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可看出他的武功路数?”空定问道。
    空慧摇头。
    肖宗镜使用的都是最基础的身法,翻转腾挪,交替错合。只不过他用得比常人更加游刃有余,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动作,甚至连个起手的架子都没有,收枝拢叶,化繁就简。
    空慧的目光越看越凶狠,他系紧头巾,沉声道:“此人日后必成大敌,杀了他!”
    空定空戒齐称是。
    肖宗镜听到空慧的话,产生了那么一瞬间的疑惑——这似乎不像是一个保护公孙阔的人该说的话。
    不由他再想,空慧和空定加入了战局,三把降魔杖如狂风骤雨般向他袭来。
    三个僧人配合密切,招式相辅相成。同样都是少林疯魔棍,空戒刚猛,空定阴狠,空慧变幻多端。三人结成阵法,威力大增,攻势铺天盖地滚滚而来。
    肖宗镜看出对方是不杀自己誓不罢休,也不敢怠慢,闪躲杖风,身法愈加迅捷敏锐。
    佛门武功至刚至阳,只要被降魔杖擦到的地方,不管是桌椅、地面、墙板,全部碎得干干脆脆。一块飞起的木块擦着肖宗镜脸边而过,他一个鹞子翻身将将躲过,口中道:“这样下去可不行……”
    微一侧目,与距离最近的空戒对上眼神。
    空戒心中一惊,肖宗镜的目光中流露瞬间的笑意,电光火石间猛地发力。空戒眼睑一抖,横杖抽身,可惜对方速度太快,手已探向他的腰间,一伸一缩,眨眼间又退了回去。
    空戒摸不清肖宗镜的意图,心下困惑。
    肖宗镜道:“借用。”
    他刚说完,空戒才感觉身上一松,他低头看,原来是自己的腰带已被肖宗镜解了下来,攥在手中。
    第7章
    从肖宗镜进了采金楼的那一刻起,姜小乙就开始了内心的煎熬。
    他紧紧攥着手里的钩吻散,按照计划,他此时应该去后厨下毒,可那双脚说什么就是迈不出去。
    正犹豫之时,一个人从二楼房间翻了出来。姜小乙认出那是公孙阔的一个侍卫,顿觉不妙,正准备追上去,对方已经骑上马逃走了。
    他必然是去报信了。
    姜小乙思忖道,此人逃得如此仓惶急切,至少说明疯魔僧没有立刻拿住肖宗镜,他们应该还在纠缠。
    姜小乙望望采金楼,又望望那侍卫逃去的方向。明明是秋天,他额头竟冒出些许薄汗来。他杂七杂八想了一大圈,最后脑子里只剩下肖宗镜与他诚恳道谢的模样。
    鬼使神差地,他把药又塞回了腰带。
    采金楼的香房内,公孙阔终于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了。
    他从巧琼身上下来,光着屁股来到门口,推了个小缝往外看。
    只见楼下三名僧人降魔宝杖在手,急风骤雨般攻向一名黑衣男子。长杖轰鸣,佛力沛然,整座大堂金光四射,晃得公孙阔细小的三角眼几乎睁不开,浑身肥肉与之共颤。
    而那男子手里只有一条五尺长的腰带,腰带本是布做的,按理来说应是软绵无力,可在这男子手中却是烈烈生风,抽打之下,竟发出穿云裂石,震耳欲聋的声响。整座采金阁在这四人眼花缭乱的对决中,如风中危楼,摇摇欲坠,岌岌可危。
    这一切都远远超出了公孙阔的认知,他关上门,颤颤巍巍地披上衣服。
    床上的花妓巧琼也害怕起来,扶着床边道:“爷,出什么事了?”
    公孙阔慌张道:“我我我、我得走了!你你你,你可帮我拦着点!”
    巧琼哭丧着脸道:“爷要奴家怎么拦啊!而且爷,你要如何走,这可是三楼啊!”
    公孙阔本也没有想好该怎么逃,但他知道绝不能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了。这时楼下又是一声巨响,吓得公孙阔满头冷汗哗哗流。“不成了不成了!我得赶紧走了!”他情急之下跑到窗户边,一推窗,忽然听到一声:“哎!”
    姜小乙刚爬到这,险些被窗子给扇下去。
    公孙阔完全没料到窗外有人,颤栗道:“……什么人?!”
    姜小乙冷笑一声,道:“索你命的阎王!”他一脚给公孙阔踹回屋里,公孙阔受到巨大惊吓,脑袋一磕地,人就晕过去了。
    巧琼吓得花容失色,就要放声大叫,姜小乙手脚麻利,在她吸气之时便一记手刀将其砍倒。
    姜小乙蹲到公孙阔身旁,看着他横肉丛生的脸,心中不可避免地生出浓浓的厌恶。
    这么好的机会,当真不杀?
    帮肖宗镜把他弄去天京受审?此举不仅要冒风险,而且他与达七约定的时间也绝对来不及了,一百两金子的报酬很可能也要打水漂了。那自己辛辛苦苦,跟达七那个臭得令人发指的烟鬼躲在破茅屋里两个多月,到底图什么?
    就在他犹豫之时,楼下的肖宗镜与三位疯魔僧战得正酣。
    空戒一杖袭来,肖宗镜用腰带借力一抽,将其拨向另一侧的空定面前。一旁空慧见状,插手阻拦。三根降魔杖相撞的一瞬,碰撞出震彻云霄的金石之音。
    刹那间,好像有人敲响了佛国的金钟,洪声响起,透彻心灵,姜小乙浑身一震,冷汗淋淋,脑中一切杂念荡然无存。
    “算了!”他低声道,“一百两金子而已,下次再赚就好了!”
    姜小乙下定决心,起身环视周围。屋子角落有个上锁的大箱子,他走过去,从发髻里抽了一根细铁柄,在锁头上稍稍鼓捣了一下,锁便开了。
    箱子里装的都是巧琼的衣服,箱子很大,富余颇多,姜小乙把公孙阔拖了过来塞进箱内,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倒出一粒药放到他嘴里。
    姜小乙道:“这药会让你昏迷三日,看你这一身肥膘,大概也不至于饿死。”
    谨慎起见,他给巧琼也喂了一颗药。这或许不是最好的办法,但时间紧迫,唯有先这样处理了。
    锁好箱子,姜小乙回到屋子中央,闭目凝神,深吸一口气,静心神咒于脑中一闪而过。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
    清净杂思后,姜小乙运起心法,猛睁开眼——血红双瞳中,周遭一切事物瞬间变得模糊不清。漫天风雪夹杂着鲜血和利刃的气味,一名女童的游魂浮现在晨间的血雾中,直直看向自己。
    姜小乙在她的注视下,身体迅速发生变化,骨架变小,五官移位,喉结消失。最后竟成了一名十七八岁女子的模样。
    看来达七果然没有猜错,姜小乙的确是个女人。
    少女容貌眨眼即逝,姜小乙右手一变,掐起紫微招神大印,借受胎化易形之术,面容再次模糊,发丝无风自扬。她生吞一口长气,屏住呼吸,催动此气随气脉游走全身,关节松动,骨轻如烟。她以心法催动气息再次移位,堆出粗大的手脚、肥头圆耳、满是横肉的肚子、细小的倒三角眼,正是公孙阔的样貌……
    就在姜小乙在屋内运功之时,楼下的决斗已臻白热。
    那一声洪钟不止敲醒了姜小乙,也让三位疯魔僧内心剧震。
    空慧不禁赞叹道:“阁下好功夫!”
    肖宗镜:“大师也不差。”
    空慧又道:“若非内心清明,断敲不出此声,若阁下遁入空门,潜心修佛,或可证得阿罗汉果。”
    肖宗镜笑了:“大师未免也太看得起在下了。”
    空慧接着道:“但若阁下执意为朝廷效力,逆天而行,必将遭受苦难折磨,束缚自由,永世不得解脱。”
    肖宗镜神容不改,只是笑容淡了点,低声道:“苦难折磨……”
    屋外传来马蹄惊扰之声,众多人马将采金楼团团围住。肖宗镜后退两步,原地站定,双手拉直腰带,也像握着一把降魔杖般横在身前,豁然沉喝:“何足道哉!”
    话音甫落,他周身倏地腾起一股浩然真气!
    疯魔僧们没想到他战了许久,竟还有如此余力,不由大吃一惊。他们也意识到这恐怕是最后一击,纷纷提气凝神。三人心有灵犀,决定先下手为强,空慧爆喝一声,三把金刚降魔杖顿时朝着肖宗镜头上劈去!
    一把力劈华山可近身克制,但三把降魔杖把所有路线都封堵住了,肖宗镜进无可进,退无可退。他双脚扎稳,举起腰带于头顶。空戒见状大喜,他深知不论肖宗镜的内功有多精深,一条布带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接得住三把降魔杖,杖上真气定会将腰带撕裂,进而敲烂肖宗镜的脑袋。
    眼看降魔杖就要接触到腰带,空戒不由大叫一声:“着!”然而刹那间,原本赫然而立的肖宗镜忽然松懈了,他手中崩得直直的腰带也软了一点,中间落了一道小小的弧线。此等高手对决,招式来往何等精妙,即便是这不到一寸的长度,仍然让三人感到杖头一空,手下力气卸掉了半分。疯魔僧们心道一句不好,可覆水难收,肖宗镜抓准时机,再次弹直布带。
    他巧妙地将四人的力道在头顶融合,再推送出去。所谓一力降十会,一巧破千斤,肖宗镜借力打力,将三把降魔杖全部弹飞。
    疯魔僧们不想松开兵器,身体便不由自主向后仰去。他们急急回防,因为腰腹力量强悍,他们重新调整架势也不过用了一个眨眼的时间。
    然而,就是这么眨眼的瞬间,肖宗镜扎身猫腰,右拳捏实,照着三人的小腹便是三拳出手!
    这三下看起来就是最普通的短拳,是所有习武之人的入门拳法。
    只有中招的三人才能感受到其中的不同。
    这迅捷的三记短拳,在离他们小腹还有半寸左右的时候,竟还有一个二次的加力,就如他刚进门时,对那些随从们使出的招数一样。肖宗镜深知疯魔僧们有真气护体,普通的外家拳对他们来说不过隔靴搔痒,不起作用,他只能选择用这样极限的寸劲把力打入他们体内。
    三位疯魔僧都听到了声音,不是用耳朵,而是用身体,犹如平野闷雷,亦如沉石落井,等回过神时,庞然之力已在体内蔓延开来,钝痛彻骨!
    这其实算是肖宗镜第一次主动出击,至此,三位疯魔僧才彻底认清他们之间实力的差距。肖宗镜那看似简单的招式里,蕴藏的对气力炉火纯青的掌控,和对战斗笃定泰山的自信,若非千锤百炼,身经百战,不可成之。
    三人颈上挂珠被真气震开,金珠稀稀拉拉散落一地,正好有三颗珠子滚落到肖宗镜面前,他弯腰捡起,以作留念。
    肖宗镜绕过他们往楼上走。
    “站住……”空慧在三人中修为最强,挨了一拳还能说话。“为何不杀我们?”
    肖宗镜最后那三拳,虽说威力惊人,但只是运用技巧打出了高超的寸劲,虽然疼到了家,但说到底只是皮肉伤。
    空慧:“以阁下的功力,若想下杀手,我们师兄弟的内脏怕是早已捣成烂泥了吧。”
    肖宗镜:“敏娘一家,是你们杀害的吗?”
    空慧顿了顿,道:“不是。”
    肖宗镜点点头:“我猜也不是。那你们就与在下此行无关了。”他走到三楼,空慧忽道:“敢问尊姓大名!”
    “肖宗镜。”
    “唯心为宗,万法如镜,阁下心识澄明,更甚我等。”空慧搀扶起两个师弟,对肖宗镜道:“真希望有朝一日,天下太平,我等还能有机会与阁下一同修佛论道。”
    肖宗镜摇头:“俗人贱命,与此无缘。”
    他来到花魁房门口,抬脚一踹,反锁的房门轰然倒塌。
    与此同时,采金楼的大门也被推开了,一群人手持兵器,乌泱泱地冲了进来。
    第8章
    屋内。
    肖宗镜与“公孙阔”大眼瞪小眼。
    来得实在太快了,姜小乙还没想好要怎么处理。
    现在就告诉他实情?
    不行,她余光便能看到从楼梯上来的官兵,现在说肯定来不及了。
    还是伺机而动吧。
    姜小乙猛吸一口气,仿照着公孙阔的性格朝屋外大声呼救:“来人!快来人啊!救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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