻到这里;若是还没到或者路上受阻了,等明日请雄天王和伍大头领往北面走一遭便是……公慎你就不要去了,事到如今,你只当自己在这一战中死了,反正决不能让你再冒险,真出了什么意外,我们这些人要后悔一辈子的1
    张公慎想了一想,直接点头。
    话到这里,许多人都松快起来,再加上篝火已经点燃,原本站着的人也多坐卧下来。
    唯独喘匀气的马围却努力坚持自己的工作职责,却继续说了下来:“其实,援军立场无须怀疑是一回事,可援军会不会起二心则是另外一件事……”
    “什么意思?”
    篝火旁,众人再度紧张起来,张行也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们虽然逃了出来,但人困马乏,死伤颇多,衣甲都不全,更重要的是孤悬敌后,还要借助援军的力量……那些人跟我们交情不深,万一起了轻视之态怎么办?”马围显然想的多。
    “不至于吧,咱们后面地盘摆着呢,只是暂时挂在外面。”王叔勇皱眉道。“到了这份上,难道还有人不知道咱们黜龙帮的威势?”
    “不好说,尤其是北地那里,信息隔绝,晋北那里其实也有些巫族混血的部落,目光短浅、很不懂事。”
    “真轻视了也就轻视了。”监督完主要部队进入大陆泽后才过来牛达晃着胳膊插嘴。“事到如今,凡事都是为了脱困转回去,只要能回去,还怕被人轻视吗?”
    雄伯南以下,汇集过来的头领几乎人人颔首,表示赞同,便是提出这个忧虑的马围也跟着点头,显然是认可的。
    倒是张行只是点头,却莫名有了些思量。
    就这样,随着太阳落山,篝火渐次燃起。而到此为止,众人全都累的不行,即便是雄伯南、十三金刚天亮前硬顶了白横秋两个棋子,其实也都内里虚了起来,所以,抵达大陆泽后全军便都放松,而刚刚听到马围分析局势,晓得最后一个危险其实也不大后,即便是这些领军头领也都彻底放下心来。
    一时间,大陆泽内星星点点,远远便能望见,却意外的安静了下来……或者说,晚风再起,尤盛昨夜,诸如伤兵呻吟、少数巡夜人员往来的动静,全都被夜风给吹散了。
    不过,到了午夜的时候,忽然有一支规模不小的兵马从大陆泽的东侧进入,然后第一时间便惊动了恢复了部分行动力的黜龙军,雄伯南和伍惊风一起去查看,却惊讶发现,来者居然是徐世英、程知理和周行范,三人居然带领着之前分兵做诱饵的两个营来到此地。
    折腾了一阵子,部队汇集起来,包括被抬着的周行范,三将一起来到张行身前。
    周围头领个个惊异,纷纷来问。
    “伤势如何?”便是张行,在见到周行范伤势后,也赶紧起身查看。
    “不碍事,能活下来。”刚刚被放下的小周就在火堆旁脱口而对,打断了徐世英的介绍。“只是可惜,甲骑营之前便损失颇多,这一战更是失散许多,这怕是黜龙军第一个被打残废的营头……委实对不住上上下下的兄弟们。”
    “无妨,兵马散了再聚,营头废了再起,人伤了再养起来,只要行事无愧于心,没有谁对不住谁的?”歇息过来的张行立即扬声安慰。“你与甲骑营的兄弟自是黜龙帮的根基1
    雄伯南也随即开口:“不错,好汉子都是捶打出来的,今日之后,谁敢说你的甲骑营不是我们黜龙帮的根基?”
    小周闻言也坦然点头,受了这个说法,然后便闭目养神。
    眼看着张行与周行范交谈妥当,徐大郎这才上前,却是捧着惊龙剑奉上:“首席,幸不辱命,这剑我给你带回来了1
    “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来的道理?”张行看了眼徐大郎,忽然一笑。“我昨夜说了,从今往后,你来替我执剑,依然是作数的。”
    徐大郎还要说话,张大首席却环视四周,来下军令:“诸位,我之前将此剑交予徐大郎,本意是担心我们从西北突围被隔绝在根据地之外,不能相顾,所以托付徐大郎彼处军务……现在他来了,我还是这个意思……徐大郎智勇双全,英武过人,更重要的是,他能上能下,不因为自己的地位变更就生出杂念,始终任劳任怨,委实是咱们黜龙帮自家的豪杰,怎么能不托以重用?现在部队军务就交给徐大郎来处置!以图早日回军1
    徐大郎这次没有头皮发麻,只是一躬身,便心情复杂的收回了这把长剑。
    这个时候,张行才看向了程大郎,却只是一点头:“程大郎来了就好!小周伤重,甲骑营是你旧部,你暂时来带领1
    竟然没问对方如何弃了平原太守职责。
    没办法,事情太多了,人也太多了,军队也太疲敝了,话只能挑关键的说,心思也只能放在严肃的事情和关键的人身上。
    当然了,最重要的一点是,张行心知肚明,这里就没有比徐、程两人更精明的存在,有些东西心照不宣着,留在日后再表达出来也无妨。
    果然,程大郎也只是一点头,就没再说什么。
    而到了这里,张行想了一想,却是忽然记起来一件重要事情,然后也不急着重新去休息,反而在火堆旁继续缓缓开口了:“诸位,既然大家都齐了,士卒也安睡了,我也该跟大家说个实话了。”
    众头领皆诧异起来。
    “伏龙印只当日被太原军追上时与白横秋对一两次便碎了。”张行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袋子,将其中铜印碎渣倒了出来,摊在手上。“我从那一日便唬着白横秋,而此事事关重大,重围之中,也不敢说与任意人来听。“
    雄伯南以下,几乎全员陷入到了某种奇怪氛围的沉默中,几乎人人目瞪口呆,伍惊风更是在身体摇晃片刻后亲手去查看。当然,几乎所有人都在第一时间就相信了,但这不耽误他们为此事感到惊异,便是回过神来的徐世英此时也有些精驰神摇的感觉。
    太狠了。
    这个人居然忍住了!
    “还有,我有个想法,只是想法,刚刚才起的……”张行将付龙印碎渣倒给伍惊风后继续来言。“若是白横秋撤的快,联军摊子碎到不可收拾,而我们的援军又能及时汇合,那我想试试往南走,从武安-武阳-清河回去1
    “什么意思?”徐世英大惊。
    “就是杀个回马枪的意思。”张首席坦荡回复。
    “杀谁?”徐世英还是不安。
    “李定。”张行给出了答复。“他的兵马被白横秋在咱们突围给带走了,不管是怎么个过程,哪怕他再轻松夺了回来,也必然会军心动噎…我们这个时候反扑回去。”
    太胆大了!
    徐世英有些震惊,却又飞速思考事情的可能性。
    “打他个措手不及?”马围认真来问。“逼降他?”
    “是。”
    “可成功的前提是白横秋走的极快,联军其他各部也都走的极快,没人来得及回身支援,而且要吓到李定。”徐世英小心翼翼来分析。“仅凭援军的几千人,不大可能吓到这位吧?”
    “确实,但如果是那样,我们就趁机转身,从原本的战场那里逃回平原去。”张行干脆来言。
    太狡猾了!
    徐世英心中感慨,却连连摇头:“白横秋之外,还有王怀通、崔傥两位宗师,前者很可能会从武安折回太原,后者就在我们回去路上……我们这般狼狈,连下顿饭都不知道在哪里,还是太冒险了。”
    “不错,所以只是个想法。”张三反而笑了。“看看局势发展再说。”
    徐世英等人都无话可说。
    黝黑的夜色中,南风不断,武安郡黑帝大观中,并不晓得张行胆大包天正在打自己主意的李定,此时殊无夺回兵权的喜色,而是立在黑帝观的大堂中,用一种略显愤懑和蔑视的表情来看堂上黑帝爷的雕塑。
    似乎在纠结什么,又似乎是在忍耐什么。
    大堂外的空地上,便是密密麻麻的军帐,是他的武安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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