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念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任飘萍,脸上没有一丝的吃惊,也叹了一口气,说道:“方丈说任施主的轻功独步天下,举世无双,果然不虚。”
    任飘萍笑道:“承蒙夸奖,荣幸之至。”
    燕无双本来很急,现在却一点都不急了,听到任飘萍厚脸皮的话,甚至觉得有点想笑。
    柳如君已是长剑在握,尽管他的周围已经有了四名罗汉。
    无念人虽然长得威武,但说话却总是不疾不徐,绵里藏针,此刻并不理会任飘萍的话,慢条斯理地说道:“只是不知任施主除了轻功之外的武功修为怎样,这次我们少林十八罗汉能够与任施主这样的绝世高手一决高下,想来也是为武林添上一段佳话。”
    燕无双虽是人不能出去,但声音还是可以传到门外的,喊道:“你们十八人对任公子一人,不觉得羞耻吗?”
    无尘却回答道:“女施主,少林十八罗汉一直都是十八人同时出战的,还望女施主体谅则个。”
    柳如君冷笑反问道:“只是无念大师说道一决高下,不知是不是动了贪念?”
    无念顿时语塞,朗声念道:“阿弥陀佛……施主明鉴。”
    任飘萍不禁为柳如君暗暗叫好,所言一语中的。
    无念目视任飘萍,说道:“任施主若是不愿一战,便请打开棺材。”
    任飘萍自忖没有绝对的把握以自己一己之力击败十八罗汉,其实每一次遇到劲敌他的心里都没有绝对的胜算,但他却总能笑到最后,凭借的总是临阵的机智变化和细心观察,还有信心和决心,只是这一次他不想在舍得和尚的面前和他的同门为敌,尽管舍得和尚已经是一个死人。
    任飘萍微闭双目,眉头微皱,心中闪过一丝微痛,淡淡地说道:“棺材内是贵寺达摩院首席长老舍得大师的尸体。”
    无念面部毫无惊讶之色,道:“果然不出方丈所料,任施主,可否开棺验明正身?”
    任飘萍未见其余十七个罗汉有何惊讶表现,心道:也许昨夜少林发现震天帮送来的不是舍得和尚认为受到欺骗,今日才有了戒备之心,所以对方要求开馆验明正身似乎也合情合理并不为过,但是如若只是为了防备再弄一具假的舍得和尚的尸体,也不必如此兴师动众竟然搬动十八罗汉。
    在任飘萍苦思冥想的这会儿,燕无双斥道:“你们这些和尚有没有人性啊,同门遇难,竟如同路人,还是什么名门大派!”
    十八罗汉此时一半脸上写的是羞愧,一半脸上画的是愤怒。任飘萍忽然从棺材上跳了下来,他在笑,道:“如若在下不同意呢?”
    人生苦短,有时做事只要是对的,不必顾虑太多,顾虑太多了会失去自己的锐气,一个人若是连锐气都没有了,活下去又有什么意思呢?只不过活的只是一具臭皮囊而已。
    所以无念看着的任飘萍的整个脸上此刻居然焕发着无比的轻松和骄傲,无念知道在气势和意念上自己这一方已是输了,可是武林中从来就没有人可以轻视少林十八罗汉的存在,任谁也不能。
    所以当无念退后一步双手合什念道阿弥陀佛时,十八罗汉已齐聚在客栈外把任飘萍这一人,一辆马车,一口棺材围在了中间。
    气氛就在之一瞬间突然紧张凝固。
    不知何故,闷热的空气中突兀之间多了一丝凉意,间或夹杂着阵阵潮气扑面袭来。风起,云飘,蔽日,乌云翻滚,大雨已至。
    任飘萍就那么极其舒适随意地站在那里,微笑,却是一动不动,风卷起他的长衫在空中猎猎作响,雨水,一滴,正从他的头上的发际下坠,滑过额头。
    十八罗汉当然懂得敌不动我不动的道理,一个个俱是静若止水,活生生地一座座石雕的罗汉,稳若磐石,任凭无边风雨吹打来袭。
    燕无双和柳如君站在阵外,相视一笑,此刻他们的心中也是激起年少的狂气,今日若能与少林十八罗汉一战,自是平生一大快事,只觉心中澎湃,豪气冲天。
    那雨水,一滴,正自滑过任飘萍的右眼,他自然而然地一眨眼,眨眼间,眼已迷离,视线模糊。
    就在任飘萍眨眼的这一瞬间,无念出手,招出‘少林降龙伏虎拳’的‘逆掳龙鳞’,拳势刚猛,力透万仞山,这一拳击出,气若山河,穿过无边的雨,拳未到,拳力已到,拳力未到,拳风带起的万千雨滴已是飞溅射向任飘萍的前胸。
    无念这一招击出的同时,任飘萍左翼的两个罗汉同时出招,却使的是少林的基本入门武功‘六和拳’,招式朴实,只是一招最普通的‘开门见山’,只是同样的招数,却在这两人使出来竟在拳风中隐约可闻龙吟虎啸之声,两个人,四个拳头就这样直直地闪电般击了出去,击向任飘萍的左肋。
    任飘萍不能退,因为他的身后四个罗汉已齐刷刷地挥出了手中的少林棍,招走少林达摩棍,每一棍击出,足以断碑碎石,就是这样的四棍同时击向任飘萍的头、肩、腰、背。
    任飘萍的右边是那载着棺材的马车,马车的右边是四个随时虎视眈眈准备出手协助的少林罗汉。
    无尘还是站在雨中,或许他认为这些罗汉已足够应付任飘萍了,或许他的心里并不赞成这么做,但是无念那一拳击出,燕无双和柳如君同时身形展动,无尘只是使了个眼色,六名罗汉便已是一分为二,将燕无双和柳如君合围。
    任飘萍眨眼的瞬间已是把听力发挥至了极限,听风辨影,三面楚歌,只有第四面是那淅淅沥沥的雨声,可是那第四面也许才是看似最安全实则最危险的。
    那滴雨水已滑过任飘萍的右眼,无念及其他六名罗汉的眼中的任飘萍就已经就倒在了地上,头在马车的轮子边,左手肘部支地,手掌托住左边的脸,右手轻抚腹部,右腿搭在左腿上,翘着二郎腿。
    无念的心头开始在笑,那六名罗汉狂喜之中不免露出些许失望,原来在他们心中的任飘萍竟是如此草包,可是躺在地上的任飘萍也在笑。
    所以连同无念在内的七人忽然不笑了,被击败的人怎么会笑呢?
    这时,无念的拳风带起的万千雨滴已是击在了四名持棍的罗汉身上,而击向任飘萍的四根少林棍已是直奔无念而去,无念大惊,那力透万仞山的一拳迅速扬起格挡击向自己头和肩的两棍,同时身形暴退,险险避过击向胸部的两棍。
    持棍的四名罗汉却是无法完全避过那万千的雨滴,身形一侧,大部雨滴已是落空,落空的雨滴嗤嗤击在路边的树上,竟是将那树身击出半寸深的小洞,未避及的雨滴落在四人身上,四人俱是闷哼一声,立时坐地调息。
    任飘萍左侧的两名罗汉的四拳的拳风却是击在马车的车身上,竟也把车身击出了两个浅浅的坑,坑虽是浅,比起把木头击成碎片却是需要更加深厚的内力。
    马儿受惊的嘶鸣声中,无尘朗声笑道:“好一个‘贵妃醉卧’!”要知无尘是少林寺藏经阁的住持,在武林中是有名的武痴,对天下的各门各派的武功招式,独门绝技自是了若指掌,武功修为当列江湖前十五位,为人十分低调,是以任飘萍几番出入少林寺都很少与之会面。此刻无尘说出这样的话来,自是没有一个人怀疑。
    提起‘贵妃醉卧’这一招,少林寺的和尚只怕都不陌生,因为几乎每一个武僧几乎都会使用这一招,而任飘萍就是使用了这一招在第一个回合上便搞得少林寺的十八罗汉中的七位灰头灰脸丢尽了颜面。
    无尘心里明白,招式是死的,人却是活的,大凡同样的招式由不同的人使用出来,效果往往会大相径庭。而任飘萍使用这一招无论是时机的把握、力度的精准还是速度之运用、身法之灵活都已是恰到好处,只怕武林中若还能有人如此这般的只有一人了,那便是少林寺的方丈智远大师了。
    是以凡事学只是第一步,用才是至关重要的,精则是最高境界,往往看似很普通的事物如果精通了便已不再普通。
    可是任飘萍一招‘贵妃醉卧’使出后,耳边虽已听到‘武痴’无尘的话,却是无暇分心,因为他还在笑的时候,脑后生风,四根棍子已是化作四杆长枪透过马车轮子的辐条急点他头部和肩部的要穴。
    任飘萍右脚施力点地,右手亦同时发力,整个身形向上旋转了七百二十度,又自空中落到了地面,恰好落在了适才在他左侧使用六和拳的两位罗汉的后面,恰好背对着无尘。任飘萍这才松了一口气,说道:“多谢大师夸奖!”
    谁知无尘再没有说话。
    任飘萍这才看了看一边的燕无双和柳如君,柳如君的七七四十九式‘拈花剑法’配合着他的特有的轻功步法虽是不会吃亏,但一时三刻却也占不到丝毫便宜,而反倒是燕无双使用的华山派剑法中时不时夹杂着几招任飘萍他自己也未曾见过的精妙招式使他困惑不已,每到危险不支时,便是那几招说不上名的招式使她立刻转危为安。
    任飘萍身后的无尘此时竟也看着燕无双的那几招精妙招式如痴如醉。
    无念见先前无尘没有出手便已生气,此刻再见无尘只是一味饶有兴趣的观看燕无双的剑招,一股火直向上窜,待那股火窜至喉咙时化作一口的真气,当那口真气从嘴里出来时,所有的人俱是吓了一跳,甚或捂住了耳朵,就是一旁燕无双、柳如君及那六名罗汉也是各自跳开,不再恋战。
    任飘萍知道这便是那天下闻名的少林神功‘狮子吼’,心中对少林的武功不禁又多了几分敬重。
    无尘是那种大智若愚的人,此刻看了看无念,什么都没有说。低头阿弥陀佛一声,道:“任施主,得罪了。”
    无尘出掌,少林绝技‘大慈悲掌’,掌化万千,漫天掌影,实则虚之,虚则实之,正是大慈悲掌的起手式‘普度众生’,掌力所到之处风退雨避。
    此刻所余十七罗汉忽然间全部同时出招,招式所指任飘萍,每个罗汉脚下步法井然有序,或两人或三人或五人之间相互照应配合默契,较之适才七名罗汉同时对阵任飘萍一人不禁人数大有增加,阵法更是精进了许多,威力之大只怕已是刚才的十倍之多。
    被晾在一边的燕无双和柳如君心中骇然,不禁替任飘萍捏了一把汗,燕无双已是怒不可遏,娇斥道:“少林秃驴,卑鄙无耻!”
    其实少林十八罗汉确是与敌对阵时从来都是同时出击的,是以十八罗汉没有一个人觉得自己是卑鄙无耻的,况且他们此刻已是把任飘萍当做了最强的对手之一,心神俱是静若止水波澜不惊,那里还去理会燕无双的出言咒骂相激。
    任飘萍还在笑,只是此刻他的心里却很苦,先前无念出言不可凭借自己独步天下的轻功取巧,可是他自己心知此番若不施展‘咫尺天涯’,只怕今日难逃生天。
    无尘的掌已至,同时任飘萍的前后左右密集了的无数拳、掌、棍已是铺天盖地地袭来,此刻的他真是四面楚歌,进不可进,退不可退。
    雨似乎下得更大了,风更是一如脱缰的野马狂啸,任飘萍和燕无双骑来的马此刻被拴在客栈前的马桩上,不停地蹬着后蹄,高声嘶鸣绕着那马桩转了一圈又一圈。
    任飘萍左右双手食指、中指弹和小拇指迸射出六道极强的剑气,剑气穿越雨林,形成六道有形的水晶般晶莹剔透的水柱,直射他前方的六名罗汉。
    那六名罗汉侧身急闪,六道水柱像是长了眼睛一样,嗤嗤接连六声恰好击在了拴着马的缰绳上,缰绳应声而断,此刻家养的马已变成脱缰的野马,四处奔走。而那十八罗汉所摆出的密不透风的阵法便在三匹马的横冲直撞中云消雾散了,而少林罗汉所有击出的招式便在此刻化解。
    阵已破,柳如君剑已挥出,正是那招‘落花本无情’,立时便吸引了两三名罗汉,而燕无双已是盘膝而坐,腿上平放着她背上的那把古琴,十指纤纤,轻盈舞动,立时天地之间便荡起了一分肃杀之音,每一次的琴弦拨动便有七八道的肃杀剑气自琴弦与她的手指间激射而出,当下便有七八名罗汉慌了手脚。
    然而无尘的掌却是实实在在地印在任飘萍的后背上了,其实任飘萍已是背水一战,他全然不顾无尘的大慈悲掌,只求迅速破解此阵,因为他深知只有个个击破他也许会有胜算,也因为他要赌一把,赌无尘不会真正击出这一掌,因为他看出那无尘是一个正人君子,因为适才无尘出掌之前不愿落下背后袭击的骂名而出声相告,还有他要唱一出空城计,他要以这谁都看得出的破绽来吓退无尘的来袭,因为如果一个破绽太大、太过明显,这个破绽就不再是破绽了。
    可是这一次任飘萍却判断错了。
    第一,‘武痴’无尘虽是正人君子,心地仁慈,可是这一战已不是个人荣辱之事,而是事关武林中少林声望,是以无尘的大慈悲掌已是不再仁慈;第二,既然无尘是老实之人,自是不会考虑的那么多,这一掌击出绝无收回之理,又怎会管你唱还是不唱这空城计呢?
    错了总是要付出代价的,你赌的越大,输的就越惨。
    任飘萍砰然被震飞,一如断了线的纸鸢砰地一声跌落在马车上的棺材旁,空中兀自飘落着雨,被鲜血染红的雨。
    可是他仍在笑,笑自己的迂腐,只要自己施展开来‘咫尺天涯’,情形当会完全不同。
    琴声忽然变得无比的凄厉,直似那九世的屈死冤魂发出的来自地狱的呼唤,风雨中燕无双此刻满头秀发狂飞乱舞,那曲调一声高过一声,一声更比一声急,直穿九霄,自琴弦和手指之间飞出激射的剑气也是一道比一道更加凌厉凶狠,少林罗汉此刻一边暗自调息心神抗拒那夺人心魄的琴音,一边躲避那一道道剑气。
    无尘忽然间一声阿弥陀佛,佛音悠长浑厚而洪亮,琴弦断,曲声歇,燕无双张口喷出一口鲜血。
    天地间至此刻似是停止了呼吸。
    任飘萍还在笑,而且说话了:“少林失传绝技‘梵音清唱!’”
    无尘正在心中暗自赞许任飘萍见多识广之际,离任飘萍最近的无念忽然出拳,拳极重,拳极快,捶向任飘萍的前胸。
    任飘萍已经是毫无还手躲避之力了,就这样静静地看着那捶向自己胸前的一拳。
    事出突然,猝不及防,无尘想要阻拦已是不及,燕无双和柳如君俱是大叫一声,闭眼。
    无念的嘴角似是有着一丝快意,心中涌出一声狞笑。
    无念忽然看见棺材盖呼啸着向他的拳头飞来,无念在悚然一惊中身形暴退,心道:难道是诈尸不成?
    紧接着,棺材中飞出一人,一袭白衣,满头黑发,自空中急速逼向无念,转瞬间,两人已是对了七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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