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叔范本在房里喝茶,见肖宗镜回来,饱含激情冲进晨雨之中,慌张道:“大人!大人不好了!刚刚姜侍卫变成一团稻草了!这可如何是好啊!”肖宗镜没空与他纠缠,命他弄来两套干净衣裳来,与姜小乙换好,随后找到张千户,道:“叫你的人都出来,清点军饷,准备出发了。”
    刘叔范在后面偷偷打量姜小乙,略感好奇。此时姜小乙已变换了样貌,他认不出来,看了师爷一眼,师爷暗地摆摆手。
    切勿多管闲事。
    军饷很快清点完毕,队伍上路。刘叔范忙前忙后,一路护送了十几里,直到出了城,上了大道,方才停下。
    望着黑压压远去的影子,刘叔范终于松了一口气。回过头,与师爷相视一笑。师爷冲刘叔范拱拱手,道:“恭喜大人,贺喜大人,终于送走了这尊大佛。”刘叔范也是一脸掩不住的喜色,神清气爽地拍拍孙师爷的肩膀。“咱们的好日子就要来了呀,哈哈!”
    肖宗镜带着人押运军饷,一路未再遇到什么麻烦,最终抵达南军驻地。
    赵德歧死后,南军统帅换成了赵德歧原来的副将汤申。肖宗镜交接军饷后,与汤申在帐中议事,姜小乙便在外面等。
    这还是她第一次到军队驻地重,果然与外界不同,处处弥漫着肃杀的氛围。据说这里离真正的战场还有几十里远,但姜小乙似乎已能从风中嗅出血腥的气息。
    她问一个当值的士兵:“前线战况如何?”
    士兵答道:“乌合之众不堪一击,我们很快就要胜了。”
    肖宗镜从营帐中出来,姜小乙迎上去,肖宗镜道:“我们该走了。”他抬头望去,临冬的天色幽深空远,他低声道:“此番耗时许久,京中事物怕已堆积成山了。”
    两人离开南军驻地,马不停蹄往回赶。
    越往北走天越冷,沿途景色渐渐荒秃,山野苍凉,马蹄踩着枯黄的落叶,踏出铮铮沉重之声。
    八日后,他们回到天京。
    肖宗镜给姜小乙此案记了头功,许了她多日假期,自己却又忙了起来,早出晚归,日日不见踪影。
    不久后,朝廷下达了新的悬赏,重明鸟一行四人都上了榜,其中重明鸟的赏金最高,直接翻到了六千两,可谓是鱼跃龙门,一飞冲天了。
    姜小乙赋了闲,每天吃饱了睡,睡饱了吃,也不用执勤,也不用查案,又开始了养老一样的生活。
    这天,她睡到日上三竿,醒来时碰到从外巡逻回来的李临,他见她懒惰散漫,又气又妒,道:“好啊,你出趟门回来成少爷了,你都几日没执勤了?”
    姜小乙摊开手:“谁让我有功呢,你懂什么叫‘头功’吗?‘头功’的意思就是——不用执勤。”
    李临冷哼一声,道:“好,你有功,你就在这晒太阳吧,明日我出宫采办你可别跟着来。”
    “哎哎哎!”姜小乙一听他要出宫,立马狗腿起来。“李大人李大人,在下小人得志,您大人有大量,别放心上。”
    李临斜眼:“想去?”
    “想去!”
    “嘿,其实我也想带着你。”李临揽住她脖子,低声道:“你去找大人说一下,再多给我们一日。”
    “哦,你又要去逛窑——”
    “嘘!这事你知我知就行了!”
    姜小乙也希望能多在外面待一天,问题是现在肖宗镜神出鬼没,经常一整日都不回营,不是想找就能找到的。
    想到最近宫中的风闻……姜小乙拉着李临来到角落的杏树下面,小声问道:“我听说青州那边好像又出事了?”
    李临:“没错,有个异族的疯子已经连屠了两个县了。”
    “啊?”姜小乙眉头一紧。“那朝廷没有动作吗?”
    “有,老早就开始征兵了,不过也得等杨亥回来。前一阵抚州闹起来了,杨亥前去镇压。跟青州比起来,抚州离天京太近了,必须先稳定了后方,大军才能出征。”
    “必须等杨亥吗?其他将军呢?”
    李临嗤笑一声,道:“其他人打打杂牌军还成,但碰不得青州军。这几年下来,朝廷折在青州军手里的人,光精兵都十几万了,其他的民兵队伍更是不计其数。士兵都不愿意去了,最后一次征讨,路才走了一半,就跑了三成逃兵,就这种士气还打什么仗。现在全大黎算下来,也只有杨亥能与青州军碰一碰了。”
    姜小乙之前也听说过青州军很厉害,但没想到竟棘手到如此地步。
    她又问:“既然如此,那怎么之前不派杨亥去?”
    李临:“杨老将军手握重兵,本就容易遭人猜疑妒忌。前些年他又被人查出派人秘密接近太子,这可是杀头的大罪,遭到众臣弹劾。最后还是永祥帝力保,他才免遭劫难,不过也被削了兵权,这些年都在清剿小型叛军。”说着,李临叹了口气,“主要是谁也没想到青州军发展得这么快,大家还没回过神,这贼军竟已是如此规模了。”
    这段往事姜小乙还是第一次听说,微微惊讶,道:“陛下竟然力保杨将军,这是英明之举呀。”
    “我们这位陛下……”李临呵了一声,道:“别的不说,仁慈是真仁慈,他最近还忙着给前线将士做祈福法会呢。罢了,不说这些了,你快去找大人,帮我俩多要一天假才是正经。”
    姜小乙与下午执勤的兄弟换了岗,准备去外面碰碰运气。
    她一边巡逻,一边暗自思索刚刚与李临的对话。
    李临是侍卫营里为数不多敢议论朝廷的人,她也从他这了解了不少宫中之人对永祥帝的真实看法。
    走着走着,忽生意外。
    出门没看黄历,碰到了最不能碰的人。
    长长的外廷根本没有躲避的地方,姜小乙迎面与密狱的队伍碰了头。
    戴王山走在最前面,路过她身边时候站定那么一刹,沉声道:“你给我过来。”
    第46章 拿到健康码了。
    她不想过去……
    她想装作没听到, 可又不敢。她叫走其他几名侍卫,自己远远跟着戴王山。
    戴王山带了四五个属下,押着一个人往密狱方向走。在一处转角, 姜小乙一不留神丢了他的踪影。她快走了几步, 忽然被人扯进一道窄巷里。
    “哎!”
    脚下一松,戴王山抓着她领口, 给她半拎了起来。
    两侧红墙高立,这窄巷也就勉强容下他们两人,戴王山阴鸷的气息笼罩下来,姜小乙忍不住两腿打颤, 哆嗦道:“戴、戴……戴大人饶命啊。”
    戴王山开门见山。
    “你是不是想死?”
    “回戴大人的话,小的不想死!”
    戴王山将她甩到一旁,姜小乙摔倒在地,又四肢并用爬回戴王山面前, 上来就是个五体投地的大拜!
    “戴大人恕罪啊!小的知错了!”
    “两次了。”戴王山沉声道, “你已经坏我两次事了。”
    姜小乙听他说话语气浑身发麻,颤声道:“小的只是想完成任务, 没想到事情又碰到一起了,大人恕罪, 小的真的知错了!小的再也不敢了!”
    戴王山蹲到姜小乙面前。
    “抬起头来。”
    姜小乙梗着脖子仰起脸,戴王山道:“你是不是以为有肖宗镜在,我就不敢动你?”
    姜小乙:“不不不, 当然不是, 这世上哪有戴大人不敢做的事,只是大人不跟小的一般见识而已。”
    戴王山冷笑道:“刘桢跑了的账如何算?”
    姜小乙心说那重明鸟跑了的账又如何算?要不是你从中作梗,重明鸟现在没准已经人头落地了。
    当然,这种话她只能在心里想想。她谨慎考虑该如何平息戴王山的怒火, 这次应该不是说几句好话就能混过去的。她思来想去,最后脑子一热,来了句:“大人,小的这几年下来也小有积蓄,愿意全部孝敬大人,请大人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
    静了片刻,戴王山忽然笑了起来,姜小乙肩膀一抖。“大人、大人开心就好。”谁知下一刻戴王山又掐住了她的脖子,姜小乙喉咙一腥,差点嗑出血来。
    “爷爷差你那点银子?”戴王山阴冷道,“你去给我办件事。”
    姜小乙抓着他结实的手腕,艰难道:“肖、肖大人待我恩重如山,我绝不可能违背侍卫营家规……”
    戴王山挑起眉毛:“谁让你违背营规了?”他呵呵一声,堂而皇之道:“密狱与侍卫营同为陛下效力,我与肖宗镜也算是英雄相惜,怎会做出如此不义之举?”
    英雄相惜?
    姜小乙心道还不是因为永祥帝与肖宗镜渊源颇深,事事看重他,你有几分自知之明,不自讨没趣罢了。
    戴王山垂眸审视,似乎在掂量姜小乙的斤两,最后幽幽道了句:“看你脑子颇为活络,去给我找样东西。”
    姜小乙捂着脖子咳嗽,戴王山松开手,姜小乙踉跄落地,问道:“不、不知大人想找什么东西?”
    “观果。”
    “……棺椁?大人要找棺材?”
    “蠢材!”戴王山瞪了她一眼。“我说的‘观果’是一件宝贝,你记着这个名字,我给你三个月时间,若是查不出个子丑寅卯,就别怪我新账旧账一起算了。”
    他说着,慢慢靠近姜小乙,勾起她耳边几缕碎发。姜小乙被他堵在墙根,退无可退,后背紧紧贴在墙壁上。她闻到一股浓郁的香气。与肖宗镜身上那种山川大地,包罗万千的苦香不同,戴王山身上的香更贴近市井的粉香,味道单一,却冲击力极强。
    “还有,这是你我之间的秘密,不许告诉肖宗镜,懂了吗?”
    “懂懂懂……大人放心,小的绝对不说,小的一定竭尽全力帮大人查清此物!”
    戴王山交代完任务便走了,他的一队人马还在不远处等他。姜小乙从巷子里悄悄冒头一瞥,正好看到他们押送的那个人的侧脸。看形貌,应该只是个普通的商贩,从他走路的步态和气息来看,也不像是什么潜在的高手。
    不过,这一眼却带给姜小乙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她仔细想了想,这怪异之处在于,他似乎一点也不怕戴王山。
    他镇定自若,甚至满含自信,双眼迸发热烈且兴奋的光芒。
    一个平民百姓,竟有如此气魄?
    人被带走了,姜小乙摇摇头,回了侍卫营。
    另一边,戴王山将这商贩模样的人押回密狱,自己则前往内廷,面见刘行淞。
    上午刘公公陪同永祥帝在千秋殿听永恩禅师的讲经会,此时刚回,趴在榻上,由几名宫女伺候,为他按摩解乏。
    “刘公公。”戴王山来到他身旁,“您让我查的事,已经有些眉目了。”
    “哦?说来听听。”
    “这是个近几年在民间兴起来的野教,属下了解的大概有这些……”戴王山在刘行淞身旁说了一通,刘行淞闭着眼睛听完,嗯了一声,道:“也是因为六部的几个老头子搭上了此教,我才有了点兴趣。”
    戴王山:“他们那个教主属下也查到了,此人名叫王胜,原是个农民,在之前的灾荒里活了下来,自称开了什么神智,便创此教派。这人有些疯疯癫癫的,应是早年精神饱受摧残,生出了点幻相之力,不值一提。也不知道内廷那些老爷们信这种货色做什么,还捐了那么多钱。”
    “这你就不懂了。”刘行淞冷冷一笑,“山河异变,人心鬼祟,你永远不知道一个耀武扬威的大官背地里,心有多虚。”
    戴王山奉承道:“公公说的极是。”
    刘行淞:“你再去见一见这个教主,看看他是真疯还是装疯。”
    戴王山试探道:“若是真疯……”
    刘行淞:“真疯就为民除害吧,这世道不需要再多一个疯子了。”
    “那若是装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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