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华宫外,大槐树下默默站着一个身形丰腴的妇人。
    此时的头顶已是星沉月落,阴云如晦,只有草丛中偶尔飞过的萤火虫,隐约映出此人的沉静面容。
    她定定看着前方,一抹与自己年纪身材相仿的身形,绕萤而来,这人正是司善司的柳姑。
    她走到近前,抬头看了一眼妇人,正是那日为风芷嫣接生的稳婆,司药司的掌药乔姑姑,遂立即显出谦卑之态。
    “见过乔姑姑。”
    “无须多礼,既然现在你与我同为燕王殿下办事,便就是好姐妹了。”说话间乔姑姑已将柳姑扶起,“嫣嫔娘娘的小公主,还需用药稳住一阵子,过了重阳便可彻底坐实了早产。”
    “是,一切听姑姑安排。”柳姑微微垂首,低声道,“只是,那陆太医……”
    “太妃既认了王妃娘娘,陆家的人便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听罢乔姑姑此话,柳姑重重点了点头。
    似乎又想起什么,正欲再拜,却听耳旁忽然闪过一串细碎的脚步声,两人便朝树后的矮丛躲去。
    两名掌灯宫女堪堪经过。
    “你听说了吗?那淹死的谢家四姑娘,本来是中秋火戏后,谢贵妃要献给圣上的。”
    “是吗?那现在死了还真可惜。”
    “可惜什么啊,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六宫的主子病得不轻,只怕是过不了年。荣贵人前些天还禁了足,谢贵妃本来就风头正盛,若是再加上一个谢四姑娘,那王家岂不是更落了下风?”
    那年纪小的宫女沉吟片刻,又问道:
    “照你这么说,幸亏那谢家四姑娘被验了身,这事才被谢贵妃认下了,不然岂不是让那个燕王妃莫名其妙,背了黑锅?”
    “这你就不懂了吧。”稍稍年长一些的宫女,将声音压得更低,附耳细说道:“这时候人都僵了,她到底是被男人破了身,还是别的……全凭稳婆的一张嘴,谁又能去棺材里再看去?”
    年轻宫女瞪眼低呼:“不会吧?那稳婆还能蒙骗太后?”
    “我在慈寿宫有相熟的姐妹偷偷告诉我,说谢盈盈其实喜欢的是燕王,豫王府里头大骂王妃,到底情形怎么样,还真不好说呢。”
    说完这年长的宫女又顿了顿:“不过,这事儿一出,太后才是最大赢家。不然她老人家,怎么会轻易相信稳婆的一面之词?也说不准这稳婆,许就是太后的人呢。”
    说完,两名宫女相视一笑,转过墙角消失在夜色中。
    灯火逐渐淡去,周围亦恢复宁静。
    柳姑抬眼定定望着乔姑姑,话憋在心里一句也说不出来。
    “上次你的孔雀胆太扎眼了,我换成了钩吻,只当是刺客服了慢性毒药才在牢里死了。”乔姑姑脸上的表情愈发镇定,并无责怪之意,“不然你当圣上和刑部,为什么没有调查到你头上?”
    说完又搭上了柳姑的手,眼中含笑:“咱们为王爷办事,可不能给旁人,落下话柄。”
    “是。”
    两人悄然分别,柳姑兜去司膳司,端了碗补药又送进了重华宫。
    卧榻上的风芷嫣眉若冷烟,一边由宫女镜儿喂着喝下药汁,一边听着柳姑将今日之事细细说来。
    自己的两位姐姐便是折损在谢贵妃手中,如今也能让她尝尝痛失姐妹的滋味,还真是大快人心。
    可是,今日发生的另一件事,却让她实在高兴不起来。
    喝完最后一口补药,风芷嫣便急着问道:“兄长派三哥押运的烟花,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个不小心,又呛咳了几声“咳咳”。
    “娘娘。”
    柳姑急忙上前,帮她轻拍后背捋顺着:
    “娘娘莫急,顺天府和大理寺都去了京南郊的花炮局,这会儿估计还没回来,只是原本定的明日就要将这烟花交由礼部,现在没做交接就出了事,怕是有些麻烦。”
    听到这话,风芷嫣心中一紧。
    “真是糊涂!明知如此,怎么不多加防范?”
    “那娘娘要不要传话给家主,请陆家或燕王相助……”
    “燕王?”
    风芷嫣有些奇怪,柳姑怎会在这时候提到此人,忽而又想起陆家已与燕王结了姻亲,提到陆家自然会带上燕王,便未继续追问:
    “兄长和明郎早就对燕王恨之入骨,他们宁可被谢家牵着鼻子走,也不会转投燕王。至于陆家……”
    她只叹了口气重新靠在软枕上:“兄长与谢家同谋,怎会愿意去陆家摇尾乞怜?再说,明郎还活着的事,也不可让兄长知晓。”
    柳姑听罢嫣嫔的话,一脸忽变神色慢慢归于平静:“那现在该如何是好?”
    “暂且就当什么也不知道。”
    “是,那奴婢就先告退了。”柳姑端正行了个大礼,便退了出去。
    镜儿看嫣嫔实在虚弱,便欲伺候她早些就寝,却见娘娘眼中却精神的很:
    “镜儿,你一会儿就去把本宫的《二十四香谱》找出来……”
    “……是,娘娘。”镜儿想了想,还是答应了。
    娘娘如今身子不好,可心也跟着死了,竟然想要静心礼佛,神色不免哀伤起来。
    风芷嫣见她正要退下,又急忙说道:“还有。”
    “娘娘请吩咐。”
    “把之前在府里,我常配的洗面香和净身香的香方,也取出来,照着方子上头写的,把药材香料都配过来。”
    镜儿听到这话,瞬间大喜。
    自来都是女为悦己者容,从前在府里,姑娘最喜欢香粉养颜,可自打进了宫做了娘娘,却再未碰过这些,也对圣上爱答不理。
    如今这般,定是想通了:“我这就去取。”
    说完便雀儿一般飞了出去。
    宫门口,陆家四个兄弟在夜幕之下翘首企盼,眼见着各府的贵女公子一个个出来,就是不见小妹和妹夫的身影,更是急的团团转圈。
    “哎呀我说老六,你身上的伤才包扎好,你就别转悠了好不好嘛!”
    四哥陆云昭搓着手掌,心里乱糟糟地。
    “我这不是担心吗?”六哥陆云策虽疼的呲牙咧嘴,可还是不肯消停,“听说小妹落水了,还受伤了,我做哥哥的能不着急吗?”
    这话说完,立马引起了老四和老五的不满。
    “我们也是做哥哥的,我们比你还着急呢!”
    倒是歪躺在马车软塌内的陆云帆,哼哼唧唧:“哎哟~你们他娘的别吵了,老子好疼~哥也受伤了,你们怎么不担心担心我啊~”
    “你这是疼的吗?”老四陆云昭白了一眼,“你那是想姑娘想的!”
    “嘿!你还来劲了是吧?”陆云帆忽地坐直身子,脱下一只鞋对着陆云昭脸上就扔了过去。
    却没想到后背一疼,砸向了陆云策的方向。
    “你们能不能不要闹了!”陆云策挥手一挡,心中更是烦闷。
    刚说完,便听到身旁一声,娇柔的惊呼:“哎哟!”
    顺着那声音,陆云策连忙过去,只见一个身着湛蓝色衣裙的姑娘,正红着眼圈捂着额头,怒气冲冲看向自己。
    她脚边,正是二哥陆云帆的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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