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允之站到伤者面前,脸上的神色变得认真起来。
    箭镞没入身体并不少见,四肢、肩部都好办,身上不大出血的也好办,忍痛拔出来、止血,剩下就靠自身的恢复。
    但像这样只有箭头没入身体,肉眼可见的箭镞末端也在皮下,这却很难遇到。
    要不是与箭杆脱离之前卸了一些力,这箭头就不是没入身体这么简单了。
    “必须切开,只是,若碰破血脉,血流入肺,人如溺水窒息。”
    洛泱暗暗点头,都说中医巅峰在唐宋,果不其然。
    李奏将洛泱画的部分内脏图递给顾允之,他起初还不明白画的是什么,再仔细看看,不禁有些激动,忙问到:
    “这是你画的?明堂图尚不如你画的清晰。你从哪里得知?”
    太宗皇帝曾因看过一副画着人体内五脏六腑位置的明堂图,得知“人五脏咸系于背”,乃下令笞刑只可打臀部,不可击背。可见人体内脏图,唐人不是没见过。
    “我哪有这本事,这是元枫的妹妹,我的小表妹画的。”李奏说完,连眼睛看不清楚的老郎中也把目光投向了小娘子。
    这怎么解释?洛泱灵机一动:
    “既然你是自己人,告诉你也无妨,我是从九州天书上看来的。”
    洛泱大言不惭,再看元枫等人毫不意外,顾允之便信了几分。至于天书怎么来的他未及细想,只顾着看手上的那副图。
    见他相信自己画的内脏图,洛泱又拿了回来,在上面加了几根肋骨,其中两道肋骨之间,点上一个墨坨坨:
    “这里就是他受伤的位置,离这两条大血脉还有点距离,若是手能稳一点,应该可以剖开取箭。”
    “我没有刀具,而且也没有缝合过内脏,不能拿活人草率试之。”
    顾允之说的是实话,普通医师遇到的外科基本就是跌打摔伤、生疮长疔,很少有在活人身上动刀的机会。
    哪知站在一边的老郎中道:“我有刀具,缝合用的白皮线也有。你既会外皮缝合,内层我可以教你。”
    顾允之这才看到老郎中的目翳,他又看看手上的图,用手摸摸阿慕的骨骼,洛泱点的那个墨坨坨位置没有错,他问到:
    “敢问老丈可还能视?”
    “二尺之外,已不见物。若我能视,岂用你动手。”老郎中心有不甘的说。
    他从配药的架子下面拖出一个医箱,里面整齐的摆放着各种针、刀,甚至还有铁锤、铁钳,再打开一个鹿皮包,这才露出几件亮闪闪的刀具。
    “这是银刀?”洛泱诧异极了,大唐银不普及,针灸都多是用铁针,只有皇帝、亲王才能用得上金银用具,这一贫如洗的老郎中居然有银质的手术刀具。
    再一细看,有刮刀、镊子、起子,还有一把手术刀。
    “小娘子竟也认得?我师父是岭南人,岭南多银,他有一套银针,他说,银可验毒,亦可杀毒,遇到破皮伤口,用银可帮助伤口快速收敛。我就花光积蓄和父母积攒的聘礼钱,这才打了这几件刀具。”
    这些工具顾允之也见过,胡人有开颅术,父亲曾在自己的医稿里记录过,也画有这几样工具。
    他承学父、母两族医学,唯独欠缺对疮肿伤的深入学习。
    顾允之当机立断,一撩袍子在老郎中面前跪下行礼道:“老丈,吾乃行医之人,愿拜老丈为师,学习奉养终身。所学医术,不论贵贱,救死扶伤。”
    就算他不拜师,老郎中拿出自己这套宝贝,就是要指导他动刀,没想到这年轻人讲医德,让他临老还收了个徒弟:
    “我有眼疾,能教你的不多,不过你既愿意学,我尽己所能,倾囊相授,至于拜不拜师,也无所谓了。”
    “师傅在上,受徒儿一拜。”顾允之磕了头又笑道:“师傅,您既然有刮刀,徒儿学有金篦刮目,明日起,可为师傅一试。”
    这下老郎中都有些激动了,他弯腰拍了拍玄慕的肩:“老夫承了你的福,你放心。”
    这还真是峰回路转,洛泱、老郎中、顾允之单独一人不能做的事,大家联合起来,便有了可能。
    既已确定动刀,老郎中就开始对顾允之讲解动刀的方法和过程。其他人都退出了那间小屋。
    洛泱快速写了几个药名和方子,让元枫找人去城里药店买药材,包括元代、明代医书上记载的,麻醉、消毒、止血、止痛的方子备用。
    她又让丁香去水煮纱布、用火烤干,这也是目前能做到的消毒。
    玄慕服下了麻沸散,很快就失去了知觉,小屋里只剩下老郎中他们三个人,他们的头顶,是十几盏聚在一起的灯笼。
    这也是洛泱的主意,虽然简陋,勉强算是大唐版的无影灯。
    老郎中一边重复步骤,顾允之用那把银刀割开了玄慕的肌肤。
    终于,箭头带倒刺的部分也露了出来,洛泱用镊子夹住箭头往外取,顾允之则开始准备缝合。
    外面的人等得心焦,玄庄头准备了饭菜,他们也无心去吃。
    直到洛泱开门出来,把脸上蒙着的布巾拉开,深深吸了口气,笑道:“饿死了,没有饭吃吗?”
    玄慕年轻,又是长身体的时候,这样的肺部伤口,两天就能下地自理了,两个月便能恢复如常。
    他们在庄上对付了一夜,李奏正好也跟元枫他们说,自己有一笔金子:
    “王家从上到下各个关节都有人,裴大你也不必现在就跟他硬碰硬。我估计,就算为了面子,王熠也会想办法把管事和徐柔兰救出去。”
    裴煊饮了口酒,看了一眼正在埋头吃肉的洛泱:“那这事就算了?若不是阿慕挡住泱儿,现在躺在榻上的人就是她。”
    “对,不能算了!我就不相信,凭我们两家之力,都不能为自己讨回公道。”元枫刚才看到玄慕胸口里的箭镞,这才感到后怕:
    “六郎,我们虽然谋的是长远,可人家都欺负到头上来了,我们不能不还手。”
    李奏想了想,决定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下,笑道:
    “好,人先关两天,元枫明日先去赎回地契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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