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临被松了绑,却没有马上站起来,姜小乙瞧着不对,过去把他搀扶起来。
    “……你没事吧?”
    李临摇头,他额上有虚汗,脸色十分难看。
    “李郎……”那花妓担忧地看着他,李临冲她温柔一笑。“绿柳,我不要紧。”
    老鸨像模像样地赔罪道:“李公子,多有得罪了。”
    李临冷哼一声,老鸨又对绿柳道:“柳儿,快带二位爷回房吧,好生伺候着。”
    绿柳引领他们来到自己的闺房,李临坐到桌旁休息,绿柳则去准备茶酒点心。
    姜小乙关好门,小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临沉声道:“我本与老鸨说好,一年二百两银子包下绿柳,往年我们都是年底算账。但前些日子绿柳被一个官员家的公子哥看上了,要讨去做妾,绿柳不愿,这老鸨便临时要钱,坐地起价,还给我下药,让我出丑。”
    “下药?那你身体可有不适?”
    “我没事,药量下得很有分寸。唉,我出门在外已经很注意了,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中招的,这伙人真是好手段。”李临愤恨道,“老鸨狗眼看人低,着实可恨!那所谓的贵公子也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通政司参议罢了,待我回去好好查查他!”
    姜小乙有心宽慰他,帮腔道:“查,狠狠地查!要是查到贪污受贿就弄死他们!”
    李临果然被她逗笑,道:“这话我跟别人不能说,但与你说没问题。现在的大黎,这种事一查一个准,全看谁倒霉。你也知道,我们大人最厌恶这些贪官污吏,我要有心弄他,他绝对跑不了。”
    姜小乙拍拍他肩膀。
    “先别想这些了,出宫机会难得,你还是抓紧时间与绿柳姑娘快活一番吧。我不打扰你了,明日午时,咱们情竹间见。”
    “小乙。”李临叫住她,“多谢你前来帮忙,这银子我回宫便还你。”
    “好说。”姜小乙潇洒一摆手,转身离去。
    绿柳的闺房在十八香深处的一幢小楼里,姜小乙出来后一时绕向,转来转去找不到出路,竟越走越深了。
    路过一片小竹林,她听到有人唱曲,声音清幽婉转。
    “轻移莲步小园中,绿柳浓烟叠叠重……”
    这是闽州小调《牡丹亭》的唱段。
    姜小乙不禁停住脚步。
    她师父是闽州人,她在闽州生活了好多年,听到熟悉的调子,心中倍觉亲切。
    她驻足聆听,没想到还没听几句就被人打断了,一人骂道:“唱什么唱,还不快些干活!今日的药呢?”
    那人软绵绵道:“今日奴家求签,说是夜里不宜劳作,明日再说吧。”
    “呸!干活还求签?!你给我起来!前院有几个小蹄子不懂事,你快去处理了!”
    他叫不动那人,气得咬牙切齿,开始棍棒伺候。他下手颇重,一下一下听得人心惊肉跳,却始终不闻讨饶之声。
    姜小乙悄悄走过去,看到一个护院模样的男人正拿棍棒打人泄愤。被他打的那人穿着一身大红裙子,蹲在地上,双手捂着头,一声不吭。
    出于对刚刚那首小曲的喜爱,姜小乙果断走了出去。
    “住手。”
    可能没想到有人来这,护院也吓了一跳,停下鞭打的手,打量姜小乙。
    “你是什么人,我怎么没见过你?”
    姜小乙冷冷道:“难道十八香的嫖客你都认识?”
    “啊,原来是来玩的爷。”护院笑道,“这里是后院了,没花可采,爷怎么走这来了?”
    “我走岔了。”姜小乙掏了块碎银扔给他。“我是来寻乐子的,不想见血行不行?”
    护院接住银子。
    “行行行,当然行!小的这就走,需不需要小的带爷去前院?”
    “不用了。”
    赶走了护院,姜小乙来到这人身边。
    “姑娘……”
    她叫了一句“姑娘”,那人缓缓转过头,姜小乙看清正脸,后背一紧。这分明是个男人!却穿着红衣,化着浓妆,一脸惨白膏粉,属实诡异。
    这人被抽打一通,眼神里却不见丝毫痛苦惶恐之色,倒有几分慵懒,冷中带媚。
    姜小乙经过初期的惊吓,慢慢镇定下来,她发现这人虽妆容夸张了些,可浓妆下的面容并不算丑陋,尤其一双眼睛,好像挑起的红色凤尾,亮得出奇。
    他看起来很年轻,最多二十出头,想来是十八香的男娼?
    “你可真讨厌。”他懒懒开口。
    “什么?”姜小乙一愣,不确定地指了指自己。“你在说我?”
    “当然是你。”
    “我讨厌?”姜小乙疑惑道,“我好心帮你,你不领情不说,还口出恶语,是何意思?”
    “本就是奴家耽搁了,他打几下消消气也就过去了,谁叫你出来多管闲事了?”
    “……”
    这人简直莫名其妙,姜小乙干笑两声:“行,是我多余了。”她拱拱手,“告辞。”
    “站住。”
    这人站了起来,他个子不算高,身材消瘦纤细,有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和一头乌黑光泽的长发,身段举止都像极了女子。
    他款款走来,围着姜小乙转了两圈。因为他刚刚口出不逊,姜小乙对他没多大好感,一直瞪着眼睛。他似乎觉得有些趣味,蓦然一笑,道:“不知公子……如何称呼呀?”
    姜小乙没好气道:“你又如何称呼?”
    他呵呵一笑:“奴家贱名紫嫣。”
    连名字也像女人。
    姜小乙道:“我姓姜。”
    “原来是姜公子,公子莫要怪罪,刚刚是奴家失礼了。”紫嫣抿唇笑道,“后院久不来人,奴家一时不习惯,顶撞了公子,这里给公子赔不是了。”他扭来扭去,绕到姜小乙身后。“多谢公子解围,公子先别急着走,让奴家好好招待招待你吧。”说着话,他的指头轻轻搭在姜小乙的肩上。
    姜小乙脖子一麻,拨开他的手。
    “免了。”
    “哦?公子生气了。”
    “没有。”
    “那怎不让奴家致谢?”
    姜小乙仔细想了想,道:“你若真想谢我,就把刚刚那支曲子给我唱完吧。”
    紫嫣听了这话,微微一愣。
    “公子想听曲?”
    “这曲子让我想起了我的家乡,我已经很久没有回去了。”姜小乙掏出最后一点银子。“钱不多,你可愿意?”
    紫嫣看了她片刻,嘴角微弯。
    “公子真是个憨人呢。奴家不要钱,公子愿意听,奴家便给你唱。”
    他拿捏着姿态站到姜小乙面前,稍作调整,缓缓开口。
    “轻移莲步小园中,绿柳浓烟叠叠重,双燕子掠晴空……”
    虽然这人是怪了点,但他的歌声却十分动听。与寻常歌姬不同,他的声音里少了几分哀怨,多了几分婉转苍凉,到最后竟唱出一丝幽冥神秘的味道,让姜小乙莫名想起了儿时的种种经历。
    姜小乙听入了迷,紫嫣唱完一段,许久不见姜小乙有反应,手中把玩长发,笑着道:“公子?”
    姜小乙被他唤醒。“真好。”她诚心诚意道,“这是我听过最好的《牡丹亭》。”
    “哎哟。”紫嫣显然不信,“公子真是说笑了,以前还有人说奴家唱歌像哭坟呢。”
    姜小乙认真道:“你唱得不像他人那么深情,却给人一种恍惚的感觉,杜丽娘的故事本就由一场梦开始,有生有死,亦真亦假。”姜小乙说着说着,想起从前境遇,叹道:“人活着或许也是这样,偶尔想想过去,似幻似真,疯疯癫癫,也不知是替谁过了这些年岁。”
    话说完,静了许久。
    一阵凉风刮过,姜小乙蓦然回神,发现紫嫣神色稍浅,静静看着她。姜小乙感觉到那么一瞬间的冷意,也不知是因为这风,还是因为面前的人。
    紫嫣自言自语般道:“奴家今日还求了一签,说是要遇贵人,想来也应验了。”
    姜小乙:“什么都求签,你也够迷信了。”
    紫嫣哎了一声:“举头三尺有神灵,公子可莫要不敬呀。”
    姜小乙轻轻一笑,抱拳道:“不虚此行,多谢了。”言罢,她起身要走,紫嫣缓缓发问:“公子何时再来呢?”
    姜小乙:“那就不知道了。”
    她走了几步,听到身后轻柔幽咽的戏嗓。
    “公子呀——”
    姜小乙回过头,紫嫣俏影独立于绿色竹林中,涂着浓妆的脸藏于暗处,夜风一吹,火红的身影呈现刹那的绝艳,惊鸿一瞥,无双凄厉。
    姜小乙被这画面激得心口一凉,竟不能言语。
    风停了,紫嫣顶着怪异的妆容上前两步,唇角带笑,一双媚眼像是一首无声的歌,静待她的回音。
    姜小乙忽生感触,莫名来了句:“那就……七日后吧。”
    第49章 风雨欲来全是事!!!!!……
    离开十八香, 姜小乙一路向客栈溜达。
    路上碰到几个沿街乞讨的难民,她身上已经没有银子了,便掏了点铜板丢过去。
    当今世道, 就算是皇城脚下安安稳稳有营生的百姓, 一年收入往多了算,也不过十余两银子, 只够去十八香坐一趟船,还不够达官贵人们一顿饭的开销。而但凡跟宫中沾边的,就算是李临这种小小的侍卫,只要有足够的门路和手段, 也能攒下不少银两,供其玩乐。
    她站在街道旁,看着几个公子哥从难民身边走过,有说有笑。她环顾四周, 恍然觉得这世间好像被切割成了无数块, 中间的无形壁垒,足以使人对面不见, 充耳不闻。
    她去到盛坊布庄,让掌柜帮忙邀约达七, 明日见面,之后回到落脚的客栈,饱饱地睡了一觉。
    翌日午时, 她与李临准时在饭庄碰头, 两人吃好了饭,将采办的正事办完,准备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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