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怀安不语,曹宁盯着他的侧脸,忽然感觉到什么,眼睛一瞪,站起来道:“你——!”刚起身,头晕目眩,他扶住桌子,指着徐怀安,咬牙道:“你敢出卖密狱,你不想活了……”说完,栽倒在地。
    所有侍卫都晕了过去,徐怀安走到门口,打开牢门,将韩琌扶起。
    半个多月的折磨下,韩琌瘦了一大圈,他伤势颇重,解开脚镣,站都站不稳。
    韩琌垂着头,低声道:“你怎么今日就来了,不是说好了要等肖宗镜带回确切的消息?”
    “不用等了。”徐怀安道,“我见到夜枭了。”
    韩琌手臂一颤。
    “真的?”
    徐怀安:“嗯……杨亥应该已经死了。”
    韩琌深吸一口气,声音发抖,连道了几声好。
    “快走吧。”徐怀安搀扶韩琌离开大牢,走过府衙大院,他忽然停住,看向水池边。姜小乙晕倒在那里,手臂落在水中。徐怀安目光微颤,放下韩琌,过去将姜小乙抱起,放在阴凉的树下。有日光透过树叶落在姜小乙的脸上,这画面徐怀安甚为熟悉——姜小乙在营中的任务最少,经常犯懒,搬个躺椅在侍卫营外院的杏花树下午睡,那时的光与现在很像。
    想起那安安静静的侍卫营,徐怀安一时之间心潮澎湃,他没有时间再做停留,只能将之前那句姜小乙没有听清的话又说了一遍。
    “小乙,大人就交给你们了……”
    离开大牢,门口停着一辆马车,徐怀安将韩琌扶上马车,一路朝北门而去。
    出了城门,徐怀安稍稍放心,可刚上小道,他忽然发现什么,又停了下来。
    有一人骑着高头大马,颇为悠闲地从旁侧出现。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戴王山。
    徐怀安佩刀在手,如临大敌。
    戴王山好像刚从哪个酒楼吃饱喝足出来,嘴里还咬着剔牙的柳桠,他打了个哈欠,微微侧头,冲徐怀安一笑。
    “我现在的心情颇为复杂,有乐亦有怒,你可知为何?”
    徐怀安不言。
    戴王山十分耐心,与他解释道:“我乐的是,人生真是处处有惊喜,我现在是迫不及待想要看到,当肖宗镜知道你背叛他时,会做出什么反应。”
    徐怀安握刀的手不由变紧。
    戴王山:“当年肖宗镜把你从牢中救出去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大对劲,这世上哪来这么多的巧合?……被‘无意’间当作细作?哈哈哈!”笑完,他话锋忽然一转,又变得阴沉起来。“不过,我也有愤怒之处。”他脚下一夹,马匹转过,正对着徐怀安。戴王山冷冷道:“是谁给你的错觉,以为用如此拙劣的手段,就能逃出我的手掌心?”
    他这一怒,徐怀安顿感压力倍增。
    马车的门帘被掀开,韩琌看向戴王山。
    戴王山冷笑道:“来吧,重明鸟,你还有什么奇计,都使出来看看。”
    韩琌道:“我已无计策了,徐怀安是我最后一根暗桩。”
    戴王山啧啧两声,道:“那真是太可惜了。”他一边说,一遍戴上玄铁手套,韩琌道:“戴王山,你放我们走,算我欠你一次人情。”
    戴王山以为自己听错了。
    “哦?区区一条落水狗,也敢在这大放厥词。”
    “大黎已经没有任何机会了。”韩琌道。
    戴王山冷笑一声。
    “去年看,的确如此,但现在不一样了。”他戴好手套,下了马,一步步走来。“时事风云,真是变幻莫测。”
    他每近一步,杀意蔓延,拉车的马不禁向后退了半步。
    韩琌道:“有些事,你还不清楚。”
    戴王山道:“你可以留到以后慢慢说,不用担心,你们老实一点,我不会杀你们的。毕竟回京之后,我还要靠着你们二位,来给我找侍卫营的乐子呢。”
    他再上前一步,韩琌道:“我若回天京受审,肖宗镜一定会杀了我。”
    戴王山无谓道:“那就是你和他之间的事了。”
    “我若死,我主必为我报仇,到时侍卫营与密狱一个也逃不掉。”
    “……你主?你主何人?”
    韩琌微微一笑。
    “戴王山,杨亥死了。”
    戴王山的脚步终于停下,语气也变了。
    “你再说一遍?”
    韩琌道:“你再等半天,这消息就该传来了。戴典狱,杨亥一死,此朝结果已可想而知。”
    戴王山面色不改地判断着韩琌这话可信与否。……杨亥死了?青州军已经完了,还有谁能向他动手?
    韩琌神色笃定,一点也不像玩笑话。
    戴王山冷冷道:“你的主人到底是谁?”
    韩琌:“你很快就会知道他是谁,到时候全天下的人都会听到他的大名。”虽然身受重伤,又面对强敌,可韩琌在提到自己的主人时,那言辞神态中所蕴藏的信念,依旧使人震慑。他背靠马车,望着天,淡淡道:“我主必得天下,他会终结这个荒诞的朝廷,结束这个乱世。”
    戴王山走过来,徐怀安拔出刀,韩琌道:“你不是他的对手,不要白白浪费性命。”
    徐怀安一顿之下,戴王山已点了他的穴道。
    戴王山走到韩琌面前,一只手掐在他的脖子上。
    生死就在即刻之间,韩琌抓住戴王山粗壮的手腕,艰难道:“戴典狱,你……你是个聪明人,聪明人都懂得给自己留后路。”
    戴王山冷冷一笑,一掌敲晕了韩琌。
    他举目眺望,山野安静如常,再看看倒下的两个人……诚如自己刚刚所言,时事风云,真是变幻莫测。
    戴王山将这两人带回应城,但他并没有将他们送去府衙,而是藏在了他平日寻欢作乐的酒楼中。
    他决定再等半天。
    若韩琌给的消息不实,他便将他们关回大牢,一切照旧。
    若消息属实……
    烛灯晃晃,戴王山以极慢的速度饮着一杯酒。
    门外传来仓促脚步声,有人推门而进。戴王山眉头微皱,他的属下不敢如此无礼……抬眼一看,闯进门的是姜小乙。她已顾不得礼数,径直冲到他身前,慌张得拍起了桌子,道:“大人不好了!不好了!重明鸟跑了!”
    戴王山故作惊讶:“什么?跑了?”
    姜小乙语无伦次道:“徐、徐怀安他……他午时送了两盒饭,吃、吃完……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总之重明鸟和徐怀安都不见了!曹宁他们也都还晕着,戴大人你快想想办法啊!”
    戴王山摸摸下巴,忽然提起另外一件事来。
    “我之前让你查的事,有着落了吗?”
    “什么事?你让我查什么了?”
    戴王山不满道:“我让你给我查‘观果’,你竟忘了?”
    姜小乙人都傻了。
    “戴大人,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想着观果?!”
    戴王山沉沉地嗯了一声,姜小乙瞬间又怂了,道:“大人,观果说是佛门之物,是一种……”她抓抓头,“一种很神秘的药,功效离奇,具体哪里有我也不清楚。”
    “佛门之物……”戴王山道,“这跟我打听的差不多。”
    姜小乙急道:“大人,您快想办法啊,那重明鸟——”她话说一半,门外又跑来一批人,是刚刚苏醒的曹宁等人。姜小乙往后一看,竟然还有李临。他一身风尘,显然也是刚到应城。双方一个照面,发现对方眼神都是惊慌失措。姜小乙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李临刚要开口,曹宁已在门口跪了下来。
    “启禀大人!徐怀安叛变,将重明鸟救走了!”
    李临大惊:“你说什么?!谁叛变?不可能!”
    曹宁怒道:“就是你们营的徐怀安,他给我们下了迷药,将重明鸟从牢中劫走了。”他指向姜小乙,“不信的话,问问你们自己人!”
    李临猛然看向姜小乙。
    “当真?”
    姜小乙垂头,避开了视线。
    李临:“小乙,他说的是真的?!”
    屋里一团乱,戴王山又饮了一口酒,淡淡道:“李临,肖宗镜呢?”
    姜小乙又把头抬起来了,这也是她想知道的事。
    李临道:“我和周寅随大人一早从青州出发,准备回应城,但是半路被杨将军的近卫队叫住。大人和周寅又回去了,派我前来应城,说让戴大人您即刻押送重明鸟进京……”
    众人默然。
    即刻押送……现在人没了,怎么押。
    戴王山晃了晃酒杯,又道:“杨将军的近卫队为何要将肖宗镜叫回去?”
    李临嘴唇颤了颤,说道:“说、说是……是……”他顿了又顿,才勉强说完一句。“说是杨将军遇刺了……”
    姜小乙双腿一软,坐到椅子里。
    屋外的风吹得烛影晃动,一如众人起伏不定的心。
    戴王山喝完杯中酒,站起身,曹宁忙道:“大人有何吩咐?”
    戴王山:“你们回牢中,将剩余的酒菜收好,以作证物。我有些事要去做,不必跟随。”
    曹宁:“是!”
    戴王山离开房间,李临冲进屋,抓着姜小乙的肩膀。
    “他们说的是真的吗?徐怀安当真背叛了我们?”他愤然道,“这个逆贼!大人待他恩宠如山!他竟敢背叛!”
    姜小乙脑子一团乱,话也说不出一句。
    戴王山来到后院,打开关押韩琌和徐怀安的柴房,这两人已经醒了。
    韩琌逆着月光,看着戴王山。
    “怎么,消息已经来了?”
    戴王山笑了笑,评价道:“你主好狠的手段啊……”
    韩琌:“我仍是那句话,你放过我们,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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