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当年谢贻香在金陵城里调查“撕脸魔”一案时,曾请教过城里的一位精通易数的秃顶老者,却凑巧听到那秃顶老者的一通胡言乱语,依稀记得是说什么“岁星失位,为祸人间”,便是指太岁星已经下凡化身为人,势必扰乱整个天下。所以眼见这垂死的游方道士精通星象之术,她便以此询问。
    不料那游方道士听见这一问,顿时脸色大变,断断续续地说道:“简直是……是一派胡言!贫道专研星象三十七年,还从未……从未听说过什么太岁星下凡之说!要知道对应生肖的属相,每十二年便是一次轮回,这正好是……是太岁星运行一周所用的时间,所以古人便以‘岁星’命名,用此星宿来记录一此轮回的时间。但这却……这却并非真正的‘岁星’,而是……二十……唉,贫道和你这丫头说不清楚!简单来说,太岁星每运行一周,其实只需十一年零十个多月,并非是十二年整数,所有每逢……每逢七年,便会出现一年的偏差,为了精准校队这十二年一次的轮回,古人便……便假想出了一颗根本不存在的星宿,让它与太岁星呈相反的轨迹运作,并称之为‘岁阴’,这才是……才是真正的‘岁星’;而太岁星和‘岁阴’之间每七年一次的偏差,则是我道家所谓的‘犯太岁’之说。贫道活到这把年纪,还从未听说过一颗虚拟出来的星宿能够化身为人,而且……而且在我道家的各派宗脉里,也绝没有……没有类似的星象学说。说什么高人指点,根本就是欺世盗名之辈!”
    这番话顿时将谢贻香说得晕头转向,不料这游方道士弥留之际,居然还能滔滔不绝地讲出这么长的一串话来。她便将游方道士手里握着的那半块黑面馒头推到他的嘴边,说道:“道长赶紧吃些东西。”那游方道士似乎终于回过神来,下意识地将这半块黑面馒头塞进嘴里,谁知才刚刚咀嚼几口,他忽然脸色大变,本已经奄奄一息的身子更是从地上挣扎着跳了起来,将嘴里的馒头碎屑尽数吐出,厉声问道:“你……你这是什么东西?”
    谢贻香不禁莫名其妙,说道:“这当然是馒头。只不过城中缺粮,早已没有了面粉,所以只能用仅存的一些荞麦粉来做馒头。而这个馒头我早些时候已经吃过一半,不知有何不妥?”那游方道士却是“呸呸呸”地吐个不停,随后瞪大眼睛死死盯着谢贻香,眼神中尽是恐惧之色,喃喃说道:“馒头……这是馒头?你这个……这个妖魔……你是妖魔……”说到这里,他一口气没接上来,整个身子已然僵直当场,继而往后栽倒,就此一命呜呼了。
    这一幕看得谢贻香心惊肉跳,再抢上前去查看,地上这个游方道士却已没了气息。她又去检查地上的馒头残渣,也是毫无异常,乃是因为衙门里杜师爷的特别关照,伙房每天都会替自己准备两个黑面馒头;而自己连吃了两日,也不曾察觉到什么异样,实不知这游方道士为何会有如此大的反应,还骂自己是什么妖魔。最后她实在想不通其中缘由,只能认定是这游方道士临死前神志错乱,这才举止疯癫,满嘴胡言乱语,于是便将他的尸体收敛到街角,打算等明日再叫衙役来收尸。
    经此一事,夜色已是愈发暗沉,就连夜空中的星月也被一层淡淡的乌云笼罩起来;一算时辰,只怕已经过了子时。谢贻香心情低落,正要准备回衙门歇息,却忽然却闻到街上传来一股淡淡的肉香,似乎有人家在深夜里炖煮肉汤。她不禁心中好奇,如今这宁义城里已经断粮,有百姓在深夜偷偷烹煮藏起来的余粮果腹,倒也是在情理之中,但无论如何也不该有肉汤的香味传出。难道是有百姓在深夜里烹煮狗肉,又或者是偷了守城军士宰杀的马肉?
    谢贻香心中冷笑,看来自己猜的一点也没错,这天底下最为精明之人,便是这成千上万的百姓。如今整座宁义城虽已断粮,但城里的不少百姓早已和太守方大人一样,在私底下藏起了不少粮食,当中甚至还有肉类。
    当下她也不作理会,继续沿着街道往回走。待到穿行过一条街道,她便发现前方路旁一间破破烂烂的小木屋里,此时还隐隐透露出微弱的灯火光;靠近了细听,当中分明有人在低声交谈。谢贻香本不愿打探别人家的隐私,但既然已在深夜之中撞见,自己身上又有案子在查,便决定驻足听上一听。
    只听屋子里是一个故意压低嗓门的男子声音,正说道:“……要怪就怪方铁衣这个老顽固,只要他肯开城投降,城外恒王的军队立刻便会将粮食送进城里,解除宁义城的这场危机。岂料方铁衣这厮只顾自己的名节,一心想要当什么忠臣孝子,不惜拉上城里的数万百姓给他陪葬,其行其举,简直是人神共愤!”
    话音落处,另一个粗哑的男子声音随之响起,低声说道:“话也不能这么说,这些年方大人对宁义城的百姓着实不错,那起兵造反的恒王不过是区区一个皇子,而且依照朝廷的说法,还极有可能是由歹人冒名顶替。如今方大人死守宁义,不肯屈身于贼,那也是精忠报国,又岂能以此责怪?”
    先前那个男子声音顿时怒道:“罢了罢了,道不同不相为谋,和你有什么道理好讲?要知道皇位上坐的是当今皇帝还是恒王,与你我又有什么关系?你可知在‘活着’这两个字面前讲忠义、论规则,是一件多么可笑的事?”那粗哑的男子声音也争锋相对道:“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皆是读书人。照我看来,你们这些读书人书读得越多,一颗心反倒是越黑!”
    说完这话,屋里的两个男子便再也没有声音,随后却有女子的哭泣声响起。谢贻香听得大是好奇,这些日子恒王的叛军时常会放些百姓入城,自己也是如此混进城里;可想而知,这当中自然也混入了不少叛军奸细,好在宁义城里散播谣言,激起民愤,从而逼方大人开城投降。此时听到屋里这两个男子的对话,难道竟是叛军的奸细正在误导城里的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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