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衙门里已无管事当值,马于仁让一名庄客飞奔去找李孔目。李孔目听说本县的捕头被当场抓获,这一下吃惊不小,急忙忙赶来县衙,听了虞可娉、马于仁等叙说经过,一时间真伪难辨,不敢冒然惊动知县老爷,让人腾出二堂门房,请虞可娉连夜审讯,务须查个水落石出。
    当下娄虞二人带樊春去到二堂,马于仁和宋巩则留下给李孔目详述往来情由。樊春此刻已下定决心,打算来个死不认账,是以大大咧咧往椅上一摊,神情惫懒道:“你们想屈枉好人,可也没那么容易,我乃堂堂一县捕头,如何会做枉法之事?你们几个外乡人想把脏水泼我身上,瞧大老爷信是不信!”
    娄之英道:“我们屈枉了你?你今晚去寿衣店却做甚么?”
    樊春哼了一声,道:“衙里的差事,何必说给你听?”
    娄之英道:“你去店里放火烧屋,若不是我们赶到,这十里八街全被波及,要损害几座楼宇、枉死多少百姓?衙里如何会有这等差事!”
    樊春道:“你几只眼睛看到我放火了?我去寿衣店查案,那里面漆黑一片,自是要取火照明,我不慎将火折子打翻,失手烧着了货柜,正想要全力施救,你们便呜哇乱叫杀过来了,这叫我如何能不心惊!现下反倒诬赖我放火!”
    虞可娉道:“你在我俩面前嘴硬无甚用处,你去寿衣店是不是办差、办什么差,天明衙里一印证便知。那铺子和柴家有关,到时柴保正的命案,只怕要着落到你身上。”
    樊春冷笑道:“我是县里捕头,要办什么差事,不必向旁人交代。你凭着一家寿衣店便想拿我给人命案顶缸,未免天真了些。”
    虞可娉道:“县老爷眼下头疼几何,樊捕头比我要清楚的多,如今任谁和柴通命案沾边,你猜他老人家会怎么做?”
    樊春脸上微微变色,道:“你拿大老爷压我又如何?我和柴家的案子无半点干系,就是把我查个底儿掉,至多判我个擅离职守、滥用私权,摘掉老子头上这顶官帽,却也治不了我什么罪!”
    虞可娉道:“樊捕头果真与柴通命案无关?”
    樊春道:“柴保正和我颇有私交,也算是我的贵人,他身死于我百害而无一益,我怎会去杀他!”
    虞可娉道:“那你去寿衣店究竟为了何事?是你自己要去,还是受人指使?指使你的人,是木归还是丁残云?”
    樊春不防她突然提到这两个名字,顿时脸色煞白,眼中即透着诧异又流露出恐惧,直隔了好一会,才颤声道:“你……你怎么……你们在说什么,我怎地听不明白。”
    娄之英道:“前夜在寿衣店,那跳上房梁逃走的黑影,便是菠莲宗大尊者木归,昨日在博罗郡,你在茶楼私会的绿袍老者,便是三尊者丁残云,你当我们不知么?”
    樊春瞪大了双眼,道:“博罗郡……博罗郡的事,你们怎么……你们难道也是……”讲到此处,突然觉得这想法实在匪夷所思,赶忙停口不说。
    虞可娉接口道:“不错,我们虽非教友,但和大尊者、三尊者都是老相识,七尊者广剑凉、五尊者张胜更是我俩的至交。”
    樊春将信将疑,道:“你识得他们?怎地没听尊者们提起过?”
    虞可娉道:“这些事都是教内机密,怎能轻易泄露?你在菠莲宗位尊何职?是本地的香主还是堂主?”
    这一问似乎露了馅,樊春脸现疑色,嘿嘿笑了两声,道:“什么香主、堂主?原来两位想诓骗我来着,我身为捕头,案子不知审过了多少,你们便想这么套我的话么?”
    虞可娉道:“非是要套你什么话,你不把此事讲清,柴通的命案便逃不脱干系!樊捕头眼下处境严峻、形势危急,难道还没觉察出么?”
    樊春道:“县衙里办案,你当是儿戏吗?我没做过,任谁再查也不能把命案算在我的头上!你们莫想陷害于我!”
    虞可娉冷笑道:“我们从外乡而来,和你无恩无怨,干嘛去陷害你?但在这县衙之中,不知樊捕头的死党有几人,死敌又有几人?专管狱讼的李孔目与你关系如何?你的下属蓝副捕头又与你如何?衙里的观察、节级又如何?”
    樊春身躯一震,想起平素和县衙众人向不和睦,尤其与李孔目、蓝元宝素有嫌隙,这两人又掌管着审案断案的实权,这次自己栽了跟头,他俩非落井下石不可,想到此处,倒也惊出了一身冷汗,低下头默然不语。
    虞可娉接着道:“你的对头未必便能定你的罪,但如此折腾你一番,只怕樊捕头骨头再硬,也非掉一层皮不可。你若果真和柴通命案无关,渎职也好谋私也罢,那都是小事,又何必蹚这滩浑水?孰轻孰重,还望捕头三思。”
    樊春双眉紧锁,心中权衡着其中利害,想了一阵,抬头道:“我去寿衣店,确与柴家的案子无关,但纵使说了实情,这些人仍会放我不过,却也没什么分别。”
    虞可娉道:“柴通命案正火烧眉毛,这事若与案子无关,眼下还有谁来管你?樊捕头但请放心,我担保无人敢趁人之危害你,此事便包在我俩身上。”
    樊春疑道:“你们为何如此好心?我却凭甚信你?”
    虞可娉道:“也不是我俩好心,只是近来江湖上的朋友瞧得起小妹,说我有断案之才,不怕樊捕头笑话,他们还送了个绰号,唤我作‘女中狄公’。你想我若破不了此案,岂不堕了自己的名头?是以断不会让其他人多加扰乱,咱们钉是钉铆是铆,什么事若和案子无关,那便不能牵扯其中。”
    樊春又思索了片刻,终于下定了决心,咬牙道:“罢了!罢了!姓李的素来得县老爷宠信,老蓝和他又有些亲缘,这些人整日便想找我的茬,他们若想害我,老子便跟他们来个鱼死网破!我这事和柴保正的命案没什么干系,说破天也不过是些小错,你们有什么想问,我招了便是,犯不上惹这一身冤骚!”
    虞可娉道:“樊捕头深明大义,乃是真豪杰所为。我想问问,你与木归等人如何相识,他们和柴通有什么关联?”
    樊春摇头道:“菠莲宗和柴家无甚关系,大尊者和三尊者都不认得柴通,若定要说有什么关联,那便是柴保正平日所食的五石散,源头正来自于菠莲宗。”
    娄虞二人对视了一眼,心中都是一般的念头,虞可娉道:“原来柴保正沾染上了这等恶物,这是菠莲宗在中原各处惯用的伎俩,看来樊捕头便是此教在本地接引的管事了?”
    樊春再次摇了摇头,道:“菠莲宗在岭南尚无分堂分舵,我也并非此教的教徒,只是大尊者木归生于此处,其实他是我一个远房舅舅,我因手瘾难耐,好耍几手,前些年欠下不少外债,大尊者见我日子吃紧,便让了这条财路给我。归善县并没多少富家大户,是以我的大半生意,都是做给了柴通。”
    虞可娉点头道:“原来木归是岭南人,他平日向在北方,如今回来这里却做什么?你那晚在寿衣店因何与他碰面?是不是他派你去博罗郡和丁残云接头?”
    樊春道:“柴保正在世时,曾整顿县内产业,把生意都搬到了永湖镇上,只这一间寿衣店因为晦气,不曾得人接手,便这么废在了街上。后来他染上了五石散,知道这东西向被官府所禁,便腾出了这家废店,供我和菠莲宗所用。本来平日都是郡里妈祖庙的庙祝与我接头,但前几日柴通身死,这生意断了,又恰逢大尊者还乡,他便到寿衣店向我面授机宜,要我顺便给三尊者传话,岂料这事被老蓝洞悉,竟引了你们过来,险些给抓个正着。”
    虞可娉道:“看来昨日你背着一袋物事去妈祖庙,是归还剩余的五石散了。木归叫你去给丁残云传什么话?”
    樊春见她连自己去妈祖庙也都知道,心中一惊,愣了好大一会,才道:“也没……没什么要紧事,都是他们菠莲宗的教务,我也不大明白。”当下将传给丁残云的话简略说了。
    虞可娉听他转述的果然都是些平常话,并无什么特别,也没放在心上,续问道:“今晚你去寿衣店放火烧屋,却是为何?”
    樊春道:“午后我听衙里人说,早上番医蒲罗拔曾供出一件事,说柴通有遗物不知藏在何处,我心想寿衣店是我倒卖五石散之所,虽然大货已交还给了妈祖庙,但保不准留下什么此前的蛛丝马迹,要是被你们搜到,我这捕快只怕要做到头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来个毁尸灭迹,烧它个一了百了,那便什么都不怕了。白日里我不敢妄动,等到夜深,我潜进去刚刚下手,就被你们捉了,这才知道是你们定下了计谋,刻意引我上钩。没想到我为掩盖罪行而来,却因此而入了法网,当真是作茧自缚、不打自招。可此事与柴通的命案并无直接干系,这一点咱们定要讲说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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