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李好古摊牌后,等于船上主要几个人全都知道了李奏身份。
    李好古邀请他上客船,他却不愿意。只好往别船搬了些货物,腾出半个舱来,也算能够住得舒服些。
    既然告知了李奏身份,洛泱的身份索性也透给了他。李好古这才知道,“心尖上的人”,竟是苏将军的亲闺女。
    苏将军莫不是有意让女儿和殿下培养感情?
    李好古突然觉得,给他七窍玲珑心也不够用了。
    说实话,总比说谎话容易得多,现在最轻松的人便是苏洛泱。她已把伙夫的职责交给了邵春、季扬,自己每天游手好闲。
    这日洛泱早上刚起来,睡眼惺忪出了舱庐,正要伸个懒腰,就看见对面有人拉弓对着自己,不由得惊叫到:
    “不好,有刺客!”
    旁边的亲兵非但不惊,反而都嘻嘻哈哈笑起来:“小娘子,您看看清楚,三郎君瞄准的是挂在庐墙上的草靶子。”
    洛泱绕过去一看,还真挂了个校场上用的箭靶,“咻”的一声,一支箭飞过来,正中靶心。元枫笑着走过来:
    “我和大兄商量了,反正在船上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教你些武艺,遇到危险也可防身。我们还打了个赌,每人教你一样,让你学得最好的算赢。”
    “啊?用我来打赌?每人一样,我岂不是要学两样?你们想累死我,好瓜分阿娘留给我的甜饼?”
    洛泱又撅起了嘴。
    元枫笑得更开心了:“不,不是两样,是要学三样,因为你表兄也要参加。”
    周围篙夫、亲兵都哄笑起来:
    “小娘子,还有我们,我们可全都下了注。”
    洛泱哭笑不得,都说唐人好赌,你们手痒好久了吧?好容易逮住个机会,就想把我摁在甲板上摩擦?她鼓着腮帮子嘟囔:
    “这么说,我还非学不可了?我就一点自主性都没有?”
    “有,”李奏走过来说:“你可以选,一天里边先练哪样。”
    洛泱有种不好的感觉,忙问:“三兄,莫非你也下赌注了?”
    “那是自然!我当然赌我赢。”元枫晃晃他手里的弓笑道。
    “你们都能下赌注,我也要下,要不......你们玩,我就不参加了。”洛泱眨巴眨巴眼睛道。
    你不参加我们还赌什么?元枫只好说:“行,你赌谁赢?别给自己作弊就行。”
    “我也赌我赢,三样打平手就算我赢。”洛泱暗戳戳想:大不了,三样我都学不会,反正这也是打平手。
    平手?这个没开注,好像也有道理。
    阿冽在旁边忙举手道:“我要改注,我赌小娘子赢!”
    你个叛徒。李奏正要给他一个蔑视的眼神,邵春、季扬也纷纷举手表态:“我也改赌小娘子赢。”
    旁边亲兵一看,势头不对啊!这几个是原先就认识小娘子的,莫不是小娘子有何过人之处?不行,我也得改,毕竟是全部身家......
    “我也改。”
    “我也改!”
    造反了,你们?元枫摸出一枚金铸的“天下太平”钱,摊放在掌心道:“我加注!谁跟?”
    金钱不流通,但能到各地柜坊换成铜钱,是存家财的首选。这枚“天下太平”,足够买二十六斗米。既然三郎君下了血本,那当然......
    “我们都赌小娘子赢!”
    “哈哈哈......”看到阿兄、表兄脸上的尴尬,洛泱忍不住拍手笑起来。
    李奏不动声色从腰间解下一把带鞘的匕首,问:“你是先练弓箭,还是匕首?”
    嗯?对喔,赌谁赢还不都是辛苦我练......洛泱嚣张的笑容不见了。阿冽带头催促道:
    “小娘子,快去练啊!我们全部身家都在你身上了,老婆本、棺材本......”
    压力这么大?洛泱在漕河湿润的风中凌乱,只得闭着眼睛喊道:
    “先射箭!”
    为了劫富济贫,我豁出去了!
    这赌局人人有份,最后连李好古也下了一贯钱,他当然是赌元桢赢。这段时间和元桢朝夕相处,看他平时和风细雨,也不会对谁说什么厉害话,但话一出口,便由不得你拒绝或怀疑。
    李奏身份透露后,元桢时不时跟李好古讲李奏对朝堂、天下的想法,既不说当今圣上不好,也不标榜六郎有多牛,只把可能到来的希望描述给他听。
    李好古已完全没有顾虑。
    这辈子也快到头了,总不能一辈子唯唯诺诺,为了心中梦想过的大唐荣耀,拼一回。
    每当洛泱过来跟元桢学剑的时候,李好古就笑呵呵的说:
    “小娘子好好练剑,又可防身,还能当做舞蹈。宪宗皇帝最喜欢看的舞蹈就是‘剑舞’,他说,柔中带刚,最能体现女子之美。”
    这话提醒了元桢,妹妹练剑,不必硬刚,而是该使巧劲,打个出其不意。
    能少费点劲是好事,杨丽娘是练过剑舞的,两个女子比比划划也没那么枯燥。
    总比尾船上跟三兄练箭的时候,旁边一堆亲兵围着着你喊,“娘子娘子,发财致富”,要好得多。
    宪宗皇帝是六郎祖君,也是他让六郎初次领略到“强内政、削藩镇”这一政策的魅力,六郎私以为,祖君之削平啸聚,与太宗之创业、玄宗之致礼同等重要。
    那......祖君的“柔中带刚”,体现在他的匕首招式上,简化成三招:前割喉、侧入肺、后刺心。
    阿凛、阿冽一招招演示了一遍,洛泱便大言不惭道:
    “这三招我懂了。”
    “哦?你懂,那你解释解释。”
    “割喉,是因为脖子上有一根大血管,还有气管,割断了,会因流血或窒息死亡。入肺,就是你救我那晚用的那招吧?那是匕首刺中了肺部,同时刺中了血管,血倒灌入肺,窒息死亡。入心,那也难不倒我,肩胛中间的心俞穴,对着的就是后心。”
    身体的内部构造对现代人来说很容易理解,可对唐人来说,不知积累了多少人的经验,才能准确找到这些致命的器官。
    可
    不是你知道这些致命之处在哪里你就赢了。
    李奏微微一笑:“既然你知道,你来刺我。”
    刺就刺。
    洛泱拿出李奏给她的那把匕首,这才发现和他手里那把很像,只不过一个长些,一个短些。
    自己这把匕首上刻着“无敌”二字,匕首的柄是只鸟头。他那把刻着什么?
    “发什么愣?看打!”
    李奏抬手向她面前挥过来,咽喉处露了个破绽给她,洛泱学着刚才阿冽的样子直接刺过去,却被李奏捏住手腕,他身子偏开,直接将她往地上一带,她便被甩在地上。
    “不算!刚才没看清,阿凛、阿冽你们再做一遍。”
    第二次李奏没松手,人是没摔地上了,洛泱只感觉胳膊差点被拉断。她揉着胳膊埋怨道:
    “师傅怎么当的嘛!一点也不懂怜香惜玉”
    “公子,您再不好好教,她不学了,您不就输了?”阿凛小声提醒道。他是没好意思改投小娘子,赌注还压在她家公子身上呢。
    “嗯。”六郎想了想,什么叫怜香惜玉。
    第三次,洛泱终于学会了虚晃一招,先躲过了李奏的手,顺势将他的胳膊往后拧,正要将匕首刺向他脖颈,哪知李奏身形一变,两人又成了面对面。
    他再次抓住她的手腕,刚想将她反手惯在地上,突然想起“怜香惜玉”四个字,便将她顺势往怀里一带,洛泱“嘭”的一下,额头狠狠撞在他胸口上。
    两人四目相对。
    “你改练铁头功算了!”李奏龇牙咧嘴道。
    “那算我赢了?”洛泱顾不得额头痛,咧开嘴傻笑,忽然她问:“表兄,你那匕首上刻着什么字?”
    “没字!”
    “小气”
    “这次换我刺你。”
    “你这么高,我怎么刺都不好用力嘛!”洛泱嘀咕道。
    李奏愣了一下:是我大意了,她个子小,与高大男人对打,招数本就该更灵活,而不该拘泥于什么姿势。这妮子早知道原是我教得不对。
    他默默拔出自己匕首,递到她面前,只见那把匕首上豁然刻着“仁者”二字。
    仁者无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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