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北城到昆明全程都是时鹿安安排的,她找得地方也不是酒店,而是一家口碑极好的民宿,在昆明周边,室内气候确实比北城宜人。
    时芊到这边以后的活动更多了些,到晚上会拿着相机出去拍些风景po在微博上,有时沈羡工作室的官微也会转发,慢慢地,她这号倒也凑齐了十万野粉。
    在昆明待了十几天,赶在中元节前夕一家人回了江阴。
    江阴是特别看重中元节这类节日的,祭祖扫墓,程序比清明都多。
    一路风尘,给爷奶扫完墓,从山上回城的那段路很热闹,不仅是时芊的童年,也是时光年的童年。
    他们一直都望着车窗外的灯火,车子速度极慢,但谁也没提出下车去看看。
    从某些方面来说,时芊是像了时光年的。
    她的沉默寡言和不善言辞,像极了时光年。
    唯有时鹿安瞧着热闹,喊司机停下车,让大家一起下车走走,说自己从未看过这边的夜景,多一种体验。
    江阴县的右侧紧挨着武鸣山,时家祖辈就埋在武鸣山上。
    而每年的中元节,武鸣山下都有一场集会,周边临近县城都会过来赶集,这是几百年来老祖宗留下的规矩,其实也没什么稀罕物,若说最稀罕的也不过是有戏班子过来,搭起台子来唱两出戏。
    灯光一亮,乐器一响,咿咿呀呀的声音响彻了武鸣山。
    近些年来网络发达,很多东西都能在网上看到,来得人也便少了。
    起码在时芊上大学时人少了许多,但因为从去年开始国家支持江阴县的旅游业发展,这集会多了许多慕名而来的外地人,卖的东西也比以往多,杂七杂八的,各地的小杂货都有,甚至还有来表演杂技的,热闹程度不输时芊小时候。
    恰好兜里手机微震。
    【小神仙:在做什么?】
    时芊直接拍了张照片发过去:【赶集。】
    【小神仙:这么多人呐。】
    时芊:【嗯。】
    【小神仙:看好自己,小心丢。】
    时芊:【知道。】
    她戳着手机回复沈羡,一边跟着人群往前走。
    在拥挤人潮里,她只需要脚步微动就有人把她推着走。
    等到她回复完消息抬起头,眼前已经没了时鹿安等人的身影。
    忽然有种说不上的失落。
    他们在往前走,根本没注意到她。
    哪怕他们在极力地想要让她融入到这个家庭里,但她毕竟是这个家庭的编外人员。
    这次旅行,时光年总能不经意带她回忆起过去。
    像是打开了记忆的阀门,原来他们也一起旅游过,她幼时也那么顽劣调皮,她跟他的关系并非像如今这般隔着天堑。
    但好多东西随着时间流逝,就是莫名其妙变了。
    就在她以为通过这段旅程终于能跟自己和解的时候,她又被丢下了。
    心酸在瞬间蔓延开。
    她想回北城,想找沈羡。
    但几秒后,隔着人潮她听到有人在喊她,“念念!”
    时芊的背影僵了几秒,然后像慢动作回放般地回头,她看见站在不远处小摊上的时光年,他手里拿着一个圆圆的糖画,这画中间是她小时候最喜欢的嫦娥。
    时光年站在那儿看她,讪笑着问:“念念,吃糖画吗?”
    两人中间隔着近十个人,他声音早已不像多年前那样有力,但他略带沙哑的喊声还是准确无误地传到了时芊的耳朵里。
    仍旧是和多年前那样问她,“吃糖画吗?”
    时光好像在瞬间回到了十几年前。
    她还是四五岁的小孩儿,一到这边来就闹着要买这个买那个,站在卖糖画的摊前不走,时光年一年难得回来几次,但每年的这一天他都在,他会陪时芊逛到十二点,最后背着时芊回家。
    如果时芊闹着想看戏,他便站在那儿让她骑大马。
    时芊会看着乌泱泱的人群偷笑,跟他说:“爸爸,这些人都没我高啊。”
    时光年本就长得高,近180的大个子,身材也算魁梧,站在人群里很出挑,时芊难得逮住他,总要把他拉去学校里炫耀一番。
    但所有的温馨的、值得一提的画面好像从她小学时戛然而止。
    后来的时光年也回来,但她以为自己长大了,懂事了,所以她自觉地跟他隔开距离。
    她推开了他,而他的不善言辞把这道沟壑变成天堑。
    成长的战线一旦拉长,好也多了,坏也多了。
    但人们往往只记得坏的那些,因为痛苦的感觉太深刻。
    到最后,父母似乎就变得面目全非。
    时芊看着不远处笑得有些讨好的父亲,忽然泪目。
    站在时光这处回头望,她所有的棱角都在不合时宜的时候长出来,她初高中的时候也和时光年吵了不少架。
    她骂时光年,你为什么要跟我妈离婚!你就是渣男!
    她还说: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因为你没有给我完整的家庭。
    甚至她还在背地里编造过鹿宜的坏话,跟鹿宜出去时掐自己,悄悄造成是鹿宜打她的假象,但鹿宜比她精明,拿出了监控录像,那次是她跟时光年吵得最厉害的一次,她骂时光年是个王八蛋,因为他,她在学校里被嘲笑太多次。
    但所有的棱角和锋芒好像自那一次后悉数收起。
    她变得冷漠、疏离、不苟言笑,也开始疏远人群。
    她说过,她从来就不是好人。
    她心思阴暗,甚至在小学就扎小人诅咒鹿宜。
    她怕人对她好,又怕人对她不好。
    人潮汹涌,时光年的身影佝偻,昏黄灯光把他头顶的白发照得无所遁形。
    一场大病抹去了他太多的精气神,他的身影无法和记忆里那个意气风发的男人重叠在一起。
    时芊忽然笑了起来,她朝着他走,“我又不是四五岁的小孩了,还吃这个啊。”
    时光年却笑:“不管什么时候,你也还小啊。”
    时芊心底那根一直绷着的弦儿,断了。
    -
    晚上10:00。
    时芊洗漱完窝在被子里,思绪纷乱。
    夜里她们回了江阴的老家,这一片她熟,所有东西都是她给安置的,一切弄完就不早了,时鹿安本来想跟她一起睡,但被她赶去了另一间房。
    她想一个人静一静。
    翻来覆去到十点半,她根本静不下来,于是上线打游戏,但游戏上到一半,像是有心电感应般地,沈羡的视频电话打了过来。
    她几乎是秒接。
    视频那头的沈羡也没想到她会有这个速度,本来是打算脱衣服进被子里,猜想按照她的性格,起码得响个七八声。
    但这会儿他上衣脱了一半就听见时芊的声音,“午夜场开始了么?”
    沈羡:“……”
    第50章 050   躺在腹肌上哭。
    时芊呷着笑, 调侃起沈羡来轻车熟路。
    可心情不好,这笑里多少也带了几分沉重。
    沈羡脱衣服的动作一顿,衣服又平整地放下去, 直接拿起了手机。
    只听时芊啧了声, “午夜场都结束了啊。”
    沈羡:“……”
    他坐在酒店床边, 昏黄色调的灯光把他衬得格外好看。
    相比起来,时芊这边灯光就暗得多, 几乎只能看见个轮廓。
    “没开灯?”沈羡没跟她在午夜话题上多扯,这姑娘总这样,见不着人的时候随意撩拨, 撩出火了就无情挂断电话, 好似就喜欢看他想吃肉但吃不到的样儿, 最后难受的人还是他自己。
    他还问过她,就这么撩拨完你自己不难受?
    然后这姑娘特欠地回他,“难受啊,但一想到你更难受,我就不难受了。”
    沈羡真是拿她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时芊也收了笑, 声音闷沉沉地, “懒得开。”
    能听得出来她是刻意带了几分慵懒和轻松,但不开心的状态太过明显, 压过了那点儿轻松, 沈羡耳朵多灵啊, 立刻就听了出来, 但他没直接问你是不是不高兴。
    倚这姑娘的脾性又要给他打好久的太极才能把话题回到正轨, 这还得是他极力往回带的情况,若是他放任自流,最后的话题必定又是以某些午夜的不可说来结束。
    于是, 沈羡迂回地问她:“今天出去玩什么了?”
    “没什么好玩的。”时芊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说最不正经的话,“都没你好玩。”
    沈羡:“……”
    他笑,“那倒也是无趣。”
    “嗯。”
    “不过。”沈羡说:“你的乐趣要少很多。”
    “嗯?”
    沈羡:“毕竟这世上比我好玩的,几乎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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