蒯良一直沉默着。他是有心要与徐州求援,可更知道,一旦吕布来了,要他走是不可能的。寿春就是前车之鉴。
    众谋臣也都心知肚明,一时之间,都是脸上乌云密布。
    更无人提。
    曹操,袁绍也不可能会来救的。更何况刘表还与曹操有隙。至于袁绍更是想都不要想。
    哪一个不心塞?!
    刘表道:“徐州,为何无人提及徐州?!”
    众人面面相觑。
    “子柔,”刘表看着蒯良,蒯良道:“引鸠止渴,非解药也。若要吕布解围,必遭狮子大开口。”
    “何止是狮子大开口?!”蒯越道:“寿春前车之鉴。还望主公遵之。若要吕布来,只恐一口被吞,骨头也不剩。吕布豺狼,贪得无厌!”
    “异度以为,眼下要如此解危?”刘表道。
    蒯越是挺曹派,便道:“当今之计,不若归降曹操,曹操若知荆州危失,必派兵来援。荆州天下必争之地也,若知其危,曹操不会坐视不理。”
    “降曹?”伊藉冷笑道:“异度居心何在?!别谋高就也?”
    蒯越道:“越句句肺腑,能有什么居心?!”
    伊藉道:“明知曹操与孙策有盟,兵若来,助谁还不知呢!”
    言罢又冷笑道:“况且曹操与吕布亦有盟,到时三方一围,主公休矣。明知主公与袁绍有盟,若降曹,袁绍怒,若征兵来,我又如何解?!”
    蒯越一时语塞,怒了,道:“休以为吾不知汝别有所谋!”
    “吾有何谋?!”伊藉怒道。
    两人显然是要上升到人身攻击了。
    刘表忙用手压了压,道:“都止声,如今之际,正是危难之时,如何竟自乱起来?岂不是让他人笑我荆州自乱阵脚矣!”
    二人这才忍着怒坐下去了。
    “我荆州人才济济,大将无数,更是合心齐力之时,万勿因小事而伤和气,影响大事。”刘表道。
    二人这才怒稍解,道:“是!”
    伊藉道:“此紧难关头,降曹,或依赖吕布皆是下策,恐不仅无利,反而失州府也。不若写信再与刘使君,劝解其全力而来荆州襄助主公退敌!”
    蒯越已是大怒,道:“汝居心何在?莫非要让主公将位让于刘玄德乎?!”
    伊藉不理会他。
    眼见两人又要掐起来,刘表道:“也无不可。刘使君高义,若是表不敌,刘使君可取而代之。他若肯来,表愿让位。他本已是广陵太守,若为义来,表也为义,可退位让贤。本是刘氏宗亲,何须分个你我,只要保住荆州,皆无妨害!”
    众人都面面相觑。
    蒯良看着他们许久,长长的叹息了一口气。
    刘备与吕布有区别吗?!
    无非是一个从内部蚕食,一个从外部罢了。
    一个以仁义为名,鸠占鹊巢,而另一个,以骂名和实力入主,终究这荆州,早晚要入虎口。
    看着他们争来争去,他突然觉得难受不已,悄然退出了坐席,从后面出去了。
    恰巧碰到刘琦,刘琦朝他一拜,道:“先生安好”
    “不敢当大公子的礼。”蒯良忙也还礼,道:“大公子何往?!”
    “夫人寻我前去,”刘琦道。
    蒯良心中咯噔一声,心中十分不安,道:“公子若不嫌弃,良随公子一并去见。”
    刘琦正忐忑不安,听了便忙道:“如此,便有劳先生。”
    蒯良听了,心里不是滋味。
    蔡夫人听闻蒯良也来了,心下不悦,冷笑道:“难道以为我能吃了刘琦不成?!”
    命人叫了进来,隔了帘子,蔡夫人道:“如今荆州危难,正是用人之际,而你为夫君长子,更应当担起事来,你也是佩剑之世家公子,不能光有其表,而无其里,为何不为汝父解忧?!”
    刘琦忐忑不安,道:“不知母亲何意?!但有授意,儿子无有不从。”
    “既在城中急而无用,不若领军去助襄阳。”蔡夫人道:“你舅舅在江上出生入死,而汝能在城中安眠乎?!汝既为长子,你父亲对你期望很高,如此危急之际,如何能坐视不理?还请担起重任来。”
    刘琦脸色有点白,可是有母亲的名义在,他便是不愿意,也是不得不从的,心都坠到了谷底,道:“是,谨遵母亲命。”
    蔡夫人见蒯良不说话,便道:“蒯先生可是有话要说?!”
    “并无,只是恰巧碰到长公子,一并来给夫人请安罢了。”蒯良道。
    请安?!
    这种借口,一听就很烂。从来没有谋臣给主公夫人请安的。又不是正式的宴会场合。
    但蔡夫人还是道:“多谢先生,有心了。”
    刘琦道:“儿子这便准备去襄阳。”
    一时退出来了,到无人之地,刘琦紧紧的抓住了蒯良的手袖道:“先生救我!”
    蒯良一叹,看着刘琦跟个受气包似的,眼泪包包的,也知道他处境危险至极,一时心中五味陈杂,倒不是叹他个人际遇。而这种时候了,蔡氏一系,只想要铲除异己。
    长公子尚且如此待遇,以后他们,呵,还能被放在眼中?!
    这倒也是次要的,只是,有点悲哀刘表罢了。
    终究是放纵了蔡氏,以致于今。
    刘琦见他不说话,便要跪下来,蒯良忙拦住,道:“公子万万不可!良区区一微末小臣,如何受得长公子之礼!”
    刘琦哀哀道:“她有母亲名义,而我担了个长子的名份,她视我为眼中钉,不除不快,若父亲授意去襄阳,琦二话不说便去,可是她言,恐有计诈,琦甚忧之!并非惧死,而是不想死于非命,不明不白。明知有伪,如何能从?!如今荆州势如水火,已无琦容身之地,还请先生指一条明路,琦无用,无意争夺,更无担重任之心,无能解荆州危难,只求一容身之处,不叫父亲伤心琦之死,忧思萧墙之乱!先生!求先生!”
    蒯良心里难受极了。本想让他去求刘表庇护,可一想,如今的刘表,也护不住这长公子了。
    良久,道:“天意如此。公子若是要求生,只能去徐州了。”
    “徐州?”刘琦愕然道。
    “便是荐公子去广陵刘备处,只恐也无用,主公正欲引刘备入荆州,共抗江东之患,刘备若来,公子又当如何!?”蒯良道。
    刘琦哑口无言。
    “吕氏强横,虽与荆州不睦,终有一战,然而,眼下,却是可以庇护公子的好去处。”蒯良道:“能叫蔡氏忌惮的就是好地方。如今之事,竟叫许汜全料中了。只是,难免有投敌之嫌。徐州必谋荆州,还请长公子,也要做好,腹背受敌的准备。”
    “不过一死罢了,若能求生一时,他日吕氏若用我胁父亲,琦便只是一死也罢,不做不忠不义不孝的竖子!”刘琦含泪道。
    “倒也无妨。吕布用长公子要胁主公,只恐也无用,蔡氏横行无忌,不听要胁,如何有用?!”蒯良道:“所以,徐州对长公子而言,是生路。”
    “先生,荆州……”刘琦道:“是不是,很难保!?”
    “引刘备来,或是与吕布盟,都是引狼入室。”蒯良道:“不过,蔡氏本就专断,也许强敌未来,已有内乱。谁又得知呢。若无自保之力,指望别的诸侯,都是痴人说梦罢了。吕布与刘备,无甚区别。”
    自己实力弱下来的时候,哪一个不强?!不想吞?用的方式不同罢了。
    听他语气中全是悲观之意,刘琦也悲从中来!
    “长公子此去,也是为荆州留一条后路,”蒯良道:“若事到不可为时,至少还能保全主公一脉,甚或是荆州,刘备吕布不提,只是闻听那位女公子行事甚算仁义,不算残忍,这样的前程,值得一搏,以后后事如何,只看长公子的机缘!”
    仁义?!
    坊间全是那位女公子的混仗事,哪里有仁义二字沾边的!?
    一想到此,刘琦便觉前景晦暗,又想到吕布行事任性无度,一时痛哭流涕。
    “速走吧。”蒯良道:“轻装简行。”
    刘琦拜道:“先生,今日之恩,若有后,必有报!”
    蒯良看着他匆匆的去了。
    水深火热,对刘琦来说,他呆在荆州的每天都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虽担个长公子的名份,然而行事说话,都是小心更小心,唯恐犯错,在蔡氏的阴影之下,能养成这样的性子,算不错了。
    真不怪他。
    孝字大过天。
    蒯良心里有点难受。
    可是听闻吕娴与袁耀结义淮南,若是有朝一日,荆州真的不得不落入别人手里,蒯良也希望尽力的能是刘表的后嗣。
    这刘琦对吕氏有用,吕娴若知,必善待之。就这够了。
    算是放了一个小小的希望吧,哪怕以后再不可能独为荆州主,至少名义上,刘表的后人,还是荆州的将官。
    孙策汹汹欲来,绝不会轻易退兵,若引刘备至,局势更复杂,再加上蔡氏争斗……
    这荆州……
    蒯良叹了一声。
    主公啊主公,不图发展,以安一时的下场就是这样。弱下来,然后,被群雄吞掉。
    长幼不分,纵容蔡氏的后果也是很大的,再加上蔡氏功高,把持荆州水军……
    刘琦是立即就收拾了东西,悄悄的只带着心腹客卿随行就走了。
    一路往徐州去,又遇贼兵,唯恐不能到达徐州,因此倒改变了方向,先往寿春去了。
    那里离荆州近些。
    而且吕布正在寿春还未走呢。
    而此时恰已隆冬,十分冷。一路跋涉,当真是战战兢兢,十分苦楚。
    一则是天气太冷,二则是太乱,到处都是兵,若是被遇到被抢了还是好的,就怕被乱剑杀了。而且更不知道所遇者是何人!朝不知夕是生是死。
    好不容易避过了一拨,又见坡下又有一队来,刘琦只能又伏了下来,冻的双手通红,耳朵也通红的。
    “公子,是关将军的旗!”随从大喜,作势便要起身叫住。
    刘琦拉住,道:“关将军能护我矣?从蔡氏口中救我矣?!”
    随从愣了一下,又蹲坐下来。
    刘琦虽胆小,可却机敏,道:“子柔先生所言不错。这个时候,刘备虽仁义,然而,却未必能护我!我与蔡氏之事,终究只是家事,刘备的为人,又怎么会干涉旁人家事,这不是仁义者所为。所以,哪怕干看着,也不会插手的……”
    随从与客卿等人是十分沮丧的,忧心忡忡的,道:“可是吕布豺狼。”
    “仁义之人未必能救人,”刘琦道:“豺狼也未必只吃人。现在的我,对吕氏有用。有用这两个字,足以令我有一时安泰。时逢危难之时也。唯有豺狼,才能不顾所谓仁义,强行干涉荆州内务。”
    这个时候的刘琦,已经将这些年的所学全部颠覆了,他有点可笑的道:“这个时候,能保我的,只有豺狼,可不可笑!?可悲。”
    他十分清楚,投入豺狼,比所谓仁义之人,对他如今的处境更有利。更能保得安危。
    随从与客卿等人便不说话了。
    刘琦眼眶红红的,看着关羽的兵马一步步的走了,他看了良久,直到旗幡消失。
    人生之中,到这一刻,所有的已全部改写,颠覆。
    他抹了一下泪,和冻出来的涕,仿佛道别。
    继续往寿春出发的时候,他不禁想,是什么样的冲击,能让蒯良这样的大才,会给出他这样的建议。蒯良认可吕布吗?当然不认可。
    他被逼到这地步,做了妥协,心里又何其的痛苦呢。刘琦似能感受到一二。
    大约是看到大厦将倾时的卑微与怯弱和妥协吧。
    刘琦突然有些明白了,天下之事,并非只能用这些来定义。
    就仿佛蔡氏,蔡夫人与他之间的冲突,也并非仁义忠孝可解……
    “去寿春!”刘琦咬着牙,深一脚浅一脚的挑着僻静小路,战战兢兢,而又坚定的骑着马去了。
    实力面前,什么仁义不仁义,狗屁用!
    以后,能强大,不受屈,才是真理!
    一步步的,与他的一切背道而驰!
    而此时的吕布收拾着兵马要回徐州看貂蝉呢,但是他走了一天又被拖回来了。
    因为袁术突然病危,怕是撑不住了。
    高顺怕有闪失,忙叫吕布回来,压住局势。
    吕布在的威慑,是恍然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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